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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文集-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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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村上的人,挺关心这件事,不知闹到多严重的程度了。在田里劳动的时候,有些人挺机智,旁敲侧击,欲擒故纵,故意同陆存秀开玩笑,问昨天范浩林回来吃了几个氵普鸡蛋?可曾高兴高兴?陆存秀心直,不知就里,就吞饵上钩,一发火,就失去控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吃氵普鸡蛋呢,要么给鸡屎他吃,我不要他回来,他这么起劲三天两头做啥,给狐狸精迷住了吗!”狭隘的农村妇女,恨起心爱的丈夫来,是不顾一切的。

这边夫妻谈不拢,闹矛盾,后面楼屋里像装了偷听器,真正是“同步”,马上反映出来了。他们倒不闹矛盾,只是一片沉默,不但范浩泉不出门,连周吉娣、李玉媛都不大见,都躲在家里,偶然出来,一脸愁容,怕地震天用似的。范老医生也来得勤了,还开了药方,周吉娣上街去抓药,其中有一味叫天麻的,缺货。找上了范浩林去药店说情,实在是没有,不曾买到,谣言进一步传开,有人说范浩泉发神经病。有人说他自从住进楼屋以后,屋里一直闹鬼,夜里边通通通乞乞乞,嚓嚓嚓……发种种怪声。有人说他住进楼屋就失眠,他是想困呢,但只要一闭上眼,就有狐仙压到他的身上来……他总是没有住这楼屋的福分。各人各说,有同情的,有疑惑的,有莫名其妙的,有觉得好玩的。有的人连看都不敢看范浩泉了,怕他发了痴打人。痴鬼打人不管轻重,挨了打还最不合算,旁人不同情,反会笑话,你“怎么被痴鬼打了呢”,只有最关心的几个人才去探望他。见屋里乱糟糟,地无人扫,台无人揩,衣无人洗,柴仓无人收罗。李玉媛像只偎灶猫,蜷曲着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两只眼睛干巴巴,似乎再挤不出水来了。周吉娣蓬头散发,在楼上伴范浩泉,范浩泉像个青皮罐头,难看得叫人心酸。一副刚柔失调、呆头木雕的样子。见人来了,点点头,笑笑,也不说话。那笑很惨,比哭还丑,全是一种筋肌的抽动,不是一种表情。引他讲话,他就比较清醒,也就开口说。总是这样讲:“你们不用来的,别耽搁你们的工夫。我又没有病,别人都瞎说。你们看,我不是很好吗!我看见你们来的呢,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否则我也不会相信。我不骗你们,我要骗你们做啥呢!这不是我瞎说,我娘也亲眼看见的……”接着便往往一吓,惊诧地说:“又晃了,又晃了……”什么晃了?周吉娣苦着脸说:“他老说这楼屋在晃。”于是客人的汗毛也竖起来,悄悄地走了。

他真痴了吗?

“其实他早就有点痴。”有人表示他有先见之明,“他的眼睛一直鬼门鬼门的。他那分房子的主意也忒特别,怎能那么个分法呢。活颠倒!”

“不过还好。”去探望过范浩泉的人贴出安民告示,“是文痴,不是武痴。”

要赶快医呀!这是不能耽误的。范老中医来过多次后,情况也摸着些了,他同周吉娣的看法一样,最有效的医法,就是把房子调回来。

可是陆存秀把牙咬得紧腾腾,水也泼不进。道理全在她一边,范浩林都奈何她不得。吃了酒,画了押当了中人的,不管是娘舅,公亲,旅里的长辈,大队书记,生产队长和会计,心里都非议范浩泉,不肯管。

李玉媛可作孽了。她一个一个去央求他们帮忙。真求他们去看看范浩泉。劝劝范浩泉。大家也没法表态,只好咂嘴。

范浩泉老叨念那些话,叨念得周吉娣终于找到了打击对象;她一天到夜在家里骂李玉媛。说这祸全是李玉媛闯出来的,她丈夫是眼花,才看见有白光的。李玉媛呢,你也看见了吗?你讲讲,你说老实话,你这害儿女的,你的良心呢!

“……这不是我瞎说,我娘也亲眼看见的……”范浩泉每天都在唠叨,李玉媛不用媳妇骂她,早已痛得心如刀割。

她一次次去央求浩林:“浩林呀浩林,你娘对不起你。你娘有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还要求你一句话。”她的喉咙很沙哑。

“娘,你别这样说,娘总是娘,有什么对不起儿子的呢!快别去想那些。”浩林连忙安慰她说。

李玉媛张了嘴巴,喘了几口气,才发出低哑的苦声说:“浩林,娘也不要你安慰,娘是对不起你的。你是吃了娘一生的亏,娘还要求求你再吃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算吃亏吃到底,答应了吧!”

