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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城堡-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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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动。这是K取得的第一个胜利,只是这个胜利又因为他的身分被是置而失去了意义,他必须继续斗争。于是K企图只身闯进城堡,找到城堡老爷们来证实自己的身分。他瞎闯的结果是被送回了旅店。历险虽全盘失败,新的希望又在向他诱惑地招手了:城堡给他派来了助手,信使也仿佛从天而降,给他带来老爷的信。K是否满足了呢?K更加不满了,他要的是证实,不是这种欺骗似的安慰,他被这种欺骗激怒了。他追上信使巴纳巴斯,死乞白赖地紧紧吊在他的膀子上,让他拖着他在雪地里行走,心里打着主意要跟随他去城堡问个水落石出。一路上他做着关于城堡的好梦。梦还没做完,巴纳巴斯就把他带到了他那破败的家,希望又一次破灭。这次破灭使他更加被激怒了,他赌气不住巴纳巴斯家,又因为这一赌气,意外地得到一个大收获——遇到了城堡官员克拉姆的情妇弗丽达,并与她一见钟情,打得火热。由于他的胆大包天,敢于突破禁忌,现在他手里是有了与城堡讨价还价的资本了,他要充分利用弗丽达这个筹码,逼迫当局承认自己的身分,以换取更多的自由。他既然可以将克拉姆的情妇勾引到手,与克拉姆接头的目的总不会达不到吧。他的目的达到了吗?事实是高潮还没过去,他俩的关系已显出了虚幻的性质:他并不拥有弗丽达,弗丽达仍属于克拉姆,她也根本不能使K与克拉姆接上头,他俩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安于现状。现状是什么?现’状是仍然被悬在半空,提心吊胆。K的战果完全不具有他想象的意义。K真是不甘心啊,这样的环境不是要把人逼疯吗?周围的一切难道不都在向他示威,说他只能做一个无所事事,庸庸碌碌的人吗?他又一次奋起了。他找到了村长家里,又被村长的一席话弄得垂头丧气:原来他不但证实不了自己的身分,他的身分问题还是城堡当局策划的,一桩近似阴谋的事件的核心。要想证实就要卷入那个事件,永世不得出来。就是他不想卷入那个事件,他也得受到调查。这种铜墙铁壁般的拒绝使得正只好统道走了。他把他的突破点转到了贵宾酒店,他要在那个寒冷的院子里等克拉姆出来。他等了又等,白白地紧张、焦虑。克拉姆可是严格执行规则的,规则就是他一定要待K走了之后才出来。K怎么就不明白这一点呢?当然他不是个傻瓜,他终于明白了城堡无言的暗示,那雪地里几个小时的暗示已够他受的了。后来老板娘又替他好好地总结了一通经验教训,到他终于听见克拉姆的马车启动时,他差不多是心中通明透亮了。可惜这种事后的明白只是给他带来了绝望。绝望就绝望,那又怎么样,他还是要去寻希望。为了不放过每一点希望,他现在是连弗丽达都要欺骗了,他昧着良心呆在巴纳巴斯家,向奥尔伽打探城堡的情况,想看看自己是否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他明知弗丽达禁止他这样做,竟然在那一家与奥尔枷一块坐在炉灶边,整整密谈了大半夜,并且在谈话中深深地为奥尔伽的女性扭力所打动。通过密谈,K弄清了奥尔伽一家人与城堡关系的历史,也弄清了信使巴纳巴斯其实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总之他得到的全是令他沮丧的信息。当然他也确实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那就是奥尔伽一家人那种不甘沉沦的奋斗精神对他本人的鼓舞。千盼万盼不出来的巴纳巴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来了,给他带来个大喜讯:城堡官员要亲自接见他。K得了这个喜讯后却并没有任何人对接见作出具体安排。已经有了很多经验的K对城堡的这种方式一点都不大惊小怪了。他下意识地往官员们所住的地方闯入,下意识地选择、判断,终于在那梦一般的地方与一名下级官员见面,进行了那场关于城堡精神的精彩讨论。表面看那场讨论与他的初衷(证实身分)无关,实际上那正是一场关于人性出路的探讨,关于精神现状的整体描述,关于艺术最高宗旨的阐释,关于人类自由的启示,因而也就是关于K自身身分的说明。这种说明一点都不能给K带来生活的依据,城堡的吝啬一如既往,它又一次将K抛到无依无傍的境地,因为城堡的原则是自力更生,让正自己以自己的力做依据。被孤零零地抛在走廊里的K最后终于与招见他的那名官员见面了,他从官员那里得到的信息却是要他与弗丽达分手,城堡要求弗丽达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K迄今为止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了泡影!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不安,多少次兴奋与沮丧的交替,多少次陷入包围与突围,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已经到手的那一点点成果又从他手里滑掉了,他心里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他不是个魔鬼,在这样的处境中还不应该放弃心中原有的追求吗?可他就没放弃,他还站在那块禁地上舍不得离开,城堡那神秘兮兮的事务是那样吸引着他,他忘记了自己眼下的绝境,只顾观察起城堡的内部机制来。这可是千载难逢,大饱眼福的好机会啊,他置身于那忙忙碌碌的旋涡中甚至相当惬意!看来“得过且过”已经成了K身上钢板似的保护层!现在谁也别想再打倒他,战胜他了。他站在那走廊里看了又看,完全被眼前那神奇的景象所迷住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禁令!他心醉神迷地感受着、感受着,直到老板和老板娘狂奔过来,气急败坏地大骂他一通(那种骂里头包含着对他的欣赏),他才被赶走。他闯入了禁地,见过了官员,现在他又落到了最底层,一无所有了。真的一无所有了吗?听听佩碧的谈话吧,不论道路多么曲折,希望仍然在前方招手呢!春天、夏天虽然短促,但总是要来的,那时希望就来了,还有贵宾酒店老板娘的衣服,又是一个新的谜中之谜。他的活动领域到底是越来越窄了,还是相反,越来越宽了?
