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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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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查过,没问题。

    长庚微微皱起眉。

    这时,被长庚用针辅以药放倒的顾昀终于醒过来了,他睡得差点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肩头伤口的钝痛传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顾昀爬起来穿上衣服,准备去找长庚算账。

    谁知他刚一出来,便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巨响,整个京城都震荡起来,顾昀一把扶住城墙,心道:“地震?”

    城楼上的长庚蓦地回过头,眉宇间阴鸷之色一闪而过——他一直以为皇城内奸是李丰身边的宫人,可以李丰的谨慎多疑,怎会将景华园的事透露给身边的奴才?

    顾昀:“怎么了?”

    “不知道,”长庚快步走下来,“李丰方才来过,说他让韩骐从密道出发,去景华园运紫流金了……那是西郊的方向吗?”

    顾昀激灵一下就醒了。

    五月初九这一天,景华园之秘泄露,西洋人的和谈果然是幌子,但他们却不是要趁机攻城,而是派兵迂回至京西,半路劫杀韩骐。

    韩骐垂死挣扎后,终于不敌,当机立断,将十万紫流金一把火点着,直接炸了密道口,玉石俱焚。

    那大火燎原似的吞噬了整个西郊,烧不尽的紫流金像是从地下带来的业火,将押送紫流金的御林军、猝不及防的西洋人,乃至于景华园的锦绣山水、亭台楼阁全部付之一炬,特殊的紫气如同祥瑞般映照了半边天,好像一笔浓墨重彩的霞光自天边飞流直下——

    大地之心在燃烧,整个京华都在震颤。

    热流绵延数十里,自西郊缓缓流入坚如磐石的九门之中,京城尚且称得上凉爽的初夏天一瞬间堪比南疆火炉。

    紫流金本来清淡难分辨的气味逆着东风弥漫而来,所有人终于品尝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那竟然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清香。

    好像松香掺杂着一点草木之气。

    所有尚存的重甲全部被顾昀调动起来,白虹之弦绷紧。

    而不出他所料,西洋大军这时候果然也动了。

    顾昀不知道那一把火烧去了多少西洋军,也不知道教皇在这样剧烈的损耗下还能撑多久。围城多日,双方都已经到了极限。

    方才过了未时,第一波丧心病狂的攻势到了,重甲与战车交替而行,炮火与白虹此起彼伏,双方猛烈的炮火几乎没有一点缝隙。

 第64章 绝处

    尘埃与喧嚣四起,西郊紫流金大火的余温不断攀升,烤得人汗流浃背,远处传来一声鹰甲升空时特有的尖鸣,禁空网尚未完全失效,但西洋军却已经等不及了,竟用无数鹰甲以身试法。

    这支西洋军先是被顾昀拖了一个多月,随后又被九门城防与禁空网所阻,每一天的消耗都是无比巨大的,而每一天的徒劳,也都在损伤着遥远的西方国内对这一次预谋十多年的远东出征的耐心。

    长庚一把抓住了然和尚,飞快地说道:“听我说,那个人不可能是奴婢宫人,李丰身边的人我们不止排查了一次,再者前朝败于佞幸,我朝向来不准宦官弄权,皇上再怎样也不会荒唐到将景华园的事交给太监去办……更不可能是朝中重臣——韩骐离宫的消息弄得满朝人心惶惶,人人都说皇上要跑,李丰却一直压住了不动声色,直到韩骐快回来,他才亲自把消息透露给我,哪怕他有意传位于我……”

    了然和尚愣愣地看着他。

    长庚喃喃道:“我那个皇兄,太平时不信武将,战乱时不信文臣,会是谁?还有谁?”

    了然手中原本无意识转着的佛珠停了,随即他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优钵罗转世一般的高僧一瞬间脸色难看得像个死人。

    长庚沉沉的目光转向他,一字一顿道:“护国寺就在西郊。”

    就在这时,一颗流弹落在两人旁边,长庚与了然一同被那气浪掀翻在地,长庚踉跄着勉强站定,和尚脖子上的佛珠却应声崩开。

    古旧的木头珠在狼藉的红尘中滚得到处都是。

    长庚一把拎起了然的领子,将了然和尚跌跌撞撞地拎了起来:“起来,走,杀错了算我的!”