范浩林用最亲切的软语说:“娘,我是你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答应你呢!实在是我答应了也没有用啊!存秀不肯,我也没办法。就算我不在乎过什么日子了,同她闹,同她打,她横竖不让,还是解决不了啊!”

李玉媛流着眼泪说:“娘也不想睁着眼睛看你弄到这步田地,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范浩林连忙说:“有办法的。娘,你别急,等一阵,让我慢慢劝劝存秀,会劝醒的。”

“要等到几时呢?”

“唉,娘,你也要劝劝浩泉,不能够依着自己要怎么就怎么啊!”

“我还劝啥呢?他都痴了,还劝得醒吗?”

浩林顿了一下说:“娘,不见得就痴了。他要是真痴了,换房不换房,他都想不着了。他还想着,就不痴,劝劝他,有用。”

可是李玉媛没法劝。她一回家,周吉娣的眼睛就像两颗钉子把她钉死了。一连串的责骂就像排炮般射出来。“你说呢,他答应不答应,哼,一看你的样子,就晓得你没用。老东西,你还当他们会听话呢!屁,你死也没有用,你只会害人!”

于是李玉媛就只好前南地说:“我只会害人我只会害人。”

早早晚晚,她在灶神前点三炷香,磕三个头,默默祈祷:“灶神爷,你保佑我的儿子好起来。他是个苦人,没有糟蹋过钱,没有享过福。他没有罪,不曾作过孽,作孽的是我。倘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就算他有错,也怪在我身上,我愿意替他受这份罪!”

“灶神爷,全靠你的大力,保佑我的浩泉好起来吧!我的大儿子已经答应换房子了,过一阵就换,你让他度过这难关吧!”

……

一有机会,她也去央求陆存秀:“存秀呀存秀,我来求你一句话……”

陆存秀一见她来,不管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叫了一声娘,就急急忙忙走开,既不得罪她,也决不答理她。

陆存秀绝不松口,李玉媛知道再去求浩林也没有用。有时候看见浩林回来了,她也不去,她知道只要陆存秀一答应,浩林马上会来告诉她的。

她走投无路,不想吃,不想喝,整天像一枯木,靠墙坐在小板凳上,默默无声。周吉娣咒骂她,她似乎也听不见了。

她真是精疲力尽,睡倒以后,每次都几乎爬不起来,但那颗做母亲的心,却旺烧着她仅存的一点燃料:“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呀!”就因为这一点,还能使她撑持下去。

她日日夜夜在想着一个办法,但是下不了决心,反反复复受着煎熬。

刚巧碰到她公爹范全根的忌辰。往年常常会忘记,今年想到要祖宗保佑,买了点酒菜香烛(烛买不到,是用油盏代替的),祭了一番。李玉媛百感交集,跪伏在拜垫上长久不起身,默默视道:“公爹,你显显灵,救救你的孙儿罢!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范家的事。我拿走那一百块银元,成全了一对姻缘,也是替你们范家积的阻德。我受到这样的报应,天理不公!公爹,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给小房留下窖银?如果有,埋在哪里?如果没有,也说个清楚。不要折磨我们了。三天之内,你托个梦给我吧!”

三天过去了,静静的,没有梦,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灵性。

一切都逼着她走那条路。

如果她竟要那样做,实在太……即使是一个快要死的农妇,一个偏心眼儿的,谁也看不起的老太婆。但是她不能够……

能够吗?……不能够吗?……

不能够又怎么办呢?

她终于不顾一切,下了决心。

她知道再不能拖下去,她的时间不多了。

又过了两天,李玉媛看见浩林回来了,等到傍晚,她梳梳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往浩林家去。

她走进门,见浩林一家六口——浩林、存秀、先来、正来。再来和好妹,都围着桌子,坐在那儿喝稀饭。浩林看见娘进来了,正要招呼,还不曾来得及开口,李玉媛已经端端正正朝着大家跪了下去。

范浩林大吃一惊,慌忙站起,连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说了一声:“娘,你怎么……”便赶过去扶她起来。

李玉媛伏到地上,不动不响。一头白发,一片凄怆!

范浩林扶住她的肩胛说:“娘,你起来……”

但是李玉媛像散了骨架似的瘫在地上不动。范浩林吓得浑身直冒大汗,扑步朝李玉媛跪倒说:“娘,你快请起来。你看,你儿子浩林给你跪下了,你孙儿先来、正来、再来给你跪下了,你孙女儿好妹给你跪下了,你媳妇存秀给你跪下了……”

范浩林说这些话,并没有看任何人;但是随着他的话声,孩子们一个个都跪下了。陆存秀从凳边站了起来,她只呆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冷得浑身打颤,热得头发全湿;感情的激荡把一切都变得单纯了,不管李玉媛做过多少错事,可是她总是陆存秀的婆母,这一跪毕竟惊天动地!陆存秀眼眶一湿,跪下去了。

“婆婆你快起来啊,这叫媳妇怎么好做人!”陆存秀冤屈地说。

“娘,你起来,你起来,有话起来说。”