以上就是被审判判处了死刑之后重又复活过来的K所做下的事情。这个K营造了城堡作为自己的命运,只是为了反抗它、背叛它,反抗与背叛的目的又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自由。被动的等,已不再是K的生存模式,这个模式已起了些变化。他在院子里的雪地里等过,那一次的等就表明了这种变化。他不是规规矩矩地等(像《审判》中的乡下人),而是时刻伺机而动,甚至爬进老爷的雪橇里去偷酒喝这样的事都干了出来。作为命运的城堡到底是什么呢?它不是单纯的拒绝,也不是允诺,它的塑造权就在无依无傍的K手中;只有当K真正做到无依无傍时,命运才显出“要它是什么就是什么”的本质来。在那种情况下,K可以骗(就如他在电话里欺骗城堡,欺骗弗丽达等),可以长篇大论地说谎(对小男孩汉斯),也可以随便违禁(闯入老爷们的住处),违了禁之后又说谎,还可以死乞白赖,唯利是图。总之,这个属于城堡的K简直是下流无耻,没有任何生活的准则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的呢?是由于城堡的逼迫。城堡为什么要逼迫他呢?因为他追求自由,又不习惯于真正的自由,永远也习惯不了,所以就要时时逼他,一点也不能松懈。城堡将结局抓在手中,将过程完全交给了K自己。过程是什么?就是悬空,无依无傍,也就是自由,是他进入城堡的初衷,也是他一直要摆脱的状况。原来他所要摆脱的,就是他朝思暮想寻求的东西。他不断地用新的追求来摆脱已到手的,无法容忍的东西,寻求——摆脱——再寻求——再摆脱,永不停息,这条歪歪扭扭的轨迹通向城堡,通向他不停地用眼下的斗争营造着的命运。K用自己的反叛塑造了城堡,所有他的活动似乎都可以理解了,只除了一样东西,就是他塑造出来的这个庞然大物,他的永远的对手。神秘不但没消除,还更不可理解了。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将怎样继续行动?一切都没有底。只有一点是肯定的,城堡对他的制约丝毫不会放松,还会越来越紧,一切已经做过了的事,都不可挽回地被铸成了命运的铁钳,且只能用更大的活力,更激烈的挣扎来与之较量。奇怪的是K与命运之间这样一种紧张的关系又正是他下意识里渴望的,永远也不想放弃的,这一点他从来就没有动摇过。他拒绝了弗丽达的出逃的建议;他处处钻山打洞,挑起新的乱子,把原本就紧张的弦绷得更紧。他为什么要这样走极端,这样不肯回头呢?这一切只能归结到他那异常的个性和生命力,归结到他体内超出常人的冲动。自由只能存在于对城堡的反叛之中,而这个K,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对自由的体验。同时自由又是一个抓不住的东西,一旦获得了它,它就不是自由了,又得重新追求。于是我们看到的K,是一个疲于奔命的家伙,一个前方有无穷无尽的沮丧等待着他的家伙,他的命真苦啊。但是果真如此吗?他要得到的,我们大家做梦都得不到的那种东西,他不是—一都到手了吗?世界上真找不出比他更贪得无厌的人了。现在他不光是要“用二十只手抓住生命”(见《审判》),他简直是丧心病狂,有点像个土匪了。而且他还诡计多端,到处滋事,一发现哪里也许有利可图就如同苍蝇见了血似的往那里扑,将原本就纠缠不清的个人生活弄得更为复杂。再来看看他到手的究竟是些什么吧,原来无一例外的都是“无”,是新一轮的逼迫。命运的怪圈就是这样一轮又一轮地嘲弄人的。仔细掂量一番,我们只能说造物主是十分公平的。
城堡与K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命运与个体生命之间的关系。K用多年的生命铸成了自己的命运,命运限制着他,逼迫着他,其目的是让他释放出更大的能量,冲破限制,以丰富和发展现存的命运。命运绝不是一个被动的、一成不变的东西,它有时变成挡在K面前的铁壁逼他绕道而行,有时又化为K脚下的路,要由K借助体内的冲力自己走出来。一切都似乎遵循铁的规律,又似乎没有任何规律,没有比它更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了。城堡强制着K随心所欲(想想K进村后的一系列倒行逆施吧),强制着他反叛,永远不告诉他要把他引到哪里去。对于K来说,一切反叛的意义,只在于过程中体验到的那种解放感。这便是城堡赋予他的唯一的无价的馈赠。初衷已经于不知不觉中达到了。
