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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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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各处都站着灰衣,为了防止我自杀,我的双手被反扣,用铁链锁上。周围百米之内不得有人靠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某家公子闲庭望景。
嘴角不觉一丝苦意,当初我微服私访,最讨厌的就是有成群的人跟着,千方百计换房间、玩易容术,摆脱一拨一拨官员的追踪。
如今,物是人非,变成了阶下囚,却被人簇拥着保护着,呵,真是个笑话。
月出薄云,稀稀淡淡,一更夜,一更凉。
这样的清风,这样的夜,我看着熟悉的河滩,忽然间,很多儿时的记忆都涌入脑海。
在这里,我被同龄的孩子嘲笑过捉弄过教训过,我日复一复地到河滩上找些小蟹贝壳捧回去煮汤喝,我走过长长的岸边只为了到另一头的私塾偷听先生教书,我在这里放声哭过,然后抹干眼泪才回家。
因为我知道,无论怎么艰苦,还有人在守候我,还有一盏灯为我点亮。
我又想起了母后。
和凝,美丽的名字,更是绝色的女子。从小到大,都是她抚养我成长,为我缝补衣服,教我读书,为了赚钱而挑灯绣花,为了保护我而累得一身病。最后却因为我的关系,自缢身亡。
身旁,一片衣袖倏然掠过,带起一阵风,和地上颀长的影子。
我转眼。不知何时,玹芜已无声息走进凉亭。
他挥了挥手,满凉亭的灰衣立刻消失,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玹芜在我身旁坐下。
月色朦胧,漫天繁星隐没深黑苍穹。
孤单的凉亭,一袭浓紫,一袭浅兰,静静望着面前的“鸾池”。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玹芜幽幽开口,带一点妖冶,带一点冷艳,“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呢。”
我没有说话。我来这里的原因跟他毫无关系。
他轻轻笑出声来:“你一定很憎恨我毁了你的一切。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国家,你的爱人。从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猜出你的身份,我便发誓,要把我所有的憎恨,都返还于你。”
我依然不说话。憎恨,这个词用于现在已毫无意义,光光憎恨能够挽回一切么?
黑色的夜,黑暗的风,一滴凉露打湿肩头。
黑色的水,淡薄的云雾,仿佛永远也望不穿的尽头。
玹芜抬起头,双眸凝视着天空,没有任何表情。良久良久,他突然说:“你看见过真正的黑夜么?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人绝望的黑色。你肯定没有看见过吧,我却见过。在最北边的荒野里,极寒,极冰,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就像黑色的帷幕拉下,包裹着世界,那是我被丢弃的地方。”
他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再开口:“你知道‘翼’这个名字的含义吗?从黑暗中张开翅膀。‘翼’的组织里,所有的人都是从黑暗里出生的,所有的人都是世界的弃儿。绫衣从小就流落青楼,辗转在不同男人□。尉迟荀是母子乱伦所生,为世俗所不容。丰羽3岁时,家族被满门抄斩,独自流落异乡。这种恨,你是不会懂的,你从小就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勾勾手指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你不会明白在黑暗中行走而痛苦的人。”
他的声音平淡,孤寂,绝望,一如那夜低头垂钓的忧伤男子。
古老的小城,冰凉的手,归于死亡的寂静。
寒露似水,黑色的水纹圈圈漾开,如无边的深潭。
“你,不错了。”我突然说,双眸望着面前的景物,无波无澜,“恨与黑暗从来不是相生的。”
我仰着头,微弱的月光铺撒在面颊上,“因为宫廷政变,母后怀着身孕逃离王宫,八岁之前,我一直住在青鸾峸这里。母后身体不好,我们家很穷很穷,我试过三天三夜饿着肚子没饭吃,我试过天天被小朋友欺负被隔离没有朋友,我也试过被人打到重伤躺在床上半个月起不了身。我的童年一点也不开心。”
“没有钱,母后就自己教我读书写字。我倒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课教了我什么,‘无论富贵贫穷,需心怀慈悲,助人亦助己’,这一课,我始终谨记在心,助人,而永远不是杀人。”我轻念着,浸满回忆。
“6岁那年,我救过第一个人,他是这里的富豪之子,那次我们在郊外,他想用石头砸我,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所有的孩子都逃开了,我把他抱回了城中,大夫说,我救了他的命。”
