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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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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哪知却是大错特错。
想是见惯了如是珍宝,又想是心中另有他事,对于眼前之物,越昭衍只淡淡瞥了一瞥,便吩咐该放哪儿放哪儿。
等在座之人都献过礼,越昭衍终于舒了一口气,颇有些耐不住性子地低声问常明:“琴圣和大师都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早准备好了,现下正在园子外面候着呢!”
闻此,越昭衍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随即面向群臣列使,只微抬双手再缓缓下压就止住了几近沸腾的喧哗,高声宣布:
“开宴。”
随着越昭衍一声令下,几十个宫女从园外鱼贯而入,莲步轻移,金盘银盏,美酒佳肴便已接连落在各人眼前。众人一一与越昭衍敬了酒,说了些祝皇上寿与天齐之类的话,才开始动筷。
尝菜,油而不腻,嫩而不糯,咸淡适中,香气四溢,清爽可口,呀只有御厨才有如此火候与功力。品酒,辣中带甜,回味无穷,盛在琼玉碧觞杯中如青山四面,残阳西照,原是突厥国进贡的极品葡萄酒。
俄而,座下已是杯盘狼藉,珍馐既尽。座上,越昭衍却只象征性地回了群臣的敬酒,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菜,便又静静地端坐着,一脸不容忽视的焦急,细看竟还有丝羞赧,像极了等待心上人的年轻公子。
眼见座下众人已然酒足饭饱,自知主子等得急,也不等吩咐,常明早合掌而击,谈笑打闹的人群闻声立刻安静下来。
目光犀利却不失温厚地扫视全场,越昭衍沉吟片刻,道:“往年那些陈歌滥舞,各位爱卿怕是都看得厌了,朕也不喜欢那一套,今天就为众爱卿准备了特别节目。想必众爱卿都还记得,八年前的‘论道大会’上,了尘大师力辩吐蕃活佛,不仅扼杀了吐蕃势力的渗透,一番话也让在场之人如醍醐灌顶。今日朕就请了了尘大师入宫说法,为天下苍生祈福。”
一席话完,越昭衍也不顾吐蕃使臣忽变难看的脸色,径直宣了了尘觐见。座下群臣高声附和了一句“皇上圣明”,便也扭头向园门口看去,想一睹那少年得道的高僧风采。
片刻,在众人还未看清他的身影前,了尘便已到得席前。却只向越昭衍微施一礼,就在早备好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左手拈着佛珠,右手敲着木鱼,闭上双眼便诵起经来,自然还是他爱极的《法华经》。
“咚——咚——咚——”
木鱼声不大,却蕴着了尘二十几年的内力,破空迎风,众人只觉一声声都似敲在自己的心坎上,敲着敲着就敲开一条裂缝。再敲,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颗心瞬时就被敲碎成无数块,碎片簌簌落了一地,似是转眼便会被凛凛朔风席卷而去。
那袅袅不绝的吟诵,却又像缎带一般,三两下就把一地的碎片重又串连在一起,再造一颗新的完整的心,涅槃一样神奇。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满座寂然,那些平日里浮华已极的官员们都似茅塞顿开,堪堪沉浸于玄妙幽深的禅镜。
只有一个人,眼神清明,意识清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撩开笠上白纱,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园中,所痴迷的,自与众人不同,却是某人专注忘我的神态。
顾惜缘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园外,看着了尘盘膝而坐却不减伟岸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忽而欣喜,忽而好奇,忽而又转为带着些许哀伤的热切,面色却始终平静,看不出一丝端倪。
直待了尘起了身,听见越昭衍宣自己上前,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一颗心却就此去了。
“砰——”
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款步从园外回廊向席中走来,白衣胜雪,衣袂翻飞,直如月华仙人悄然下凡,越昭衍惊得“霍”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广袖扫落盛酒的碧觞也浑然不觉,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神情复杂,激动里带着不信,和忽然而至的巨大失落。
曼妙的身姿,清雅的气质,就连抱琴的姿势,无一不像极了心心念念了十八年,却始终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那个人,朝歌!
可眼前这人,身量挺拔俊朗,清雅中还透着利剑出鞘的尖锐锋芒,眉宇间也溢满阳刚之气,分明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是朝歌!
那人,早已不在,自己这是在作何奢望!
“这个人真的是清扬琴圣?”
“君无戏言,这个人肯定是清扬琴圣,看他白笠遮面,怀抱无弦琴就知道!”
“平日里公事繁忙,总抽不出时间去金陵城听上一曲,皇上这次算是了了下官的心愿啊!”
