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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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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帮穷鬼强行绑上贼船的杜万全依然很堵心,敷衍地拱手说了一句:“不错,奉函公高义。”
三个人匆匆吃了一顿各怀心事的便饭,酒水也没怎么动,便各自散了。
就在他们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长庚也回到了侯府。
葛晨正在书房里等着他,长庚吩咐了一句不要打扰,便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回手带上门——侯府空旷人少,一帮老仆有聋的、有腿脚不便的,也不知是伺候主人还是在主人家养老,时常叫人使唤叫不来人,端茶倒水有时候都要自己动手,但也有方便的地方,比方说不用老防着隔墙有耳。
葛晨一见长庚便站起来了,天生的娃娃脸上有些紧张。
长庚却十分淡定坦然,冲他摆摆手:“截下来了?”
葛晨应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张海纹纸。
“我按你说的,借修复禁空网之便,偷偷把那木鸟截下来了,里面的字条换过了,封条保证修复得天衣无缝,”葛晨抿抿嘴,说道,“年关时小曹去北边找陈姑娘,亲眼见她收放过木鸟,之后偷偷捉来,用模子将里面的封条暗锁拓了下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大哥,为什么我们要截陈姑娘的木鸟,她字条上写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长庚一时没回答,把那皱巴巴的字条展开看了。
上面的字迹与了然他们收到的那一份别无二致,唯有内容不同。
这一张字条上写道:“陈某才疏学浅,多年寻访未能找到乌尔骨解法,有负重托,临渊木牌之事,还望诸君慎之。”
长庚看完以后没什么触动,不怎么意外地想道:“果然。”
以他多年来对临渊阁的了解,最后做主的不是三人就是五人,五个人的可能性大,临渊阁中有许多独到且极其精巧的火机钢甲,因此必有灵枢院的人,当年给顾昀医治耳目的陈家人是以临渊阁名义出手的,顾昀不可能会无条件信任他们,中间必有老侯爷旧部牵线,因此肯定还有代表军方的,了然和尚一直充当四方联络的角色,可能也算一个,代表护国寺,那么其余两个很可能一方掌控着“财”,另一方就是太原府陈家。
五个人里,只有了然和灵枢院他把握大一些,其他三方都悬而未决。
世上除了长庚自己,只有陈姑娘最了解乌尔骨的可怕之处,她向来对事不对人,不可能会因为私人感情而支持他。而掌控“财”的人通常容易为家业所累,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会往后缩,代表军方的……如果如长庚猜测真是钟老将军,那钟蝉还真不一定会为他说话,后面两方面的人各有门路,他很难接触到,只有陈轻絮随军西北,届时必以木鸟传书,能给他可乘之机。
长庚将看完的海纹纸凑在火盆上点着了,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他年轻俊美的脸,使他看起来竟有一些不真实。
“大哥……”葛晨讷讷地叫了他一声,这小圆脸对他的雁亲王发小忠心耿耿,但不傻,他大概能猜出陈轻絮的加密木鸟可能和临渊阁的最终决策有关,虽然按着长庚所托做了偷换字条的事,但心里一直揣着疑虑——长庚一向坦坦荡荡,疏阔通达,从未没有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这回为了临渊阁这样……是为了权力吗?
“我并非一定要得到临渊阁不可。”长庚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淡淡地对葛晨解释道,“但我在朝中时日太短,虽然暂时有皇上撑腰,还江大人等一干新锐跟从,毕竟根基尚浅,很多事情施展不开。别的能等,但前线上的紫流金和银子等不起,这种时候我只能退而求取临渊阁之势力,倘若有时间,所有问题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慢慢解决,就怕洋人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葛晨闻言后背一挺,心里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我和小曹都明白的,唔……大哥,你也多注意保重自己,否则别等到时候侯爷班师回朝了,你又累倒了,那他岂不是要找我的麻烦?”
说完,他好像想象出了侯爷找他麻烦的具体过程,自己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寒战。
长庚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我就管到这场危局过去,等天下太平了谁还乐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咱们也不能白给他们干活,届时得让皇上在风景最好的地方封给我一座山头,在山上弄一片桃花林子,春天赏花,夏天吃桃,山下还得有温泉,我打算漫山遍野地养点鸡鸭,下了蛋就直接扔到温泉里煮……”
葛晨的肚子“咕”一声,长庚一愣,随即两人同时大笑起来,长庚一跃而起:“太晚了,别惊动王伯他们了,咱哥俩自己包点饺子吃。”
葛晨颇为不好意思道:“不、不好吧,大哥,哪能让亲王殿下动手剁馅擀皮……这也太那个……”
长庚睨了他一眼:“吃不吃?”