“8岁的时候,我救了第二个人,就在这里,在河滩上。那个人我不认识,应该比我大些,满身的泥泞,我看见他的时候是深夜,他昏倒在河滩上,似乎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把手中的一碗白饭给了他,他接过去就狼吞虎咽地吃。那天运气好,我还抓了只野鸭子,两个人在河滩上生了火分着吃。那个人从头到底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当我看见他吃饱了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
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么多。
身边没有声音,我感觉一道目光直射向我。
微微转头,玹芜的双眼撑大,呆呆地看着我,深紫的瞳仁颤动如珠,仿佛中了邪一般。
我疲倦地转回头,轻轻道:“黑暗里行走的人也可以看见光。”
下一秒,身旁的座位已空,玹芜腾然跨出凉亭,朗夜的风拂过宽肥的衣袂,浓紫色衣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看不见表情。
56、chapter 50 血祭 。。。
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
过了青翎山脉,青州的路便趋于平坦,赶路速度快了许多。
更快的是我的肚子。我绝望地发现,平坦的小腹已经凸起到遮也遮不住的程度,按随行大夫的说法,是近4个月的身孕。
一个男人,抬着4个多月的胎儿,又戴着手链脚铐,十足一个怪物。每一次,我走在客栈的楼梯甬道上,看到别人投过来的混合着讽刺和猎奇的目光,都更深一层地憎恨自己这肮脏的身体。
我清楚地告诉自己,我死之前,要先杀掉腹中的怪物。
无论是为了大司王朝的尊严,还是为了木头,我都要这么做。
马车厢摇摇晃晃,许是道路泥泞的关系,颠簸不已。
人恍恍惚惚望着窗外,小道绿荫,清泉流水。这条路我认识,是青州边界通往白州的捷径,若是往右一直走,还可以到达紫瀛州。
我再次想起木韩井,热恋的时候,我们都是纵马抄尽小道,才换来短短一宿的相聚。深夜奔驰的期许与焦躁,那样清晰刻在眼角。
眼神迷离朦胧,仿佛笼上淡淡的忧伤。我想过很多次,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木韩井的,其实自己也不那么清楚,许是他脸上常常皱起的眉头,许是他伸出援手在海中救了我一命,又许是那夜他闭上眼睛悄悄许愿。流淌的时间冲淡了太多记忆,却浇筑下铭心刻骨的爱情……
呵呵,稍纵即逝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猛地,车厢剧烈颠簸了一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匹马已往前猝然倒地,带着车厢往前倾倒下去。
我一个踉跄,人直接冲跌出去,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头磕了一下,沾手都是血。身后,马车车轴断裂,整架车子塌了下来。
“啊!!”马车上的两个灰衣惊呼一声,慌慌张张跑过来搀我。
我缓过神,这才发现车厢外的情形——
几十个黄易蒙面男子,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我们。面前,马匹倒地暴毙,七窍流血,显是被毒镖所伤。这是……这难道是打劫?
“留下过路钱,本大爷饶你们不死……”一蒙面男子发足力大喊。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马车上一袭紫袍凌空而起,如惊世盛开的曼陀罗花,宽大的衣袂间光点一闪,说话之人立时毙命。
我垂眼轻叹,打劫打到玹芜身上,真算是他们的不幸。
玹芜翩翩落地,苍白的脸颊,深邃冰寒的双眸,他冷冷挥手:“一个活口都不留。”
局面立时乱了起来,黄衣蒙面人情知不对,立时四处逃散,十几个蒙面人朝我这里袭来,似是想绑我做人质,我身边的两个灰衣立刻迎上去,玹芜欲出手,绫衣已早一步闪身加入战局:“主公,这些小事让我来吧。”
我睁了睁眼,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绫衣是会武功的。
这武功太过于舞蹈,他轻轻点地,在蒙面人之间起舞,鹅黄的薄纱就像舞台上炫目的绫带飞花,一直飘一直飘,飘到人晃眼,然后他落地,所有蒙面人一个不差的倒地。
我恍然,突然想起很早之前,我看过他在“留香苑”的舞蹈后,整晚都梦到了他曼舞的千袖。
千袖千袖,原来这才是绫衣真正的手段——迷香。
“走!”其他蒙面人发现局势不对,立刻调转方向往森林里逃,绫衣手起寒光,顷刻间解决了跑得慢的几个。那些蒙面人里倒有几个轻功了得,转眼已隐身在竹林间,十几个灰衣立马追了上去。
绫衣的脸上有一刹那的困惑,他望着竹林深处,若有所思地转向玹芜:“主公,这些人看起来……”
“不用在意。”玹芜指指倒地的人,“那些人都杀了吧,泛泛之辈而已。”
同一时刻,我神色漠然,抓起身边的石块就往小腹上砸去!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绝好的机会!!