    了然本能地摇头,他本以为自己多年修行,已经洞穿了人世悲喜,直到这一刻——魔法逢魔,他方才发现,四大皆空原来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长庚将了然和尚一推,迎着那白脸和尚惊惧的目光道:“我不怕因果报应,我去料理,大师,你不要拦我,也不要怪我。”

    他尚且无辜时,便已经将这世上所有能遭的恶报都遭了个遍,人世间阿鼻炼狱,再没有能让他敬畏的。

    长庚:“我去跟义父借几个人。”

    了然和尚呆立原地,见那年轻的郡王殿下冲他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他将拇指回扣,做了一个微微下压的动作,郡王朝服的广袖从空中划过,袖子上银线一闪,像河面闪烁的银龙——倘若天下安乐,我等愿渔樵耕读、江湖浪迹。

    了然浑身都在发抖,良久,他哆嗦着双掌合十,冲长庚稽首做礼——倘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辈当万死以赴。

    此道名为“临渊”。

    长庚低低地笑了一声:“假和尚。”

    说完转身往城门口跑去。

    了然忽然就泪如雨下。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硕果仅存的玄鹰已经飞上空中,顾昀将整个京城的火力全部集中在一起,以一种砸锅卖铁的破釜沉舟之势往城下砸,重甲待命在城门口。

    长庚第一次看见顾昀放弃了轻裘,身着重甲,那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仿佛被重甲镀上了一层苍茫坚硬的玄铁色。

    听亲卫报雁北王来了,顾昀蓦地回头,脸色比拔箭的时候还难看几分,快步上前隔着钢甲抓住长庚的胳膊:“你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样了?”长庚问道,“西洋人急了,你打算怎么守?”

    顾昀不答,只是将他往城下拖去,他的答案尽在沉默里——还能怎样?只有死守。

    “韩骐统领的事绝非偶然,李丰身边必有人叛变,”长庚道,“义父,给我一队亲兵,我去解决城内隐患,否则他们里应外合,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顾昀总是显得有几分不正经的神色收敛了下来,“殿下,我派一队亲兵护送你离开,路上千万保重,别再回来了。”

    没有里应外合,城破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眉尖一跳,他直觉这个“离开”不仅仅是送他进城。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洋人一记重炮轰在城墙上,数百年固若金汤的城门簌簌抖动,斑驳的外墙凄凄惨惨地脱落了,露出里面玄铁铸就的里撑和环环相扣的铁齿轮,像一张被剥掉脸皮后露出了狰狞血肉的面孔。

    一具尸首分离的玄鹰掉落在旁边,顾昀借着重甲,一把将长庚护在怀里,剥落的巨石轰然倒在他身后,碎沙烁溅在玄铁上,一阵铿锵乱响。

    两人离得极近,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自从长庚有意避嫌之后,这样亲密的时刻就好像再也没有过了,顾昀鼻息滚烫,不知是不是发烧了,眼神却依然是锋利而清明的。

    “皇上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和你说过什么?”顾昀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按他的意思去,快走!”

    李丰过来的时候顾昀尚在昏迷,两人甚至没有打一个照面。

    这对君臣之间多年来在刻意粉饰的太平下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揣测,彼此猜忌防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俩却竟然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长庚瞳孔微缩,突然一把拉下身在重甲中的顾昀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了那干裂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尝到顾昀的滋味,太烫了……好像要自燃一样,带着一股狼狈不堪的血腥气。长庚的心跳得快要裂开,却不是因为风花雪月的传说中那些不上不下的虚假甜蜜,心里好像烧起一把仿佛能毁天灭地的野火,熊熊烈烈地被困在他凡人的肢体中,几欲破出,席卷过国破家亡的今朝与明日。

    这一刻似乎有百世百代那么长,又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

    顾昀强行将他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玄铁重甲的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抵挡的,可是他并没有对长庚发火,甚至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长庚掀到一边。

    他只是近乎轻拿轻放地松开铁手,把长庚安放在两步以外。

    抛却千重枷锁与人伦,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也动容么?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个与他唇齿相依的人,能让他在黄泉路前感觉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吗?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吗?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顾昀俊秀的面容上窥到一点端倪。

    长庚注视着他,止水似的说道:“子熹,我还是要去截断城中内应的路,便不在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闪失……”

    他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我绝不独活”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软弱了,会被顾昀笑话,但这也并非虚言——难道让他苟且偷生,和乌尔骨过一辈子么?

    他跟自己没那么大仇。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老谭!”

