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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医院作者:苏芸-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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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年纪大了,一事无成,也没有勇气。我虽然喜欢你,但我害怕改变。虽然有可能会变好,但是……我更害怕变得更坏。” 
  我感到一阵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了。好多年了,我再没有对别人这样坦诚地说过话……关于我一塌糊涂、无可救药的人生。 
  “还有呢?”齐悦轻轻地问我。 
  “我对你的事一无所知。”我看着他的脸,这几个月的事在记忆里翻涌不停,“我喜欢你,但是你身上的疑团太多了。” 
  他终于睁开眼睛,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眉头微微皱着,两个人对视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极严肃地问道。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第一个问的是这个。 
  “沈北华,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么?” 
  “回答问题。” 
  他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大概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他的手暖暖的,目光也极尽温柔。这温柔在此时显得有些突兀,仿佛是从哪个地方借给我的。 
  “你是个很好的人……至少从前是这样。我说过吧?我们以前见过。是很久以前。” 
  “对不起,”我由衷地道歉,“我不记得了。” 
  他说过,一定要我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然而我真的毫无印象。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上了讥讽:“我不知道记性这么差。” 
  我无言以对。 
  “十年以前,”他终
  于还是告诉我了,“德国的急救夏令营。” 
  我愕然:“十年以前……你不是刚上大学么?” 
  “今天你回去再想想。”他放弃般地笑了笑,“要是还想不起来,我也只能告诉你了。” 
  我拼命地思索着,然而对于十年前的夏天,只留下了徐然结婚、我下定决心远走他乡的记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齐悦有点挑衅地问。 
  “之前你给自己吃了什么药?你有什么病?” 
  他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那阵子我情绪很不好……抑郁伴躁狂。”他的语调急促,语音含糊,仿佛不这样就说不出来。“以前就发作过一次,很多年都没复发了。这次症状很急,从前我就对药物反应很大,所以这次才有这么大的副作用……不过现在没事了。” 
  我并不吃惊,这和从前的猜测基本吻合。然而另一件事却让我很担心:“齐悦,你没系统治疗过?” 
  “以前有,但是……”他略有些烦躁,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齐悦。”我坚持道,“你这样很危险。” 
  “好。”两个人僵持了一会,他终于很不情愿地答应道,“我后天会去找李建明。” 
  李建明是精神病院的教授,常常来我们院宣讲辅导,赚些外快,专业水平倒是不错。齐悦答应了我,应该就真的会去——他不是会撒谎的人。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像是急于转开话题,齐悦催促着我。 
  “为什么不转行,一直学护理?”以他的水平,考研、考博士转行到临床总是有可能的,哪怕去做科研,也都好于当护士。 
  “我适合这个工作,而且我也干不了别的。” 
  这答案多少有些敷衍,但他的语气十分真诚。 
  “那……为什么来白云医院?”以他的学历和能力,去做国际护士轻而易举,更不要提国内的顶级医院。 
  这次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 
  “因为你。” 
  我突然不敢看他了。 
  他爱着我,从很久以前就那么爱我,然而关于他的事,我却丝毫都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看着他的手说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却抓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手指。 
  我无法忽略胸口翻腾的热浪。 
  我是真的喜欢他。 
  “齐悦,我喜欢你。”我又说了一次,“我没有办法那么快适应……所以我们慢慢来,可以
  么?” 
  他吻了我作为回答。 
  那天我想留下来陪他,但他执意要求我回去,我只得走了。临走前我突然想起来,就在开门的时候随口问道:“对了,还有件事。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你能看见灵魂么?” 
