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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皇帝-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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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懿贵妃一挑轿帘,“肃大人管得太宽了吧?”

“这顶轿子给什么人坐的?”

“哼!肃大人不能自己睁开眼睛去看一看吗?”

肃顺走上前掀开另一顶轿子的轿帘,见大阿哥正坐在里面怒视着自己。

“肃顺,你给我滚开!”

肃顺十分尴尬,看着懿贵妃等人起轿走开,他狠狠地跺了一脚:

“哼!给我到庙里搜。”

不多久,士兵纷纷出来报告说一无所有,恭亲王根本没有到布塔拉庙来。

“真是邪门!”

肃顺只好带兵回去寻找奕䜣,仍是一无所获,才知道奕沂早已离开了热河,恨得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

夜已经很深了。

一天的燥热终于稍稍透出一丝凉气,蝉儿停止了嘶鸣,最好在夜间鸣鼓的蛙儿也不知躲在哪里睡觉了。

阴沉沉的暗夜没有光亮也没有响声,甚至一声狗吠鹿鸣也没有,到处死一般地静。

烟波致爽殿西间。

灯火通明。

在热河行宫的王公大臣们几乎都来了,静静地跪坐着,众人都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御榻上的咸丰皇上。室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咸丰皇上的病情突然发作,又加重起来,今天已经昏死几次了。

众人知道皇上到了弥留之际。

许久,咸丰才睁开浑浊的双眼,示意人把他扶起来。两名贴身太监在征得皇后同意后立即将皇上扶起来。

咸丰看看众人,眼睛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贞皇后那儿。贞皇后知道皇上想说什么,走上前坐在床边,冲皇上点点头:

“皇上,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咸丰攒足了劲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请人代笔,朕要立嘱。”

贞皇后便让李鸿藻上前代笔。

咸丰这才说道:“朕只有载淳一子,就立大阿哥为皇太子吧?”

贞皇后点点头,命李鸿藻将代写的硃谕读一遍: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咸丰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十分艰难地说道:

“载淳年幼,需要爱妃与众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托给爱妃与众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贵妃可以照顾大阿哥的生活,但对于政务却一窍不通,请皇上安排。”

咸丰摇摇头,“今后让大阿哥少与懿贵妃往来,教导之事一切委托爱妃了,切记,切记。”

贞皇后含泪点点头。

肃顺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立即向载垣、端华、景寿几人使个眼色,四人一齐上前跪倒,同声说道:

“皇上——”

四人都泣流满面,默默地祈求着皇上。

咸丰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请你们四位不要辜负朕的厚望,尽心尽力辅佐大阿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军机大臣招招手,“还有你们四位也过来。”

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赞裹的事务托付于你们八人了。”

咸丰说完,又连连咳嗽几声,然后对李鸿藻说:

“代朕再写一道硃谕: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佐,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李鸿藻写完又重读一遍才交给皇上过目。咸丰把两道手谕接过来仔细审视一遍才放在床头的御案上。

肃顺看着御案上的两道硃谕,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肃顺怎能不高兴呢?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第二步计划就可以非常顺利地进行了。因为他已经有权赞襄一切政务。这“赞襄”一词出自《尚书·皋陶谟》,传说大禹选定皋陶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时,曾让皋陶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皋陶十分谦虚地说:予未有知思,日赞赞襄襄哉。就是: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只知道按照你的心愿去做罢了。

咸丰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赞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军机大臣。由于皇上硃谕受命,这八大臣在今后可就有了实权。

咸丰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内心也是波澜起伏,他为何任用八人辅政呢?

康熙爷当年的经历不能不令他引以为戒。

康熙爷八岁继位,十四岁亲政,由于当年的辅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鳌拜采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将其他三人置于死地,自己一人独揽朝政,大清王朝的大权几乎到了失控的危险地步,幸亏康熙爷少年有志,又德才干练才能够计除鳌拜,若换是其他人,这后果难以预料。

咸丰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顾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钳制也许更有利朝廷政权的维护,一人专权误国的机会就很难可能。

咸丰睁开眼睛看看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无语的奕䜣,恰好奕䜣也正向他这里望去,四日对碰,奕䜣垂下了头。

咸丰从奕䜣的目光里知道奕䜣有一丝不满与怒恨,但他是决不会把这赞襄的大权交给奕䜣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权重任。不能任用奕䜣更不能任用奕䜣,甚至奕誴也不可重用。因为多尔衮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训太令人难忘了,几乎成为皇宫里私下讨论的一个话题。尽管那事已经是陈年旧帐,但谁也不会忘记,更何况咸丰现在的处境与文宗皇帝当年境遇类似,他决不允许再出现一位多尔装式的摄政王,所以,他考虑再三把奕䜣与奕䜣排除在赞襄大臣之外。