    一只玄鹰从空中呼啸而落,正是谭鸿飞。

    顾昀:“点一队轻骑亲兵,护送王爷。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城墙。

    白虹上的吹火箭齐刷刷地升上天,与来袭的西洋鹰甲惨烈地相撞——这是灵枢院送来的最后一批吹火箭。

    敌军以人肉当梯,沉尸做桥,他们前仆后继、不顾一切。

    一只西洋鹰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体为遮挡,悍然越过城墙上的白虹火墙,猛地将一记长炮轰至城中,正落在起鸢楼上。那西洋鹰甲随即被一个玄鹰撞了上去,玄鹰一侧的铁翅已经失灵,背后浓烟滚滚,身上已而无刀无剑,只有死死地抓住敌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没有落到地上,过载的金匣子已经炸裂,短促的火花将玄鹰与那西洋鹰甲一口吞了。

    同归于尽。

    起鸢楼“摘星台”应声摇晃两下,轰然倒下,此时此地,云梦大观上大概只能观到废墟与残骸了。

    百年京华繁嚣,与红墙金瓦上千秋万世的大梦,随着烂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飞灰。

    金銮殿中乱成一团,祝小脚踉跄着扑到李丰脚下,大哭道:“皇上,眼看着九门将破,皇上移驾吧!奴婢已经令义子在北门外备好车架与便装,大内尚有侍卫百三十人,拼死也要护送皇上突围……”

    李丰一脚将他踹倒:“自作主张的狗奴才,滚!取尚方宝剑来!”

    王裹闻言忙一同拜倒:“皇上三思,只要吾皇安然无恙,社稷便有托,将来未尝……”

    一个大内侍卫将尚方宝剑捧到李丰面前,李丰拔剑而刺,一剑捅下了王国舅的官帽。

    李丰大步往殿外走去。

    祝小脚连滚带爬地追在皇上身后,慌乱成一团的六部九卿仿佛找到了头羊,不由自主地跟着李丰鱼贯而出,北门祝小脚的一对面首义子被大内侍卫推到一边,急得直冲祝小脚叫。

    祝小脚尖声道:“放肆,大胆!”

    他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几个侍卫稍一犹豫,令那两个面首闯了进来,就在这时,护国寺的了痴大师迎面来了,身后带着一群武僧模样的人,行至李丰面前。

    李丰神色稍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与了痴大师打招呼,祝小脚的一个面首干儿子突然抬起头,唯唯诺诺的脸上竟满是杀意,他跟在祝小脚身边,正好就在隆安皇帝五步远的地方,张口喷出一支吹箭。

    这场变故谁也没料到,一时间左右皆惊。

    电光石火中,祝小脚大叫一声,肥硕的身躯滚了过去,狠狠地撞在了李丰后背,以身替他挡了致命一击,李丰踉跄一步,险些摔进了痴怀里,惊怒交加地回过头,见祝小脚双目圆整,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千依百顺的干儿子会变成个刺客,身体牵线木偶似的抽搐几下,一声也没来得及吭,已经断了气。

    李丰呼吸一时停住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佛号,隆安皇帝尚未来得及悲从中来,便觉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脖颈上——了痴大师缩在袖中的手上套了一只铁抓,那轻易能捏碎石头的怪手扼住了隆安皇帝脆弱的脖颈,尚方宝剑“当啷”一下落了地。

    百官与侍卫们全都惊呆了,江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上前一步喝问道:“方丈,你疯了吗?”

    了痴撩起几十年如一日愁苦的嘴脸看向他,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疯,江大人,当年武皇帝穷兵黩武,以四境之邻磨玄铁利剑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生呐。”

    江充:“什……”

    了痴身后一个“武僧”上前一步,对了痴说了句江充听不懂的话,随后几台重甲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站在那和尚们身后。

    旁边的鸿胪寺卿惊呼道:“东瀛人!”

    了痴笑道:“武皇帝一道融金令,我全家十六口人死于黑乌鸦手下,独我苟且,流落贵邦,借当年顾老侯爷与长公主大婚时大赦天下的光,得自由身,断世俗身,自此青灯黄卷常伴,苦心孤诣四十六载,总算有了今天。”

    李丰喉咙被扼住,话音断断续续:“你……是当年罪该万死的紫流金走私匪盗之后!”

    “匪盗。”了痴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遍,“可不是么,都怪紫流金——皇上嘴硬心也硬,不知骨头是不是也一样。那么请移驾红头鸢,随贫僧走一趟吧。”

    李丰:“朕……”

    “皇上笃信我佛,”了痴道,“信我佛便是信贫僧,倒也没什么差别。”

    说完,他径直推着李丰上了一艘红头鸢,命人将御辇上的蟠龙旗挂在了红头鸢尾。

    “斩断绳索,将红头鸢放开,”了痴道,“传出消息,就说皇上要乘鸢弃城逃走了!”

    江充:“狗贼大胆!”

    了痴大笑:“想弑君者大可以上前!”

    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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