  他脸色骤然变了,我几乎后悔问出这句话来。 
  “没有人能看见灵魂。”齐悦僵硬地说道。 
  “齐悦……” 
  “求你了。”他用力把脸转向一边,“这件事我还不想说。” 
  我不敢再逼他,只得匆匆离去。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彻夜想着他的事,想着我们认识以来的一切。快凌晨的时候,我从抽屉深处翻出了大学的档案袋,找到了夹在一堆文件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十年前夏令营的合照,五十多个人挤在一张小照片上,看得人眼睛发晕。我找了好久才认出自己,而那密密丛丛的面孔中,的确有一张能找到齐悦的影子。 
  只是很难认出是他。 
  照片上的孩子大概十七八岁,青涩稚气,极瘦,瘦得几乎脱了相。眉目十分清秀,但整张脸笼罩着一层阴云,一副焦躁不已的模样。我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隐约记起我的确见过他,似乎是个瘦弱多病的孩子,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就是齐悦……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变了这么多。他是在那时就爱上了我么?可那一年,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竟然会毫无印象么?
  天蒙蒙亮,我就打电话给景琛,自然得到了一通臭骂。 
  “毕业那年,我去了德国参加夏令营,你记不记得?”等他终于骂完,我赶忙问他。 
  “记得,怎么了?” 
  “关于夏令营,当时我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都十年了,我怎么可能记得!” 
  “求你了,想一想。”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恳切,景琛终于认真地想了想。 
  “整个夏令营大概十天吧。”他帮我回忆道,“这期间你没给我打过电话,因为不方便。回来之后你大概说了一下挺有趣,然后……徐然就结婚了。你没再提过夏令营的事。” 
  “齐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景琛,“那次夏令营他也去了。” 
  然而连景琛也不记得和他相关的事。


    ☆、十年

  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好在我去上班时,齐悦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重新开始工作了。 
  “好点了么?”不用问我也看得出,他脸色好多了。 
  “我没事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你脸色不大好。” 
  “你不是布置作业给我了么?”我笑道,“我用功啊。”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但他居然微微地脸红了。 
  “我找到照片了。你在第一排,穿件白衣服,对吧?” 
  他的眼神都变亮了,满脸期待的望着我,那眼神简直让我心虚了。 
  我正犹豫着怎么说出口,好在已经到了早会时间,可以暂时避过不提。 
  早会向来让我痛恨,身为代理主任,不管有事没事总是要说上几句的。往常我还能硬憋出几句话来,今天不知怎的,一看见齐悦认真看我的样子,就觉得舌头打结。 
  防火防盗防患者……这个最近讲过了;认真工作爱岗敬业……这个不能对这群长工说,说了只怕要挨打;传答新的指示精神……我哪知道什么指示精神!脑子里空空如也,只能看到齐悦一双眼睛盯着我,聚精会神,很是勾人。 
  “最近大家工作很辛苦,尤其是护士,我们护士长都累病了。”我咳嗽一声,故作沉痛地说道,“大家要主动帮护士长分担工作啊!不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指望护士长。他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要主动帮助他,不能给他增加负担。” 
  我满意地看到,齐悦的脸迅速地变红了,而且一直红到耳根。 
  “散会!” 
  早会开完,各自忙成一团,再有机会调戏他已经是中午了。护理站只有他一个人,我踱步过去,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我,立刻一脸严肃。 
  “沈北华,你早会上胡说什么!” 
  我就爱看他着急生气的小模样,忍不住想笑:“我又没说别的,都是实话。” 
  “你以后不许再这样!” 
  “我心疼你呀。” 
  他的脸又红了,眼帘直垂下来,那样子让我心里直发痒,恨不得立刻亲他一口。 
  “我找到房子了。”明明不是大不了的话题,他却四处张望了一下,有点心虚的样子。 
  “这么快?什么时候搬?” 
  “就这几天吧。”他低头想了一想,“到时候……请你过去坐坐,好么?” 
  “就只能坐坐么?那我不去。” 
  他的脸又红了,我以前可从没发现他居然这么纯情。
  我承认自己有些坏心眼,故意地逗弄他,可一看到他因我而羞涩、无措的样子,我就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来患者了。”他看一眼大厅,快速地说,语调变得很坚决。我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嘈杂,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班等我。”我嘱咐他,打起精神来去接新来的患者。一反常态地,他没有立即埋头工作,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我出门。 
  我回头看他,他就冲我微微一笑。 
  我简直恨不得冲过去吻他。 
  一整个下午患者不断,我再没机会去调戏齐悦,只是埋头苦干。这边正忙的不可开交,那边又出了问题,此起彼伏让人几乎崩溃。 
  好容易熬到下班,我终于发怒:“我走了!” 
