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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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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摆摆手,止住长庚的脚步,比划道:“前面已经有玄铁营的眼线了,不要再接近。”
长庚瞥了他一眼,摸出一只千里眼,往水面上望去。
码头上风平浪静,船工与脚夫来来往往,岸边有一些从江南驻军中调来的将士正在检查货物,他既看不见玄铁营的人,也看不见水面有什么异常。
长庚此时不太信任了然,并没有直言询问,自己默默地观察起来——船工正在往上载货,货物统一用薄木盒子装着,上船前要把箱盖打开,放在一个齿轮转动的传送条上,让守卫驻军查看过了,再运到另一头,有几个船工在那等着,挨个封箱抬上船。
前几天经过的时候,听当地百姓闲聊提起过,海运与河运码头对商船查得一般没有这么严,是江南最近开始推行耕种傀儡,朝廷下放了一大批紫流金,为防有宵小之徒私自倒卖才紧张起来的。
验货的箱子一打开,隔着百丈远,长庚都忍不住皱起了鼻子:“什么味?”
了然在旁边的树上写道:“香凝。”
长庚一愣:“什么?”
了然比划道:“殿下久居安定侯府,用的熏香想必都是御赐的不曾见过这些平民老百姓用的便宜货,这是将一堆香料的下脚料压制成油或膏状,气味非常浓烈,买回去要加三层密封罐才能让它不走味,每次只消取出一点,以温水化开,便能用上数月,一粒香凝的香膏只有拇指大,用上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才一吊钱。”
压制的香过于浓烈,香到了一定程度,完全就是恶臭了,长庚被熏得脑仁疼,没顾上纠正和尚的误会——侯府从不用熏香,洗完的衣服只有皂角味。
长庚抬高了千里眼,忽然见那商船上有个男人的身形一闪而过,发饰穿着都与中原人不同,想起了然给他讲过的海外见闻,便问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大师说过的东瀛人,那么这是送往东瀛的商船……东瀛人要这么多香凝做什么,拿回家煮着吃?”
了然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盛放香凝的木头箱子蜿蜒如一条长龙,四五艘隐没在暗夜中的大船等在那里,比旁边运送新鲜水产的商船还要壮观。
要是一粒香凝就能用上十年八载,怎么还会有人买这么多?
别说巴掌大的东瀛列岛,就算大梁民间也不一定买得完这几船。
码头驻军被熏得眼泪汪汪,拿着手帕捂着鼻子,拼命催促船工快点过货箱,旁边本来有一条协助稽查的狗,早已经给熏得趴在一边不动了。
长庚低声问道:“请教大师,驻军身边的狗是查什么的?”
“那是‘狗督察’,”了然说道,“紫流金有一股淡淡的清苦气,人是闻不到的,狗却十分敏感,紫流金事关重大,武帝时期下死命令整顿紫流金黑市的时候,狗督察立下大功,至今仍在用。”
狗督察给劣质香凝熏得直翻白眼,别说是紫流金,就是肉骨头想必也闻不出来了。
长庚:“所以大师怀疑这一队东瀛上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引我义父是来查这个?”
了然还没来得及点头,长庚便紧接着逼问道:“那么敢问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家侯爷会亲自前来呢?而且这本该是应天府和江南驻军的事,他又是开小差而来,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插手呢?为何你不去找应天巡抚,不去找按察使督察使大人,非要舍近求远,费尽心机地将他从西北引来呢?”
了然:“……”
他本想着,这少年头一次独自出远门,便撞上这么大一桩阴谋,震惊之余,很容易忽略其他的事——可他没想到,长庚居然并不怎么震惊,从头到尾只是皱了个眉,而且非要刨根问底了。
和尚忍不住想起当年顾昀从雁回小镇将这孩子领回来的传言——有人说雁回镇的蛮族叛乱,是由四殿下的养母一手促成的,四殿下大义灭亲,方才让玄铁营有了准备,将蛮人一网打尽。
可长庚那时候才多大?充其量十二三岁吧……
了然忽然很想问一句“雁回动乱时,你杀过人吗”,片刻后,又咽回去了,因为感觉没必要问。
长庚静静地看着他,月夜下,了然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两团浅浅的黑影。
他早知道长庚身上有种特殊的早慧和早熟,还以为那是他年幼时身份突变,在京城寄人篱下而生的敏感,直到这时,和尚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眼睛里恐怕看见过别人谁也不知道的暗处。
他甚至怀疑,连顾昀也是不知道的。
了然的态度慎重了起来,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地比划道:“我知道他会来,我也知道他只要来了,就一定会插手,此事牵连甚广,不是一个小小的应天府可以摆平的——有些事,侯爷心里应该是与我们心照不宣的。”
长庚眯了眯眼,敏锐地注意到他说了一个“我们”。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风声响起,了然还没反应过来,长庚腰间那装饰一般的佩剑已经尖鸣一声出了鞘,这是他无数次与铁傀儡过招的本能反应。
雪亮的佩剑撞在了玄铁割风刃上,长庚认出来人是个玄鹰,两人同时撤兵器后撤。
玄鹰顺势单膝跪下:“惊扰殿下了——侯爷让属下带殿下和大师回去。”
长庚方才放下的眉梢轻轻地提起来,顾昀怎么知道他和了然偷遛到这里?
