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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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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顾昀:“别扯这种没用的淡了,现在怎么样?北大营的弟兄们还剩下几个?”

    沈易脸色变了变,一时没接茬。

    顾昀一看他表情,心里先凉了一半:“老谭呢?”

    沈易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从轻甲下面解下一条割风刃,默默地放在顾昀枕边。

    顾昀呆了片刻,猝不及防地牵动了一处伤口,咬着牙没吭声,疼得悄无声息地蜷缩成一团。

    沈易忙伸手扶住他:“别,子熹……子熹!”

    顾昀挥开他的手,哑声道:“西洋人退到什么地方了?”

    沈易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西洋人大破江南水军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们教皇亲自带着,从大沽港上岸直逼京城,另一路人马主要是他们花钱雇来的东瀛死士,开着重甲战车沿运河一路北上,过山东直隶两府,地方驻军没见过这种阵势,当时就被打得稀里哗啦,我们来路上就和他们交手过一次,确实是硬茬,后来钟蝉老将军露面江南,帮着姚重泽重整溃散的江南水路军,收拾残部北上,帮了我们一把,那帮人这才迫不得已让路退至山东境内——现在两路分兵的西洋军合而为一,退回海上,以东瀛诸岛为据,恐怕还没完。”

    顾昀“唔”了一声,眉头死紧死紧地皱了起来。

    沈易方才通嚷嚷,直叫唤得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倒了凉茶灌下去,叹道:“别多想了,你先养好自己的伤是正经事,现在离了你不行。”

    顾昀半闭着眼没吭声。

    沈易为了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道:“你家小殿下简直是脱胎换骨,原来那么不显山不露水,危难时敢出来独挑大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皇上将他‘雁北王’的‘北’字取了,你知道了吗?”

    雁北王到雁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确实从郡王到了亲王。

    顾昀回过神来,恹恹地嘀咕道:“算哪门子好事……”

    沈易为了哄他高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我路上正看见他跟重泽从宫里出来,这会也快回来了。”

    顾昀:“……”

    沈易看着他的黑锅脸莫名其妙,奇道:“又怎么了?”

    顾昀浑身躺得发酸,想换个姿势,可是行动不便,姓沈的老妈子特别有眼力劲儿,见他在床头艰难的挣扎,愣是不知道上来帮一把,还在那喋喋不休问道:“头几天你跟阎王爷他老人家下棋的时候,小殿下不顾自己伤势,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地守着你,自己身上还扎得到处都是针,脖子都弯不过去,我们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我跟你说啊子熹,那真是比亲生的还……”

    顾昀忍无可忍,暴躁道:“亲你姥姥,哪来那么多屁话,快滚!”

    沈易非但没有被吓着,反而蹬鼻子上脸地凑上来,问道:“怎么,你又干了什么倒霉事把人家得罪了?我跟你说啊子熹,亲王殿下可不是以前被你随便搓揉的小孩了,你差不多……”

    顾昀低吟一声:“季平兄,看在我差点为国捐躯的份上,求你了,滚吧。”

    沈易敏锐地从他脸上看到了“难言之隐”四个字。

    沈将军多年来受顾昀欺压,打不过也说不过,仇怨由来已久,好不容易逮着他的笑话看,才不肯善罢甘休,好奇得快炸了:“赶紧的,你看现在满朝愁云惨淡,咱们也聊聊你的倒霉事开心开心……”

    顾昀:“……”

    屋里于是没了声音,两个本来在互相吼叫的人换成了手语交流。

    然后一炷香的时间后,沈易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从顾昀房中飘了出来,同手同脚地往外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巧,这时候雁王殿下回来了,和沈易走了个对脸。

    长庚招呼道:“沈将军来了,我义父怎么样了?”

    沈易:“……”

    西南提督沈将军面对长庚,神色几变,最后屁也没放出一个,一脸见鬼地贴着墙根跑了。

 第67章 祭酒

    长庚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顾昀靠在床头,膝头上横着一把斑斑驳驳的割风刃,苍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虽然听不见门响,但顾昀一感觉到门口渗进来的细风,便立刻于转瞬间收敛了表情:“你怎么又回……”

    他本以为是沈易去而复返,不料抬头透过琉璃镜看清了来人,一句话顿时哽住了。

    顾昀的手不易察觉地抚过谭将军的割风刃,心道一声“完蛋”,措手不及地想道:“我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天地良心,这还是顾大帅有生以来第一次怂得想临阵脱逃。