1998年元月4日,英才园
沉沦与超脱
城堡机制的特殊还在于它在将人逼到地狱的最底层的同时,又促使人通过弯弯曲曲的渠道从地狱里超脱、升华,达到那种最高的境界。两种力总是同等的,又是同一个时候起作用的,就像一个离心运动的装置,而力本身则来自于生命的律动。或者说,城堡机制启动的动力就是K体内冲动之作用;这种力永远只能在离心装置内起作用,冲动越大,张力也越大,画出的圆周也越大。但无论何时,城堡的引力总是与人的冲力相等,因为死是生的前提。作为外乡人的K一旦走进了城堡,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绝对不能从根本上摆脱城堡的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控制的前提下尽力反抗,去争取他自己想要的东西。城堡呢,与其说是阻止他还不如说是诱导他下意识地达到目的。从K及其他角色身上体现的城堡机制的运动中,我们看到了人性惊人的深度,也看到了人性怎样在层层废墟之下自行发光,从而达到超脱的生动奇观。城堡机制的秘密就在于,沉沦与超脱总是连在一起的;没有向着最黑暗的深处的无限深入,真正的超脱也谈不上;人只能在沉沦的过程中超脱,一旦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沉沦停止了,超脱也就成为失去了依据的痴人说梦。
脑子里装着城堡的模糊启示(关于土地测量员的),又分析了自己的当下处境之后,K开始行动了。行动就是进入前面所说的装置,就是沉沦,这种沉沦是向着无底的境界的运动。首先他从一个土地测量员(至少自己坚信不疑)被贬为学校勤杂工,后来又连这勤杂工的位置都没保住,落到了最底层的佣人堆里,而自己连佣人都不是。与此相伴的爱情方面的情况也相似,好不容易吊上了弗丽达,以为和城堡讨价还价有希望了,没想到克拉姆让他步步受挫,最后还从他手中夺走了弗丽达,让他落得一场空。每一步的放弃都有过一番激烈的抗争(自欺),一番冲破限制的自我发挥,同时也是对城堡强大引力的真实体验。不反抗,不下沉,又怎么体会得到城堡的引力到底有多大?当城堡与K共同设定的土地测量员这个位置离他越来越遥远,K在现实中越来越不可挽救地下沉时,K还能做什么?很明显,摆在面前的唯一出路就是进一步下沉,越努力,越下沉;越发挥,摆脱困境的希望越小。不论他如何欺骗自己,经验和理性也总在提醒他:只有一种运动,一条不是出路的路。不信邪的K并不因为没有出路就放弃行动,体内的魔鬼不会让他这样做,他只能向上挣扎,他在挣扎时满脑子的克拉姆,而身体,在反作用中不由自主地在作逆向的运动。在城堡这样的地方,一个人要想活得真实、纯粹,要想追求理想,他就会不断地沉沦。沉沦激发了生命的活力,使得人的能动性大放异彩,将精神世界不断向前发展。每当K在向下的黑暗的生命隧道里到达一个驿站,对于城堡的渴望就会进一步压榨他,迫使他做出创造奇迹的大胆行为。他昏头昏脑,到处乱闯,无意中成就了人类最辉煌的业绩,自己却并不完全理解。这个一半自觉、一半糊涂的天才,看到的总是自身被排斥被唾弃的现实,这现实体现在弗丽达不可改变的忧心忡忡之中,体现在巴纳巴斯暧昧的态度、村长的全盘拒绝式的陈述里,也体现在农民们的嘲弄和吉沙小姐冷冷的圆眼睛的严厉中。人人都负着城堡的使命,要将城堡那曲折的意图付诸实施,那意图便是将K的一切剥夺,打入冰冷的地狱,例看他在地狱里如何与城堡交流。被城堡选中来做这个实验的K,实在不能不说是幸运的。在与绝望的挣扎同时产生的强烈的渴望里,他和城堡的无声交流是那么的频繁,就好像他本人也变成了音乐,汇入了那天堂的庄严的音乐声中。实际上,以代号“克拉姆”来称呼的天堂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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