越昭衍还在桌后想着前代琴圣,座下众人已悄悄议论起来,语中有欢喜也有惊讶,嗡嗡之声就像整窝的蜜蜂都聚在了一处,围着峰后大献殷勤,喋喋不休。
收拾好适才杂乱的心绪,自动忽略周身探寻的焦灼目光,顾惜缘也学了尘,只微一欠身便在园正中的桌前坐下。安置好琴,单手扣弦试过音,也不等园中安静下来便兀自弹了起来。
却是随着他第一个音起,在座之人就像集体失语般再不说任何话,连尚自呆愣的越昭衍也被惊醒。正衣敛容,缓缓坐了下来,力聚双耳,双眼却须臾不离那袭雪白。
清音入耳,如一泓山泉汩汩流出,翻过山林丘壑,越过通都大邑,一路淌至游人如织,明媚多姿的西子湖。
东风拂面,燕子高飞,绿杨烟外晓寒轻。莲叶田田,菡萏夭夭,阴阴夏木啭黄鹂。桂子飘香,金菊透天,秋风瑟瑟细吹林。轻如鸿毛,柔似绢帛,未若柳絮因风起。
琴声确实清幽绮美,秉承了那人的一贯风格,听得越昭衍恍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春日,他就是被那泠泠琴声吸引蛊惑,才鬼使神差地改道湖心亭,于茫茫人群中瞥见那一袭轻红,妖娆清丽宛若初开的桃花,便再也挪不开眼。于是忍不住拨开人潮走进细看——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颜如舜华,气如幽兰,低眉浅笑婉转动人,带着少女的清纯,又隐隐透出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似尘似仙。
可如今,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张被世人赞为“三大美人”之一的姣姣容颜,终是再也不复得见。
果然红颜多薄命呵!
斗笠下的面纱随风摇曳,却始终不曾被掀起,无端撩人心弦。越昭衍注视良久,直恨不得目光如刀,可以绞碎那重屏障,让他看看,她的儿子,长得什么样,是否像她,自己又能否从中捕捉几许故人旧影。
或许,可以如此。沉吟片刻,越昭衍下了一个决定。
越武帝昭和八年七月十三,当朝天子越昭衍四十大寿,宴请百官。宴上封高僧了尘为国师,赐相国寺,封顾清扬为“琴圣”,擢升御用琴师,赐集韵殿。
宴后,凭着凛冽到慑退众人的气势和绝世轻功,顾惜缘终是摆脱了上前阿谀奉承的官员,在皇宫最外围一道幽深的巷子里追上了了尘。见对方疾步前行,情急之下不由高声唤道:“大师,等等我。”
了尘这才回头,就见一人青衣宽袍正站在眼前,除了清扬还会有谁。摘了斗笠的脸上现出一层薄汗,在月华下如露珠一般清透可人,了尘一时又看得痴了,适才晚宴上乍见少年的强烈欢喜,和看着少年抚琴时忽而生出
6、第五章 歌舞升平 。。。
的莫名悸动复又涌起,霎时心如擂鼓。
绕是如此心神剧颤,了尘面上也平静依旧,道:“你怎么就追出来了,也不怕皇上怪罪!”
顾惜缘却不立刻答他,只微微一笑,似在斟酌着什么,许久才道:“进京之前走得匆忙,来不及去山中辞别,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事。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大师,一时高兴,就想与大师问声好,还想着,若是大师没什么要紧的事,或许还可以畅谈一番,也顾不得许多,就追了出来,让大师见笑了。”
一气说完,顾惜缘自己倒又笑了,带些局促的羞赧,又带些偶遇故人的欢喜。
了尘只觉那一笑,竟比天上那轮将圆之月还要明亮照人,心头一紧,真不知如何回应这一腔热忱,索性便不说话,寻着最近的一处高阁就飞身而上。
余夜,两人就静坐在高阁之顶,看万家灯火悄然熄灭,看长州城古老的严禁齐整,以及沉沉夜色也掩不住的熠熠繁华。时而浅谈几句,时而合奏一曲,却始终不问各自缘何到此,揣着一肚子好奇的人也不曾提起八年前的事由。
如此直至天明,才各自奔往日后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7
7、第六章 白头如新 。。。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翌日,长州宫城,含元殿。
含元殿是越朝皇帝的御书房。
此刻,含元殿内正一坐一站着两个人。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高大空阔的殿宇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各人的心跳与血脉的搏动。
座上那人身着龙纹黄袍,头戴金冠,五官深刻,目光犀利,神情冷峻,浑仿若然天成的霸气令人不自觉害怕,崇敬,屈服。不消说,这人自然是当今天子越昭衍。
座下那人一袭青衫,斗笠遮面,直立的身姿挺拔如冲天之竹,清雅傲岸之气萦绕全身。如此装束气质,除了顾惜缘还能是谁。
越昭衍刚一下朝,也不处理政事,就让常明宣了清扬过来。人是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只怔怔望着不远处那方白纱,千言万语似都为其所阻。于是苦苦思索,想着要说些什么,又该怎样开口,连来人没有下跪见礼也无暇追究。
隔着白纱,顾惜缘也在看龙袍皇冠那人。
那人是他爹,是他渴念了十几年日日想见的亲人。然而,如今见了,却是为何没有半分亲切欢喜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的陌生与遥远。
清楚地知道,不是因为那人的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而是,自己的生命中,已然不需要这样一个角色,心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位置。
爹——何其生疏的一个称呼!
