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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传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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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念头就是孩子会着凉的。她尽力想笑一笑。她想安慰霍利,但是却无法动弹,她感觉脑后湿漉漉、粘乎乎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的头歪向一边时,看到那个正在逃跑的凶手。凶手消失在震惊万分的人群中,奥利维亚对看到的事情感到吃惊。
汤姆在哪儿?她想。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她听见汤姆在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似乎很远,很远。
然后,他的声音就像被遗忘的念头一样消失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奥利维亚!奥利维亚!奥利维亚!
汤姆·卡特博士越是竭力呼喊妻子的名字越是觉得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从冰凉的台阶上爬下来,没有理会自己腿上的枪伤。他当过多年的外科医生,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流出这么多血。奥利维亚周围的积雪全被鲜血染红了。这不可能发生,尤其不可能在今晚发生。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地发生着。几秒钟以前他还拥有一切。但现在……
他无法继续想下去。整个世界都愤怒了。人群在呼喊,在尖叫。警察尽力拦住人们,在他和奥利维亚周围组成一个圈。警笛呼啸着,相机闪光灯不停地闪着。杰克面色苍白,朝他走来。
汤姆俯身看着奥利维亚,轻轻把一缕缕金发从她脸上拨开,盼望她睁大的眼睛能眨一眨,能认出他来,朝他笑一笑。然而这双眼睛只是瞪着他。他感到她的头部有些奇怪。他以一种可怕的冷静意识到她的后脑壳被打飞了。
汤姆弯下身去抱紧她,喊道:“为什么?”他不知不觉大声喊出了心里的想法。
突然,他领悟到了原因。这顿悟比寒夜还要冰冷,几乎使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是杰克将他推出了子弹的射线。凶手瞄准的是他,而不是奥利维亚。
死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奥利维亚。
负疚感像尖刀一样刺穿了最初的震惊,使他觉得想吐。随后,在一片混乱中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呜咽。
霍利?一阵恐惧感攫住了他。这时杰克将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
“霍利?”他边喊边推开朋友的手。他扭过身来,看到满身血迹的女儿正依偎在教母的怀里。贾斯明的黑皮肤透着苍白。汤姆伸出双臂抱住霍利,检查女儿是否受了伤。自始至终他面对的是一双恳求的眼睛,求他解释没有一个正常人能解释得了的事。待他弄清楚她的身体没有受伤后,感到一种强烈的宽慰,他大喘一口气,紧紧地将女儿拥在怀里。
“会好的。”他挡住霍利不让她看到奥利维亚,一边抚摸着她的脸,说道,“一切都会好的,我向你保证。”他为了霍利,也为了自己而这样说。伞降急救人员挤过警察圈进来了,这时惟一支撑着他的是这样一个事实:至少霍利没有受到伤害。
至少她是安全的。
第02章
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贾斯明·华盛顿博士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汤姆·卡特要这么做,尤其是在枪击事件刚刚发生过后。这可能与医生在奥利维亚脑部发现的肿瘤有关。肿瘤是瑞典医生检查奥利维亚头部伤口时发现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对他的做法感到生气。
阿诗本山公墓的草坪上盖着一层灰白色的霜,和冬日天空的颜色一样。大约有一百人聚集在这单色调的野外,纪念奥利维亚的生平,悼念她的去世。淡淡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并没有感到暖和。
贾斯明·华盛顿的一边站着她的教女,另一边是她的未婚夫,身材高高的拉瑞·斯特拉姆。她感到一丝欣慰的是这次记者们站在一定距离之外,以示尊敬。与他们一起站在四十码开外的是谨慎的警方。除了奥利维亚的亲戚,天才所的同事,汤姆在科学和医学领域的同行们,贾斯明还认识参加葬礼的其他许多人。州长的身边站着瑞典大使,他来此表达瑞典人民的尊敬和哀思。他们的旁边是南波士顿小学的教师们,奥利维亚在那所学校教英语和音乐。她班上的孩子们,也是霍利的同班同学们,也来了。一些孩子在哭,但所有孩子都很守纪律。奥利维亚会为他们感到自豪的。