“我没有话说啊!”李玉媛伏在地上呜呜哭着,断断续续说,“我原想,我是不必来求你们了。我没有话说,也没有脸面。我只要一死就完了,最便当不过,我活得那么累,那么受罪,想着死我就很轻松。可是我又想,我不能够死啊!我死了,房子还是不会换,浩泉的毛病还是不会好。旁人还要说是浩林、存秀不肯换房才把我逼死的……我怎么死得了,死了我的小辈都不能做人啦……所以,所以我还是来求你们……”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婆婆啊!”陆存秀扑倒在李玉媛身上,哭了……

范浩泉得救了。没有多久就重新换了房子,搬好了家。分家的契约撕毁了,并没有再订新的契约,没有人相信这样的历史再能重演一次,重演就太滑稽了。搬家以后,一切如原先一样,范浩林仍住原来的一间厅屋,一间楼房。

搬家后不久,李玉媛就死了。她拒绝看病吃药,她说她没有病,只是累。她真不是病死的,而是消耗掉了维持生命的一切,干瘪掉了。

范浩泉将养了一阵,病就除了。能吃,能睡,也能够劳动了。周围的人,也并没有讲他什么,因为他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还讲给谁听呢。他的妻子周吉娣,仍旧一心一意,对他十分体贴。倒是他自己明显地变了,走起路来,头低得更下,眼睛里不再闪光,步子却越来越拖沓了,特别是那张嘴巴,一越来越闭得紧,沉默得快赶上他死去的爹爹范焕荣了。

至于那间房,倒完全是受了冤枉。它其实一点也不是绝地。过了两年,周吉娣就生了一个儿子。从此,家庭里稍稍恢复了一点活气。

那位创立家业的范全根,究竟有没有替小房范焕荣一家埋下一份窖银呢?按理说应该有。他给老婆留了一份,替大房留了一份,他就没有理由亏待小房。但是,他把大房的一份告诉了陈惠莲,也应该把小房的一份告诉李玉媛呀!他为什么不交代?他有理由不交代吗?难道他真的发现了李玉媛私下贴钱给娘家了吗?这只是一种可能,永远无法证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只是出于一种狡猾。他用两笔窖藏做了两种试验,要试试哪一种对子孙更有久远的影响。大房那一笔,早就完了。小房这一笔呢,它让小媳妇和范浩泉摔了致命的一跤。可是,它还没有被发现,还显得那么迷人,那么深不可测,那么幽微难明。它还在引诱他的更下一代去为它消耗精力甚至生命吗?那真是太残酷了!

'附录'范伯群:高晓声论

高晓声论范伯群

在新时期文学的农村题材的创作中,高晓声可称得上是根深叶茂,佳果丰硕的作家了。

在二十二年的沉默期中,他真像一块被弃置的盐碱不毛之地,像一片颗粒无收的沙漠荒原……可是当新时期改正冤假错案的“钻杆”在这块土地上轰鸣运转不久,沉睡的大地苏醒了,人们发现这里原来蕴藏着一座富矿,而且马上出现了如原油井喷那般的令人欣喜的景象。《七九小说集》、《高晓声一九八○年小说集》、《高晓声一九八一年小说集》……像精炼过的纯度极高的石油,从作家脑子这座复杂的化工联合企业中源源流出。

高晓声曾以“摆渡人”自勉,他要用自己的文学作品“把人渡到前面的彼岸去”'注'。他认为“一个作家应该有一个终身奋斗的目标,有一个总的主题。”他自己的宏愿是,“就我来说,这个总的主题,就是促使人们的灵魂完美起来。”'注'他在切实贯彻这些创作目标的过程中,既获得了作品的丰收,又通过创作实践对自己的创作目标有了更深的体认,并作了精辟的发挥。这次他不是用的“摆渡人”之类的耐人寻味的形象比喻,而是科学的理论上的阐释:作为一位反映农民生活的作家,首要的职责是“要启发农民进行自我认识,认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认识自己的历史和现状,认识自己必须努力进步,具备足够的觉悟、足够的文化科学知识、足够的现代办事能力,使自己不但具有当国家主人翁的思想,而且确确实实有当国家主人翁的本领”。在作家的这席理论阐发中,什么是农民的“前面的彼岸”的具体目标,什么是“灵魂的完美”的具体尺度,都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了。除了促使“自我认识”、“自我努力”的首要任务外,作家还提出反映农村题材作品的其他目的:“二是要让我国各阶层的人民,都了解农民的状况。我国是一个有八亿农民的国家,……必须读读农民这本书,才能知道我们能够做什么,步子应该怎么跨,速度怎样才算快,才晓得什么叫正确,什么叫错误。”这种各阶层人民对农民的了解是必不可少的,作家是将它放到“了解我国的国情”的高度去强调的,有志于革命和建设的人们不了解八亿农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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