  几个加班苦战的人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看着我,眼神里射出死光。我讪笑一声,心里默念着到点下班天经地义,再说我是“主任”,多干是良心不干是正义。 
  急匆匆地出了门,正打算往护理站走,却几乎撞到一个人身上。我心里骂了一句,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却还纹丝不动地站着,毫无退让之意。 
  我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是做梦,又好像梦终于醒了。我看着那张脸,只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世界模糊一片,动荡不停。 
  我只是不敢确定。 
  “张医生。”他看着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变了,然而叫我的语气却和从前分毫不差。我真的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变了那么多——我遇到他时,他还是个纤弱忧郁的孩子,可现在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男人。从前他的双颊饱满,现在却凹陷下去,轮廓更加深邃,也更加英俊了。 
  然而我认得他——我总能认得他。 
  他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个烙印,直至我死去,都永不消失。 
  “海涛。”我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我听见自己寂静胸膛里剧烈的心跳。
  “我一直在门口看着,想着到底是不是你。”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说道,“我好怕又找错了人,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看着。”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灯光太过炫目,他的样子和记忆中逐渐重叠。 
  “你变了好多。”他说。 
  “我老了。”我顿了一顿,感觉到十年的光阴滔滔自我面前奔去,“你长大了。” 
  直到和他在值班室里坐下,我仍然疑惑那是不是真正的他。那成熟男人的脸上,曾
  经少年的影子变得浅和模糊。 
  然而他的声音和语调却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一定恨死我了。”他低声说,我不由得想起从前我训斥他时,他总是这样低着头申辩。 
  我恨他么?想来是的。然而此刻对着他,我居然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我一直在找你。”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可是你换了名字,没人知道你去了哪。只要身体能动,我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过去……我本来以为找不到你了。” 
  “你身体好么?”我无法不在意他的病情。十年前,我赌上自由、前程,放弃了道德和准则,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人生,只为了让他的生命多延续一刻。 
  “不大好。”他低头看着地面,含糊地说。 
  我清楚地记得他逞强的天性。如果他说“好”,那多半是不大好,如果他说“不大好”,那么情况或许非常糟糕。 
  “出什么事了?”我站起来,焦躁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英俊非常,只是十分疲惫,虽然有意掩饰,可我还是看到他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痕。 
  “对不起。”他突然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睛里竟含着眼泪。从前我是那么爱他,他一哭就觉得天崩地裂,这感觉我至今未忘。 
  “当初供者家属发现的时候,我还在ICU……一出了事,我父亲连出院手续都没办,直接叫了救护车,带着我逃走了。张医生,你相信我,如果我能做主,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你。” 
  被他的眼睛看着,我有些恍惚,并没有十分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术后我感染得很厉害,排斥反应也重,用了激素之后伤口又不愈合……等我终于能出院,你已经不见了。我想要找你,可是你连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每次找不了几个地方,我就又住院了。这一次,我想着一定要找到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你……结果我真的找到了。”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了,那样含着苦涩的笑意,和他二十岁时的表情极为相似。从前我是多么在意他,害怕他哭,也害怕他笑——只要和他相关的事,我就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你又动过手术了?”从他颈上的痕迹来看,大概是四、五个月前的旧伤口。 
  “甲状腺癌。”他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那道痕迹,“肾移植以后,一直在用免疫抑制剂,骨髓抑制得很厉害……先是感染不断,然后又出血,最后又是癌症。不过没关系,期别很早,分化也好,手术切得很干净。” 
  “你……需要我帮忙么?”
  他又笑了。 
  从前他就很喜欢笑,苦涩的笑、木然的笑、无奈的笑……只是没有真心的笑。他不爱说话,常以微笑作答,唯独有一次他哭得让我心都碎了。 
  那天我夜班,抓到他穿着单薄地跑到阳台看月亮,冻得瑟瑟发抖。我气得要死,痛斥了他一顿,问他“你是想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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