葛晨斩钉截铁道:“吃!”
两人于是黑灯瞎火地溜进侯府的厨房,将打瞌睡的老厨娘赶回去睡,咣咣当当地折腾了一通,听着打更的动静,一人捧着锅盖,一人就着笊篱,十分不讲究地直接在厨房里分吃了六十多个饺子,葛晨烫得“嗷嗷”直叫,依稀仿佛又回到了那“里出外进”的乡下少年时光。
好时光都在半夜三更,青天白日下还是步步惊心。
一个月以后,烽火票依然没有落实,连李丰皇帝都被吵得烦不胜烦,一场悄无声息的清洗逐步开始了。
先是督察院连上三道折子参雁亲王一手遮天,军机处私自卡扣朝中官员奏折,使怨声有碍天听,所谓烽火票完全是胡搞,是拿着朝廷的颜面丢在地上踩,祸国殃民。
雁亲王命人将军机处有史以来上传与打回奏折的记载全数摆在朝堂上,所有打回的奏折均记录在案,何时、因为什么打回,并全部有简报上奏至西暖阁,无一份有出入,当庭令人哑口无言,随即雁亲王以“才疏学浅,难以服众”为由,奏请隆安皇帝卸去身上一干职务,李丰照例不准,这位刚满二十的亲王殿下年轻气盛,扭头便称病辞朝,跑回侯府闭门不出。
满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狐狸精,还真没人这么明目张胆地闹脾气,李丰一时哭笑不得,可还没等他微服出宫上门哄,雁亲王一走,朝中立刻出事。
先是军机处群龙无首一团乱麻,每日呈递到李丰案头的折子雪片似的,各地都在要钱要紫流金,看得他焦头烂额,随即户部兵部两尚书几乎在要朝堂上动起手来,李丰震怒之下一追究,发现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有人在军费中层层盘剥揩油贪墨,当即气急败坏,追查出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上至堂堂二品大员,下至七品小官,一大批人被牵连其中,连督察院的那帮碎嘴子都莫名其妙地倒了一半。
九月一场秋雨把京城洗得一片肃杀,江充亲自到侯府传旨将雁亲王请回朝中,至此,有心人仿佛明白了什么,雁亲王再次提起烽火票,几乎没有阻力便推行开去。
刚开始有人忧心第一批烽火票发不出去,不料甫一面世,立刻有江南首富杜万全等人联络一干民间义商鼎力相助,不到三天,首批烽火票竟被抢购一空。
真金白银涌入国库,至此,没有人再多嘴了。
隆安七年年底,江南前线两军依然对峙,安定侯沿途联合中原驻军收拾了造反暴民,终于回到嘉峪关,隔日兵临城下的西域联军便望风而退三十里。
这一年年底,顾昀先后写了十四封亲笔信,分别给西域诸国国王“拜年”,同时磨刀霍霍,预备在朝廷送来下一批军备时便开杀戒。
这一年,嘉峪关外没有张灯结彩,烽火一触即发——朝廷终于送来了久违的军饷与战备。
只是押送的人身份特殊。
顾昀刚带着一帮轻骑巡防归来,还没下马便听说雁王来了,当时就懵了一下,轻裘都没顾上卸,便把战马缰绳一扔跑了。
第72章 幽梦
顾昀一路飞奔回驻地,后面一帮亲兵不明所以,只好也拉练似的跟着跑,一水玄铁轻骑不整队不换班,撒丫子狂奔,搞得驻地守卫如临大敌,还以为哪又来了一撮外敌,个个撑起千里眼四处观望。
嘉峪关的玄铁营驻地中,来自京城的车驾已经一字排开,管辎重的正忙得热火朝天,顾昀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刹住脚步。
亲兵们也连忙跟着停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顾昀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慌里慌张地跑什么?”
亲兵们:“……”
顾昀干咳一声,弹了弹玄铁轻裘上不存在的土,刚散完德行,一转脸又毫无障碍地换了一身不慌不忙、闲庭信步的做派,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溜达进帅帐。
除了当值的、巡防没回来的,顾昀手下几位大将都在里头陪着,中间围着个人。那人一身锦缎朝服正装,雪白狐裘下露着一截广袖,正是朝中新贵雁亲王。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目光猝不及防地就和那没型没款倚门框的顾大帅在空中撞上了。
雁王似乎吃了一惊,随即眼睛一下就亮了,一路的风尘都被涤荡一空,他有点难以抑制地抬抬手,微微清了清嗓子,咳嗽声居然有点走调。
这一声咳嗽,众人都望向门口,纷纷起身道:“大帅。”
有些聚散如转瞬,有些聚散却如隔世。
中间隔着一条交织的怒火与冷战,那种就是转瞬。
中间隔着理不清数不明的重重真相、拿不起放不下的暧昧情愫,那种就像隔世。
反正顾昀是百感交集全都涌上心口,把他那跟长江入海口一边宽的心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沙烁紧凑。
……良久,方才颤颤巍巍地从中间渗出一点灼灼逼人的热水,绵绵不绝地化入四肢百骸——顾昀背在身后的手心竟微微出了点汗。
他大尾巴狼似的伸手一压,示意众人不用多礼,溜达进去:“边关现在不安稳,怎么还亲自来了?”