了然和尚说的“心照不宣”指的又是什么?
了然却并不吃惊,从善如流地摘下他可笑的头巾,宝相庄严地稽首行礼,无声胜有声地表达了“如此就叨扰”。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个玄鹰敲门。
那玄鹰道:“了然大师要继续游历,大帅也要赶回西北,托属下护送殿下回侯府,请殿下示下,合适方便出发。”
如果不是头天晚上在运河渡渡口目睹了那批诡异的东瀛商船,长庚觉得自己就信了。
可还不待他开口,对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长廊的木扶手。
玄鹰回过头去,见那行踪诡秘的哑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然冲长庚做了个“稍候”的收拾,整了整衣冠,直接伸手推开了顾昀的房门。
玄鹰和长庚一同目瞪口呆——那和尚竟没敲门!
要不是整个侯府都知道顾昀讨厌光头,长庚几乎要怀疑这两人关系匪浅了。
大概是怕被打出来,了然推开门并没有直接进屋,只是对着屋里人一稽首。
顾昀居然没跟他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大师有什么见教?”
了然比划道:“大帅,雏鹰并不是在金丝笼中长大的,何况你此番身边正缺几个侍从避人耳目,何不带上殿下同你一起?先帝为殿下留下雁北郡王之位,过上一两年,他也该要上朝堂了。”
顾昀冷冷地回道:“大师未免管太多。”
这时,了然上前一步,突然跨过门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似乎对顾昀做了一个什么手势。
屋里的顾昀突然就沉默了。
长庚听见曹娘子在身后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啊?大帅要带我们去哪?”
他心里突然一阵狂跳,以顾昀的性情,是万万不肯带他去的,长庚心里有数,他本以为自己要在“偷偷跟去、擅自行动”与“老老实实地回京,不让他操心”之间选一个,从未指望过顾昀竟肯将他带在身边。
这会骤然燃起期冀,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与蛮人对峙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好半晌,他听见顾昀叹了口气:“跟来就跟来吧,不准离开我身边,按着之前说的做。”
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去的葛胖小和曹娘子“嗷嗷”地欢呼起来,长庚低下头自己轻咳了一声,把嘴角的傻笑压下去,同时,又一个疑问从他心头浮起——了然对顾昀说了什么?
世上竟然还有能说服他义父的人吗?
不多时,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就往城郊的方向走去。
赶车的是个和尚,车里是一个“文弱”的公子带着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顾昀随身的几个玄鹰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庚又忍不住去看顾昀,他把一身甲胄都卸了,换了件广袖的高领长袍,把颈子上的伤口挡住了,发未竖冠,风流不羁地披了下来,仿佛是对赶车人大光头的嘲讽,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
看不见他的上半张脸,长庚懊恼地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小义父苍白的嘴唇附近打转,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地收回视线。
葛胖小忍不住出声道:“侯爷,你为什么要装成这样?”
顾昀往他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本正经道:“我聋,别跟我说话。”
葛胖小:“……”
聋得真霸气。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顾昀打算以香师的身份混上那几艘香凝船,民间有些香行认为五感会妨害嗅觉,遂将人从小弄瞎弄聋,让他们以嗅觉为生,这样培养出来的香师是最顶级的,民间尊称为“香先生”,一旦出师,千金难求。
顾昀把眼睛一蒙,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从出门开始就这幅样子,还要求别人不要跟他说话,演得格外投入。
行至码头,已经有人在那里接应,长庚一掀车帘,只见一个胖墩墩、笑起来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冲着马车道:“张先生来得晚了些,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吗?”