    可是天地没良心。

    长庚径直走到他跟前,若无其事地拈起顾昀的爪子,手指搭在他的脉上,静静地把了一会脉,这一回,顾半瞎终于借着眼镜看清了他,几日不见,长庚瘦了一圈,嘴唇有点发青,是喘不上气或是中毒的人那种青,整个人的神采都像是强撑出来的,里头是个空壳。

    顾昀心里尴尬稍减,皱眉道:“伤哪了,过来我看看。”

    “不碍事,陈姑娘虽然自称没出师,但确实是当代圣手。”长庚顿了顿,又道,“你好了我就没事。”

    长庚是绝不肯像沈易一样气沉丹田然后引颈嚎叫的,他手指还搭在顾昀的脉门上,因此也没有打手势,这样一整句话,顾昀基本没听见几个字,只接收到了那种有如实质的眼神。

    顾昀:“……”

    小伙子,说什么呢?

    下一刻,长庚的手顺着他的手腕滑下来,无比自然地握了一下顾昀的手。

    人在重伤或是重病后气血往往不继,就是五六月天里也容易手足冰凉,长庚就捧起他的手,放在手心中反复搓揉,他神色认真极了,不但照顾到了手上每一个穴位,还照顾到了人指缝间最容易敏感的地方,时常用指腹轻轻扫一下,以便明目张胆地提醒顾昀知道——我这不是孝顺你,是疼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顾昀:“……占你义父便宜没够是吧?”

    长庚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他的眉目长得很英俊,是那种混了外族血统的特殊英俊,锋利得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周身的气质偏偏平和至极,披上袈裟就能冒充高僧招摇撞骗去,又矛盾又严丝合缝地将那一点与生俱来的锋利压制住了,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显得有点甜。

    顾昀隔着琉璃镜被他晃了一下眼——当一个人心态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视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承认,一瞬间,他的色心难以言喻地动了一下。

    顾昀也不是老和尚,色心随时可以动,他虽不是什么放浪形骸的纨绔,但也自知那主要是因为平时没条件浪,并不是不想,因此也不便太假正经。

    可那毕竟不是别人,是他的小长庚。

    顾昀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就在他那仨瓜俩枣的良知站成一排对他展开谴责的时候,长庚忽然没有一点预兆地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正心虚的顾昀本能地往后一躲,顿时一阵呲牙咧嘴。

    长庚正直地把一边的药拿过来,揶揄地打手势道:“换药——我又不是禽兽。”

    顾昀其实比较担心自己是禽兽,回过神来不由得啼笑皆非,心说“怎么搞成这样”,一时无奈地笑起来,一笑就牵扯到胸腹间没长好的骨头,笑也不是,忍也不是,那滋味简直了。

    长庚忙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别乱动。”

    他不敢再招顾昀,暂时拿出大夫的严肃,小心地解开顾昀身上的衣服,给他重新换上药,一通折腾,两人都弄出一身薄汗,长庚用细绢给顾昀擦了一遍身,熟练得像是不知做了多少次了,顾昀一时又想起沈易的话,脸上神色微微收敛,轻声道:“怎么亲手做这种事?不合适。”

    长庚的目光黯了黯,凑近他耳边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跟我说话,让我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他离得太近,耳鬓厮磨似的,顾昀耳根下略麻,但没办法——躲远了他又听不见。

    顾昀叹了口气:“难为你那天……”

    “别提了,”长庚闷声打断他,“别让我想起来,子熹,你当可怜可怜我吧。”

    顾昀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可是仿佛又没什么脸再要求长庚叫他“义父”。方才有那么一瞬间,顾昀是想顺着话音把那天城下的事摊开说说的——情不自禁是情不自禁,但以后怎么办呢?

    任由长庚就这么误入歧途地断子绝孙吗?

    就算顾昀这个老兵痞子自己臭不要脸,不顾昔日父子名分,但堂堂雁亲王委身于一个男人,将来庙堂江湖,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不能——别说长庚是凤子皇孙,就算他只是个寻常白衣,身怀这份力挽狂澜的才华和智勇,顾昀又怎么能让他因为自己受这份折辱?

    可惜,方才狠心备好的话到了嘴边,让长庚堵回去了,顾昀又错失了一个及时抽身的机会。

    长庚伏在他肩头,避开顾昀的伤口,抱了他一会,好一会才把心头焦躁压下去。感觉自己过一会可能还是应该去陈姑娘那扎一回针,这两天越来越压抑不住身上的乌尔骨了,这么下去迟早得出事。

    长庚定了定神,恋恋不舍地退开一点:“今天不热,外面太阳也不错,出去坐一坐吗?对伤势有好处。”

    顾昀:“……什么?”