静默良久,怔忡良久,思虑良久,灼热的目光渐转平淡。收了收心神,越昭衍一张口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姓顾?”
“是。”
“朝歌琴圣是你娘?”
“是。”
“你爹是谁?”
“不知道。”
既然不需要,认了又何用。本着这样的心思,顾惜缘平生第一次说谎,竟不觉得负疚,反倒像放下心头巨石一般释然。越昭衍却是听得稍一皱眉,暗自揣测这三个字的真实性,却仍是不动声色,还带了些微帝王气势地问道:“你娘就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她生下我不到半个时辰就咽气了。”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十八——十八年!
即便不是初次听到,即便早做足了准备,再闻此噩耗,越昭衍还是如遭雷击,脸上的冷峻威严再也难以为继,顷刻就变作无可压抑的痛,神情也立时委顿下去。
他只是未曾想到,那人,原已去了那么多年。竟如是无情地留下自己,对当年的事始终无法释怀,甚至失去追问清楚的机会。
心道红颜竟然薄命如斯,又忆起那一场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热情却以欺骗收场的爱恋,爱与恨的界限又在眼前模糊起来。忽然就像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张张嘴,发出的声音既微弱又颤抖,已然全无帝王之气。
“她……琴圣葬在何处?”
看着座上之人如此痛苦,顾惜缘心中那抹生而无依的凄苦也被勾起,一时只觉眼眶干涩,喉头发紧。暗自运起水月心法定了心神,方才力作镇定地道:“西子湖。”
又是一阵噬人的静默。
西子湖呵!
心头一阵撕裂血肉的痛,越昭衍再问不下去,呆了许久才换过话题道:“你跟了尘大师是旧识?”
顾惜缘不知越昭衍为何会问及此事,旋即想起昨夜之事,料来已惊动了宫中侍卫,怕是有他的命令,才由着他二人去了。但他自觉问心无愧,便道:“是。”
言至于此,越昭衍忽地不再追问,只挥手叫顾惜缘退下。而后便一人瘫坐在高背龙椅里,眼神茫然悠远,一时柔和,一时犀利,一时又转为莫名的痛惜,显是又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日过后,越昭衍有小半个月都没再召见顾惜缘,本就清闲的人便越发闲散起来。宫中规矩甚多,他也不愿四处走动,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顾惜缘自然也不会傻等着皇帝宣召抚琴。
闲来无聊,白日里便调调琴,练练功,到了晚间,便借着夜色掩护,仗着凌虚步法往宫外掠去,一路疾行至相国寺,待到破晓时分才匆匆赶回。
长州城分三层,最里是皇帝居住的宫城,外围是京官皇族居住的皇城,最外则是京城,是平民百姓的居所。
相国寺却是例外。
位于皇城南隅最僻静一角的相国寺,乃是越朝开国皇帝专为助其夺得天下的国师所建,规模算不上宏大,却建得极具皇家气派,又不失佛门禅意。
而如今,这偌大皇城国寺,竟只住了一人。
纵然身为帝王,不征得旧友同意便自作主张,越昭衍已然觉得十分心虚,对了尘独居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
了尘一向睡得晚起得早,顾惜缘正是深谙于此,才毫无顾忌地夜夜叨扰。了尘却不烦,初次看见独坐庭中的少年时,甚至好似有所预料般,内里欣喜却不惊奇,只似问非问地道:“来了?”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听得顾惜缘心头一暖,仿若归家之人听到一句饱含担忧与牵挂的问候,连日来的抑郁愁闷霎时便消解大半,露出入住集韵殿来的第一个笑容。
月华浓处,青衫白巾,笑如晚香迎风绽放,了尘虽看得出神,也能觉出这人笑中浅浅的苦涩。想那无情深宫,无亲无友,必是勾起了他深藏于心的满腔凄苦。忽就心存开解,于是走过去坐下,看着暗夜里也熠熠生辉的侧脸,轻声道:
“你要是在宫中住得不惯,可以常来。天亮前我会叫你,不会错过了入宫的时辰。”
顾惜缘没接话,眼眸盈盈地看了了尘许久,而后又是一笑,却再无苦涩,满满都是无可遮掩的动容与感激。
“禅院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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