咸丰看着低头不语的奕䜣,怨你就怨吧,朕要为大阿哥着想,为大清王朝的一统天下着想,决不允许皇权有丝毫差失。

不知过了多久,咸丰仿佛想起了什么,用低沉的声音连续呼唤着:

“朕要见皇儿,朕要见皇儿。”

贞皇后急忙吩咐人去文津阁去请大阿哥。

大阿哥进来了,旁边跟着懿贵妃。

载淳走上前,扑通跪下说道:

“孩儿叩见皇阿玛。”

咸丰吃力地把手伸向儿子,仍然伸不多远。载淳跪着向前挪动几步,伸出小手握住皇阿玛伸来的手。

咸丰百感交集,此时可谓满腹话语不知说些什么,两行清泪从他那干瘦的脸上滚落下来。载淳借着那明亮的烛火,望着阿玛的神色,他明白阿玛正如那即将燃尽的蜡烛,在流尽这最后几滴清泪后会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的。蜡烛可以再燃上一根,可是阿玛却不会再有一个。

载淳也哭了,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像阿玛一样默默流泪。

“阿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孩儿一定按照阿玛说的去做。”

咸丰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强撑着身子要重新坐起来,但没有能够如愿。贞皇后和懿贵妃急忙上前扶他坐起来。咸丰指指御榻旁边一只箱子,示意人给他放到面前。一名太监急忙把那只金饰木雕匣子拿到皇上面前。咸丰吃力地打开匣子,摸出了两枚随身私章,他认真地看了看,对载淳和贞皇后与懿贵妃说:

“这两枚印章是朕的随身所带私章,一枚叫御赏,另一枚叫同道堂,这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朕决定把这两枚印章作为今后下达诏谕的凭证。”

咸丰说着,又扫视一下众人,“‘御赏’印章为印起,‘同道堂’印章为印讫。今后凡是需要用朱笔的时候,都可用这两枚印章代替,下达圣旨也要用这两枚印章。”

咸丰把御赏章拿在手,仔细端详一会儿,递给了贞皇后:

“皇后,请你好好保管妥善使用,辅佐大阿哥治理好大清王朝的基业。”

贞皇后钮祜禄氏郑重地伸出双手捧起皇上递来的这枚印章,含泪地点点头。

咸丰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憋闷,他又猛烈地咳嗽几,急忙抓住另一枚印章递给载淳。

“皇儿,请你好好保管这枚‘同道堂’章,凡事必须亲自印上此章,千万不可贪玩放权误了我爱新觉罗家族的二百年大业。”

载淳紧紧捧着那枚印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玛,孩儿记住了你的话。”

咸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在这静谧而闷热的夜晚,听起来那么震心惊肺。

贞皇后立即命人递上冰糖燕窝粥。

懿贵妃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冰糖燕窝粥,亲自给皇上喂上几口,想压住皇上的咳嗽。谁知皇上吃了几口便哇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浑身剧烈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闷热的夏夜突然刮起风来。

一道铮亮的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把漆黑的暗夜劈出一条缝来。随着一声响亮的炸雷,热河行宫里的所有人都惊醒,烟波致爽殿内的王公大臣们更是心惊胆战。

咸丰帝又咳嗽几声,他猛地坐了起来,哇地一声,一口暗紫的污血喷在帐子上,醒目刺眼腥臭。

咸丰向窗外转过头,“啊”叫一声猛地躺倒在御榻上与世长辞了。

窗外,又一道闪电,又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哗哗而下。

殿内,随着大阿哥载淳一声清脆的哀号,人们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都不约而同地大哭起来。但此时的内心不再憋闷,心里亮敞了许多,也舒坦了许多。

狂风骤雨给这闷热的夏夜带来了一股清新和凉爽。

这一天是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公元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咸丰帝享年三十一岁。

雨过天晴,一轮火红的太阳又像昨日一样从东方升起,万道霞光照在雨水冲洗的花枝上吐艳滴翠,说不出多么清新与爽心。

肃顺在两行泪痕洗过的面容下是一颗异常欣喜的心,他迎着阳光大踏步迈进芳园居。

其他七位赞襄大臣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一见肃顺走了进来,同时站了起来。

肃顺频频点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们讨论当务之急吧。”

他边说边坐了下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受命辅佐幼皇,就应该担当起大任来,按照惯例,先将大行皇帝遗诏颁告天下,再颁告喜诏,立大阿哥为皇帝。接着布告天下,颁行哀诏,诸位以为如何?”