下一刻,抓着石块的手被狠狠攥住,手上的石头被迅速抛到远处竹林里。
啪——,啪——
正反两个耳光抽到脸上,玹芜捉紧我拿石头的手,表情狰狞:“我警告过你,不准动任何孩子的念头!!”他说得太狠,突然身子前冲,一手紧捂住胸口。
“主公,小心伤口……”绫衣快步冲上来,一脸担忧。
“没事。”玹芜吸了口气,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竟很快勾起一个妖媚的笑,看着我道,“寻王,你的辖区治安不怎么呢,那么多抢劫。”摇曳的笑容无半点瑕疵,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让人觉得可怕。
他身后,负责保护我的灰衣急匆匆赶到,纷纷跪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我跌坐在地上,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左右两颊被打得火辣辣生疼。寻王,这个称呼像一颗石子摩擦着心脏。
玹芜却放开了我。他直起身子,宽大的紫袍张扬地随风摆动:“从今天起,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
一片抽气声,不知从哪儿发出,很快寂静无声。
玹芜背对着所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被打肿的脸,浓紫的深眸里,没人注意到那一晃而过的暖意。
同样是马车,玹芜的车厢里散发着明晃晃的奢华。
宽敞的车厢,紫色的流苏帘子,柔软的靠枕,舒适的纯白羊皮垫,比当时我御用的马车还要铺张,也不知道绫衣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马车刚刚出发,玹芜就开始脱衣服。滚紫的袍子连同亵衣一并从肩上退下,松松搭在腰间,灰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如一泻而下的瀑布,映衬在紫色流金的锦袍上。
我不由得往角落里缩了一缩。
“你是害怕我么?”低低靥笑,如蛊惑的靡靡之音。玹芜慢慢转过身子,苍白的皮肤仿佛失血的妖精。
直至他完全转过身,胸口赫然呈现触目的伤口,是那天木韩井刺的,其中一个伤口开裂了,鲜血从他捂着的手指缝里渗出,蜿蜒爬满苍白的肌肤。“可惜他没有一剑把我刺死。”玹芜咧开嘴笑,他慢慢处理着伤口,不带一点皱眉,仿佛身体的疼痛与他无关。
那些疼痛,却随着他的话,深深的刺入我的心脏。我突然想起木头习惯性的皱眉,他的从不会笑的扑克脸,他满身中箭的模样,眼神,慢慢痛楚。
玹芜却只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转过身,披起外衣,从一旁取了药粉,递给我:“喂,你的额头流血了,这瓶药粉,不会留下疤痕。”
一路无言。
我原以为玹芜会百般折磨我,可是没有。大部分时间他只是端坐在车厢里,一个人摆弄着面前的围棋。在车上他不戴风帽,灰白的头发静静地倾泻在紫衣上,大概是重伤未愈的缘故,背影上看去,妖媚而寂寞。
我则缩在另一个角落,人昏昏沉沉的想着木韩井,陷在回忆中,想着想着便睡过去。
时而醒过来睁开眼睛,我看见玹芜在一旁看着我,带着温柔的神色,一转眼,又消失殆尽。
有时彻夜赶路,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上被加盖了衣物,是玹芜的黑色披风,我看看他,他看窗外。
又过了几天,车行到白州,地界上已经有“北”的残余陆续归拢,绫衣来问玹芜是否祭拜一下春、冬两位总司,玹芜想了想,点点头:“上山吧。”
我看着那片树林背后的山,眼神忽而闪了一下。
马车一路慢慢往上走,到达山顶的时候,外面已经准备好了祭祀仪式,白色的旗帜插满山头,两侧整整齐齐地站着“北”的残余和各州赶来的“翼”部,灰衣外均套了白麻,垂首等待。
绫衣披了件白色薄纱,亲自为玹芜掀开帘子,盈盈道:“主公,仪式快开始了。”他看了我一眼,“我已派人看守无寻。”
“不。”玹芜摇摇头,“他跟我一起下车。”绫衣一愣,我的眼中腾地有些惊恐,下意识地往后缩,玹芜已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我抱出车外,然后放下我,拉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去。
两边,是沉默的窒息。白色的氆氇在脚下蔓延,像是一朵朵白色的死亡之花。
从落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颤抖不止,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迅速勾起我的回忆。这荒芜的山头,我曾经来过,最前方是一座墓碑,无字墓碑,墓碑的下方,是“北”的大本营。那一夜,这里有一场腥风血雨,那是我第一次在江湖上主导的决斗,绝大多数的“北”在我手下变成冰冷的尸体。
风瑟瑟吹拂,吹乱我的发,迷蒙住双眼。
玹芜紧拉着我,并排往前走。长长的摇曳的紫袍拖过纯白氆氇,最后拾级而上,停在祭坛前。
万众屏息。
有祭师将香火呈上,玹芜接过来,朝面前的两块木碑躬身拜祭,面色沉容,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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