长庚道:“赶着年关,我来给兄弟们送点年货。”
顾昀听了人五人六地“唔”了一声,神色淡淡地问道:“难为你了,这半年多大家不好过,朝廷挤出点口粮实在不容易——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他这么说了,长庚只好先宣旨,煞风景的圣旨一露面,两侧的将军们立刻稀里哗啦地跪了一片,顾昀刚要跪下接旨,便被长庚阻止了。
长庚虚托了他一把:“皇上口谕,皇叔见圣旨听着就是,不必行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长庚说到“皇叔”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压低了一点。
李丰整日里“皇叔长皇叔短的”,叫得顾昀一听见“皇叔”俩字就烦得头大如斗,可此时忽然被长庚这样叫来,却好像有一把小钩子勾了他一下,涌到嘴边的“礼不可废”四个字愣是没派出个先后顺序。
深冬腊月天,西北苦寒地,一身的冷甲几乎要把顾昀捂出热汗来……连圣旨都听得有一搭无一搭的。
幸好李丰的正事一般都在军报批复中说,圣旨里写的都是犒军的废话,听不听两可。
直到周围一群将军们齐声谢了天恩,平身而起,顾昀都没来得及回过神来。
一般来说,这种场合应该由级别最高的那个人上前,代表众人顺着圣旨说几句报效国家的豪言壮语,这圣旨才算传达完了,大家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顾昀突然诡异地这么一沉默,众人也都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玄铁营的将军们集体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安定侯对这份颇为空泛的圣旨有什么意见。
周遭这么一静,顾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丢人了,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高深莫测的脸,喜怒莫辨地说道:“唔,皇上言重了,都是应当应份的事,老何,叫人去准备准备,给雁王殿下接风洗尘……别弄那么复杂,都是自己人。大家手脚麻利点,天黑之前将辎重与战备清点好——看什么,还不散,都没事做了?”
将军们对宠辱不惊的顾帅肃然起敬,鱼贯而出。玄铁营各司其职,效率奇高,转眼人就走光了。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帅帐一下安静了下来。顾昀轻轻地舒了口气,感觉长庚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黏得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扭过头去。
不知是不是身上那狐裘的缘故,他总觉得长庚仿佛清瘦了些。
西北路上,火龙的话、陈姑娘的话交替着从他心里闪过,顾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千般情绪,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反而显得又冷淡又镇定。
他好像头天刚离开家似的对长庚道:“过来,我看看。”
长庚一时弄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短暂地收敛了自己肆无忌惮的视线,忽然忐忑起来。
他这半年来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不知道边关听说了多少,更不知道倘若顾昀知道会是个什么态。顾昀离京时,两人的关系又那么不上不下的,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像是一坛子酒,没来得及下完料,已经先给匆匆埋进了地下……
短短几步,长庚心里走马灯似的,滋味别提了。
谁知这时,顾昀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揽了过去。
玄铁的轻裘甲从肩头到五指第二个关节全都包裹得严丝合缝,使顾昀的怀抱显得十分坚硬,那微微露出的一小截手指,被嘉峪关的寒风撩得同轻裘甲一般冰凉,冷意仿佛顷刻间便洞穿了雁王身上的狐裘,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一瞬间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起来。
顾昀微微闭上眼,双臂缓缓地收紧,松软的毛领扫过他的脸,安神散的味道如影随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味道比之前还要重些。
二十多年的乌尔骨如一把锉刀,挫骨雕肉地给他磨出了一个这样的人,顾昀心疼得要命,可又一个字都不敢提,长庚骨子里有种不向任何人妥协的执拗,从那么小开始,每天夜里宁可睁眼等到天亮,也不肯跟他透露一点。
一个人如果捂着伤口不让谁看见,别人是不能强行上去掰开他的手的,那不是关照,是又捅了他一刀。
“子熹,”长庚不知他抽了什么风,只好有几分局促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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