顾昀也不知神不知鬼不觉地顶了谁的名号,长庚心道真正的香师大概是被玄鹰半路上劫走了。他神色不变,拱手道:“对不住,我家先生耳目不便。”
那中年男子一愣,顾昀伸手拍了拍长庚的臂膀,伸手让他扶。
长庚忙接住他,同时心里疑惑道:“纵然是装的,他眼睛也蒙着,怎么行动不见一点不便?”
他伸手拍长庚之前连摸索的动作都没有,落点准确,倒像是瞎习惯了的。
然而这疑惑只是一闪而过,顾昀下车的时候微微弯下腰,几乎就靠进了长庚的臂弯里,他突然除去甲胄,此时看上去竟然有些削瘦,长庚有种自己伸手一揽就能将他整个人抱起来的错觉。
这让他陡然口干舌燥起来,质问了然时一句紧逼一句的清明荡然无存,只堪堪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一边心猿意马,一般行尸走肉似的扶着顾昀来到那中年人面前。
那中年人脸上飞快地闪过疑惑和戒备,拱手道:“恕在下不知道阁下竟是为‘香先生’,我们小本生意,卖的都是几文钱一罐的香凝,哪里请得起您这样的……”
他话没说完,几个船工打扮的汉子纷纷回过头来,个个目露精光,太阳穴微微鼓着,打眼一扫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船工。
长庚微微低下头,只当没看见,上前一步,微妙地将顾昀挡在身后,在顾昀手心上写道:“先生,人家问咱们来路呢。”
第31章 蒿里
顾昀面不改色,镇定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长庚。
信封里没有信,单是个皮,上面飘出一股冷冷的、似乎是沉香与降香混合着什么的味道。
头天晚上,玄鹰从劫住的香师身上搜出了三个信封,这是其中之一,三个信封味道各不相同,那香师骨头颇硬,怎么严刑逼供都不肯交代——当然,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即便他交代了,顾昀也不一定敢信。
三个信封中,顾昀唯一能讲明白出处的,就是这一封。
相传此香乃是前朝昏君笃信邪魔外道,令宫人制出助其得到升仙的,叫做“御皇香”,冷而不清,雍容华贵,先帝那里曾经偷偷存过一点,有一年心血来潮点了,味道真是与宫中常用熏香不同。
先帝偷偷告诉他,此物虽然好闻,但又名“亡国香”,私下里点一次就算了,让御史们知道了要炸锅的,千万不能声张。
多年过去了,顾昀对这“亡国香”依然印象深刻。
长庚方才紧绷了一下,顾昀立刻察觉到了,没等他在自己手中写字,就开始思考将这信封抛出去蒙对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昀掂量了一下,心道:“三中取一,行,把握还挺大的,不行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万幸,这个“把握”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有数,其他人只能看见他表面上的笃定非常,只好跟着一起淡定。
中年人神色一动,接过信封,凑到鼻下来回嗅了几次,脸色变幻莫测。
长庚心想:“要动手么?”
顾昀却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绷紧的手背。
那中年人再抬头看顾昀,神色正色了不少,说道:“在下翟颂,乃是这批商船的总把头,不知先生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
这是黑话,长庚一五一十地写在顾昀的手心里。
顾昀第一回开了口,说道:“从地上来,往蒿里去。”
那自称翟颂的中年男子看似吃了一惊,犹疑片刻,声气微微弱了下来:“那……那就劳烦香先生了,请。”
顾昀纹丝不动地站着,聋得十分周到,直到长庚轻轻地拉了他一把,他才面无表情地被长庚牵着往前走去,活脱脱就是个五感断绝,脾气古怪的“香先生”。
接着顾昀那宽大的袖口遮掩,长庚在顾昀手心写道:“义父怎么知道他们的黑话?”
这其实是玄鹰头天夜里奉命监视商船时,偷听到的两个船员的对话,事无巨细地报给了他,顾昀其实压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依然是蒙人。
他大尾巴狼一样地对长庚吹道:“我无所不知。”
长庚:“……”
一行人顺利上了东瀛商船,几个东瀛人纷纷冒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香先生。
东瀛受大梁影响,神佛文化盛行,有不少人见顾昀身后跟了个和尚,纷纷露面出来打招呼。
长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东瀛人——数量比他想象得还多,以护送商船的名义,身上都配着长刀,有些人裤腿手腕上还别了铁腕扣和样式古怪的飞镖。凑得近了,能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只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一个带着面具的东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顾昀身后,二话不说,纵弯刀便劈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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