贾斯明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但她心中的怒气却使她哭不出来。出事以来的十一天里,她流的眼泪比过去三十三年所流过的眼泪还要多。她最初在斯坦福大学遇见奥利维亚时,还是一个领取援助计划奖学金的活泼的女孩。当时她并没有觉得获取热门的计算机科学奖学金进入名牌大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小的时候她家住在洛杉矶中南部,她的浸礼教会派的父母禁止她上街玩耍。于是她在十一岁时便组装了自己的第一台计算机,她的性格形成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街道上游荡。有趣的是,在斯坦福大学,恰恰是由于一个电脑错误,安排与她同寝室的是一个来自缅因州白人中产家庭,爱好艺术,主修英国文学的金发女孩。尽管她们在性格、家庭背景等各方面截然不同,她们却从一开始就相互吸引。至今贾斯明想到这一点仍禁不住面露笑容。
贾斯明将淡黄色羊绒外套往身上裹裹紧。这是她能找到的适合参加葬礼穿的最鲜艳的颜色。她的朋友也会赞成的。她看着汤姆、杰克和其他人抬着奥利维亚的灵柩来到墓地。她注意到汤姆故意多用那条受伤的腿,她和他同时皱眉蹙额。显然他希望腿部的疼痛能减轻心里的痛苦。如果说过去的十一大对她来说是可怕的,那么他一定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尽管如此,枪击事件以来他所做的事情仍使她怒气难平。至少她认为是他做了那件事。上午在实验室看到的证据还不能最后确定。
她低头看着她的教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站在身材瘦削、满头白发的爷爷阿列克斯·卡特身边。贾斯明心里想着这位哈佛大学半退休的神学教授会怎样解释奥利维亚为何被枪击。瑞典警方和联邦调查局认为是某个反对基因学的激进主义分子企图杀害汤姆。但是,尽管凶手的照片被拍了下来,他们并不真正清楚凶手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干。
不过,心理分析医生对霍利的状况感到欣慰。她并没有忘记目击母亲被杀的恐怖,她几乎从头到尾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许多方面,她比任何人都有决心面对已发生的一切。贾斯明甚至不止一次地听到小姑娘问汤姆他的感觉怎样。霍利的状况很好,还有她的勇气使得贾斯明很生汤姆的气。
贾斯明看着汤姆和其他人将奥利维亚的灵柩抬到墓穴边,她的双眼一直在他的脸上搜索。她越深入地观察他的蓝眼睛,越觉得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恐惧,或者是近似恐惧的某种东西。每次汤姆看一眼女儿,贾斯明就进一步确信自己上午在实验室看到的东西确实是他所为。
这件事一定和瑞典医生在给奥利维亚做检查时发现的脑肿瘤有关。即使凶手的子弹没有杀死她,这个肿瘤迟早也会要了她的命的。大约三十年前,汤姆的母亲死于类似的肿瘤。贾斯明了解这件事。不用做心理分析就能知道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汤姆将自己超常的智力用于研究治疗这种疾病。他不仅比同行早两年成为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的合格外科医生,而且比大多数人取得高中毕业还轻松地完成了哈佛大学的遗传学博士学位。尽管如此,也不能因为他的母亲和妻子有过同样的肿瘤,就有理由对霍利做全部基因扫描。
汤姆离开灵柩时,贾斯明回想起在斯坦福读大学三年级的情形。离现在已经十二年多了。她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直到有一天她听了医学博士汤姆·卡特的讲座。汤姆那时刚三十岁出头,已经是遗传学领域有影响的人物。他认为今后治疗癌症和遗传疾病的有效方法是基因疗法。当时,他的天才公司专门从事基因疗法的试验,并且开发经过遗传工程处理的蛋白质,如重组白细胞介素和生长荷尔蒙。公司相对来说比较小,但在规模和知名度方面都在增长。
汤姆在斯坦福做的讲座题目是《计算机在破译人类基因组方面的应用》。贾斯明记得这位头发蓬乱的瘦高个起身讲话时,她忍不住要笑。但当他开始讲到他的设想时,她就不再想笑了。他设想将电脑与显微镜结合起来,可以从单独一个细胞中储存的基因解读出一个人的全部基因组。他所说的那种仪器能够从单个毛囊解译出一个人所有的几万个基因。汤姆·卡特的雄心是要解译出人类的软件。当时贾斯明就意识到她必须与他合作,成为他设想的一部分。
三年多以前,他们将设想变成了现实,创制出基因检查仪。但现在一想到汤姆要把它用于自己完全健康的八岁孩子身上,贾斯明就不禁怒火中烧。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他有多聪明,汤姆·卡特有时候真是愚蠢之至。汤姆一瘸一拐地离开灵柩,来到他们身边,站在阿列克斯和霍利之问。牧师开始祈祷时,汤姆弯下身拉住霍利的手。
贾斯明试图与汤姆的目光相遇,但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墓穴。贾斯明心想,还来得及阻止他。即使他已经做完了扫描,她还能够阻止他看结果。
汤姆完全没有注意到贾斯明在朝他瞪眼,也没听到墓穴那头的牧帅说了些什么。他一心只想着奥利维亚,还有他自己的内疚。