“肃大人言之在理,理当如此,这事就由肃大人和杜大人去做吧。”载垣提议说。

“我们再讨论一下大行皇帝的丧仪小组成员吧,应调派留守京师的哪些官员来此共商此事?”

端华冲景寿点点头“额附大人以为调谁来此合适?”

景寿知道自己若直说调奕䜣来此必遭众人反对,明白端华一定会让陈孚恩来热河行宫的,只好笼统地说道:

“留京各位亲王、郡王,再加上几位一品大员是不能少的,这也是治理丧仪的惯例了。”

端华不以为然,“为大行皇上治理丧事固然重要,留守京师更为重要,以在下之见,几位王爷还是留守京师更重要,至于一品大员呢来个别人就可以了,这热河的官员已经很多了,何必要那么多人呢?”

景寿没有作声。

肃顺淡淡一笑,“额附大人提得也在理。几位亲王应理是丧仪小组成员,但是成员也未必一定要来热河行宫,京师也应布置一些典仪,就让他们负责京师方面的丧仪就是了,既可镇守京师又不失礼节。”

景寿十分清楚肃顺此话的含义,他也明白自己人单势孤,想给奕䜣说几句话是一定要遭反对的,只好沉默不语。心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如此专权,还不知今后会做出怎样的事呢?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礼部侍郎杜翰忽然提议说:“治理丧仪的小组成员就按肃大人所说的方案拟定即可,还有一事必须定夺,牵扯到新皇登基的诏书与礼仪排列,如不事先定好,只怕到时会引出误会来。”

“何事如此重要,请杜兄明说?”

“贞皇后理应成为太后,而懿贵妃为新皇生母,按照惯例也应尊为太后,两后并尊如何分列,是等列还是有高下前后之分?”

“嗯——,这的确是一件大事,还十分棘手呢?”吏部右侍郎匡源附和道。

肃顺一听杜翰提议两后并尊,心中十分不悦,冷冷地说道:

“大行皇帝曾提出将懿贵妃赐死之事我等也已经知道,大行皇帝此举意在杜绝懿贵妃以新皇生母的缘故升为皇太后,将来弄权误国。大行皇帝在众人的求情下虽然将懿贵妃免死,但一直是深恶痛绝之的,因此把‘御赏’章赐贞皇后而没有赐懿贵妃,我等怎能违背大行皇帝遗愿而主张两后并尊呢?”

杜翰知道肃顺对懿贵妃一直心存芥蒂,让大行皇帝对懿贵妃赐死的主张就是他怂恿的,如今又借权打击懿贵妃,但他的话是毫无道理的。

匡源也认为不妥,“无论如何,懿贵妃被大行皇帝免死,她作为新皇生母理应尊为太后,如果我等拒绝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只怕其他朝臣弹劾我等专权误国,皇上也不会同意的,那样做对我等有害无益。”

“皇上?皇上不同意能奈我等如何?”

肃顺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急忙改口说:

“我是完全站在大行皇帝的立场为新皇着想,纵使招致众人犯怒也心地坦荡,无愧于大行皇帝临终委托。”

恰亲王载垣轻轻碰碰肃顺,示意他不必为这点小事引起众忿。

“肃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我等几人知道大行皇帝对那拉氏有赐死之意,而其他外臣如何知道这事,他们也许认为我等故意编造谎言欺骗天下呢?如果有人与我等不和,借此攻击我等岂不使我们处于被动之位?”

“怡王爷之意呢?”

“就是那拉氏尊为皇太后有我等八人在,能够由她得逞专权吗?以我之见,按照我朝祖制家法,新皇生母懿贵妃应该尊为皇太后,与贞皇后并尊。”

端华又提议说:“即使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必定是贵妃晋升上去的,也不应与贞皇后并列,两位太后之间应该有个高低之分,否则,那拉氏今后会更加飞扬跋扈。”

肃顺点点头“应该如此,那就请杜侍郎细心揣摩,分别给两位太后定个能分出高下的名称吧。”

杜翰便举出“两后并尊”的故事:

明朝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是明穆宗朱载皇帝的第三子,他的母亲李氏也是贵妃,穆宗去世后,明神宗继位后,把穆宗皇后叫做仁圣皇太后,生母李贵妃则尊为慈圣皇太后。

杜翰又进一步说道:“不仅前朝的此先例,就是我朝也有此先例,圣祖康熙爷即位后曾尊顺治爷的皇后为仁宪皇太后,母后为慈和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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