    长庚重新打了一遍手势。

    顾昀想了想,随后斩钉截铁回道:“……不去。”

    晒太阳他没意见,但他知道自己起码一两天之内是没法自己用腿溜达出去的——顾昀一点也不想知道长庚打算怎么把他弄出去。

    长庚手语道:“你不是不爱闷在屋里吗?”

    顾昀正色道:“现在爱了。”

    长庚似乎拿他颇没有办法,把药放好,起身走开了。

    就在顾昀以为自己把他打发了的时候,长庚又转了回来,拿了一条薄毯,不由分说地往顾昀身上一裹,然后双手抱起他无力反抗的小义父,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出了门。

    顾昀:“……”

    要造反了吗!

    正巧这时候仓皇逃走的沈易不放心,纠结了一路,又调转回来,不料兜头撞见此情此景,整个人倒抽了一口罗圈形的凉气,让侯府的门槛绊了个大马趴。

    长庚愣了一下,随即脸不红气不喘地问道:“沈将军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沈易干笑,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又欲盖弥彰地将他踩滑了的半个脚印抹去:“不打紧,落下个脚印……哈哈,那个……我那个什么,不打扰了。”

    说完,这个吃里扒外的奇葩转身便逃窜了,唯恐顾昀将他杀人灭口。

    院里已经放好了躺椅,长庚将气不打一处来的顾昀放好,又把谭将军的割风刃从他手中抽出来,放在躺椅旁的茶台边上,坦然笑道:“怎么?有一年除夕我嫌外面人多不想出门,你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把我扛出去的?”

    顾昀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今天咸鱼翻身了,排着队地来找我报仇雪恨了。”

    长庚大笑。

    笑完,他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顾昀手里:“给。”

    顾昀只觉得触手冰凉,他微微托了一下夹在鼻梁上的琉璃镜,看清那是一支白玉短笛,通体如羊脂,一整块雕成的,玉质极细腻,形如一根缩小的割风刃,割风刃上的手握、浮雕乃至于尖端的出刃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尾部刻了个“顾”字。

    乍一看,顾昀还以为那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以前那个竹的丢了吧,”长庚道,“京城天干,放久了会裂,那回说好了做个更好的给你。”

    顾昀轻轻地摩挲着玉笛,有点出神道:“我其实没有一把刻着自己名字的割风刃。”

    长庚在他面前坐下,一丝不苟地煮起茶来,陶罐的出气口水汽氤氲,他洗了三个杯子,一杯给顾昀,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谭鸿飞的割风刃前。

    “连沈易都有,就我没有,年少时总觉得玄铁营是老侯爷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这一辈子不自由都是因为它。”

    长大以后又觉得这根刻着名字的玄铁棍像一纸悄无声息的遗书,而他顾昀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挂,茫茫人世,他这封遗书不知该留给谁,单是握在手里便觉得说不出的孤苦,消磨志气——

    当着长庚的面,顾昀把后面这句咽下去了,只是嘱咐道:“都是不懂事时候的怨气,你听听算了,别说出去,省得动摇军心——老谭那蛮牛不喝茶,有酒么?”

    “嗯,听完已经忘了。”长庚道,“没酒,谭将军喝茶,你喝白水,二位军爷都凑合吧。”

    顾昀:“……”

    他发现长庚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两天跟户部的人盘点了一下家底,”长庚将两杯茶一杯水倒好,打手势道,“京西的库存被韩统领一把火烧了,守城的损耗也很惊人,北边供给已经断了,恐怕再这么打下去,咱们真要难以为继,李丰托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偌大一个朝廷,一场仗下来,要钱没钱,要能源没有能源,也真是奇了。

    “没想法,只能休战。”顾昀伸手转了转杯子,“洋人其实比我们损耗大,不止是围困京城的水陆两军,他们还给边境十八部和西域诸国供应的火机钢甲,打到现在无功而返,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未必比我们耐拖。”

    “西洋军撤回海上,不会善罢甘休,”长庚道,“付出这么大代价徒劳无功,西洋教皇回去也交代不过去,他们只好背水一战——他们现在回东瀛岛休整,倘若出兵取江南,自南往北与朝廷对峙,我们就会很被动。”

    大梁真太大了,朝廷又穷得叮当响,真的很容易顾此失彼。

    “唔……要是不行,派人去一趟西域,楼兰这个盟友当时总算没来得及撕破脸,只要没到众叛亲离的地步,试试能不能弄来点走私的。”顾昀说着,漫不经心地端起小小的茶杯,三根手指捏着,找“谭将军”碰了个杯道,“兄弟,雁王殿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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