与奥利维亚相识并娶她为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他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幸运。他一直对女性毫无了解,认为她们虽然可爱却令人心慌意乱,妨碍工作。他到现在也搞不懂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以前的几个女朋友。她们都很聪明,很漂亮,而且他从未追求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她们却像对待问题孩子一样接受了他,相信用足够的爱和温情,会使他成为她们合适的先生。但最终她们全都放弃了对他的努力。
可是他对于这位金发的奥利维亚·简·马洛里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当早慧的贾斯明·华盛顿将汤姆介绍给她的室友时,他突然理解了诗人所说的一见钟情。他的反应可以做临床描述:手心出汗,心跳加速,食欲减退,注意力不集中。辨别这些症状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但这种病及其原因却是超感觉的,而不是用科学方法可以解决的。在坠入情网的那一刻,奥利维亚对于他来说就像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重要。从那一刻起,他热烈地追求她。那分热情除了工作以外他是从未有过的。八个月以后在巴黎,她接受了他的求婚,让他喜出望外。他本不会跳舞,但那晚在蒙马特尔他忘了这点,他俩跳舞直到天明。
现在她死了。他仍然不能相信。昨天下午他还在比肯山自己家里的暖房里。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间房。他走了进去,期待着她在里面读书,或是在侍弄她的花草。他的意识里还是觉得她总会在家里,永远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他感觉到霍利的小手紧捏了一下他的手。他低下头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自己。她拼命忍着不哭出来,汤姆觉得要不是自己已经欲哭无泪,就会替她哭出声来了。
他弯下腰会抱紧她。想把她的痛苦从她的身体内挤出去。
“爸爸,我想妈妈,”她抽泣着说,“要是那个坏蛋没把她杀死多好啊。”
“我也这么想,霍利。我也这么想。不过她现在安全了。事情会好的。”他在她耳边轻声地安慰说。其实他看不出事情怎样才能再好起来。他希望自己能替霍利承担她的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则太深,深得无法触及。他似乎已经感觉麻木了,甚至都无法唤起对凶手的愤怒。
他有的只是负罪感。他为杰克的救命之恩向他道谢时,两人都转过身去,避免目光相遇;他们都明白杰克的快速反应不单单救了汤姆,同时也害了奥利维亚。汤姆将身体重心压在那条伤腿上,此刻他欢迎身体上的痛楚。那些子弹都打进奥利维亚的身体里时,有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腿。
他的负罪感还不止这些。他想起了母亲的死,想起了面对母亲的死他是那样无能为力。后来,知道了奥利维亚脑内有肿瘤以后,他又增添了新的负罪感。他本能地再次拥抱霍利。另一批缓慢的、无声的子弹是否已经射出?这些子弹是否会再次错过他而找到一个更加易受伤害的目标?
他一定得知道。
灵柩被放到墓穴里,牧师仍在吟诵葬礼祷词。汤姆看着最后的、微弱的阳光照在灵柩铜把手上,反射出亮光,这时他才意识到妻子已真的离他而去,阳光再也不会照到奥利维亚身上了。他和霍利与其他人一起往墓里撒土,耐心等待牧师念完祷词。
参加葬礼的人们开始离开墓地,各自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这时他觉得有人拽他的袖子。他转身看见贾斯明正生气地瞪着他。她一人站在那儿,她的未婚夫拉瑞已离开到汽车那儿去了。“汤姆,我们需要谈谈。就现在!”
“不能等到守灵时再谈吗?”
“不!”
汤姆的父亲阿列克斯·卡特站在他身旁。白发下面是严肃的脸。他锐利的蓝眼睛从优雅的眼镜后面射出亮光。他总是一副与他的神学学生说话的神态。“什么问题?”
“我需要和汤姆谈一件事情,”贾斯明说道,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汤姆一眼,“单独谈!”
汤姆突然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匆匆忙忙离开试验室时,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原准备守灵以后回来看结果时再收拾的。贾斯明一定去过天才所,猜到了他正在做的事情。“爸爸,你先带霍利去守灵好吗?我们随后就到。”
阿列克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应该和家人一起去守灵,”他说,“你必须和霍利在一起。”
汤姆举起一只手:“求你了,爸爸。我现在不能跟你解释。”他跪下一条腿,和霍利一般高,看到她一脸的失望,眼圈红红的,“霍儿①,我只是和贾斯谈一件事情。你和爷爷一起回家,然后我回去和你们一起守灵,好吗?”
①霍利的昵称。
她轻轻地点点头,尽力理解他。
“但是汤姆——”阿列克斯不赞成地说。
“爸爸,我以后跟你解释。”说完,他挎起贾斯明的胳膊,很快离开那些等待向家属表示安慰的人们,跟她一起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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