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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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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呀?有趣!钱麻子那一对酒醺红了的眼睛更加闪闪有光了;他胡胡地笑着,忍不住侧过头去向女教员堆中瞅。然而意外地使他短气的,那边本来笑着的几张小嘴现在都闭紧了,并且竟没听得有什么人对于“表演”之说鼓掌。“哼!这一班假道学,不彻底!”钱麻子忿忿然想,下意识地拿起酒杯来呷了一大口。
“并没到三分钟呢!就老实受罚么?”
李无忌刚好和钱麻子连座,冷笑着这么轻声说。
“况且至少要一壶!”
吴醒川又追进一句,蓦地伸过手来抢走了钱麻子的酒杯。
“呸!忘八才喝罚酒!光说说有什么意思。你们都是靠嘴巴吃饭,该是你们说才对!表演才是我的看家本领。我不说。
喝罚酒是忘八!找个人和我表演,那倒可以!”
大家都愕然了,接着是喷发的笑声。钱麻子很得意地楞起了醉眼睛只管往红嘴唇软胸脯那边溜;他脸上的麻斑一颗颗都像搽了油似的发亮。终于是陆校长僵着舌头说:
“谁提议表演的呢?就找他来做对手。”
没有人记得清是谁了,但每一个人都把随便想到的谁某认为刚才的提议人,就乱叫起来。被叫着的人又立刻照样回敬。许多僵硬的声音在白痴的轰笑中互相磕撞,暴风似的愈来愈紧;忽然有人拿起筷子来在桌沿狂敲,却是李无忌。大家出惊似的停住了舌头,眼光都转到那位蓬发的少年,可是钱麻子的喊口令似的一声嚷又激起了狂乱的新浪头:
“记起来了,是密司梅!她的提议!”
立刻回响似的许多嘴巴都错落地叫着“密司梅”,中间更夹着些色情狂的怪声。酒杯掉在地上了,椅子翻了。谁也不注意。几乎是全体的目光都集射着梅女士的婀娜的身体。扁脸的赵佩珊低了头微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气。
梅女士却是异常的静定。她放下了手里正在削皮的苹果,尖锐地对大众瞥了一眼,抿着嘴笑,一句话也没有。
“全场一致通过了的,不要假痴假呆呵!”
“不表演就罚酒!”
“你说的!罚酒?我们要表演!”
“表演!哈,哈,哈,有趣!”
这样的短句在哄笑中像雨点般掷到梅女士脸前。几位比较“规矩”的先生们没有说话,则嘻开了笑嘴,用催促舞台开幕的“嘘!嘘!”的调子在旁边助势。有些腿在桌子底下跳舞了。皮靴的顿蹴的声音更增浓几分狂乱。突然钱麻子怪叫起来,两手在左右邻坐者的肩膀上猛拍一下,霍地站在椅子上,高喊踢球时的“拉——拉”调,乱舞着一双臂膊,像两支桨。听不清的断句,几乎发哑了的笑声,在满屋子里滚。差不多有一半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抢先着要使得自己的话语透出这疯狂的嘈杂。从隔座来的一只手蓦地按着梅女士的肩头摇撼!不知道是谁。然而一片喝采声仿佛从地下喷射出来,震得桌面的杯盘都叮叮当当地响。坐在梅女士左肩下的周平权松一口气似的侧过脸来说:
“真是胡闹!梅,这一次你躲不了!”
“躲什么!”
是惊雷一般的回答。戛然那所有的嘈声都停止了。交流的愕然的眼光都似乎在问:她说什么?梅女士微笑着用十分圆朗的声音重复一句:
“躲什么?这是空前的新事业,只可惜没有一位新闻记者在这里恭行记录,在明天的《新川南日刊》发表出来,让全个泸州城开开眼,知道新人物的行径是怎样的超尘拔俗,能够异想天开尊重女性的!”
又轻轻地一笑,梅女士翩然离开座位,竟自走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浑圆的月亮正挂在松树梢,凉风成块地吹来。醍醐阁是死一样沉寂。渐渐又有些哜嘈的声音来了,却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嚣张。汹汹然的先生们到底不过是些借酒装脸的么魔!破天荒的事到底不是他们所敢!梅女士想着觉得太可笑了,然而也不免虚空的悲哀。这班人,跟着新思潮的浪头浮到上面来的“暴发户”,也配革新教育,改造社会么!他们是吃“打倒旧礼教”的饭,正像他们的前辈是吃“诗云子曰”的饭,也正像那位“负提倡之责”的“本师长”还是吃军阀的饭。梅女士根本蔑视这一班人。可是她自己呢?自己混在一起,也还不是为了吃饭;梅女士无法否认,但又不愿接受这真实;她闷闷地嘘一口气,心里想:我是来躲避,来看把戏的!
但是,这个辩解只给她更多的烦闷。她的本意该不是仅仅吃饭或者看把戏罢。是什么理想,什么憧憬,驱使她从家庭里出来!明白的自意识的目标并没有,然而确是有一股力——不知在什么时候占据了她的全心灵的一股力,也许就是自我价值的认识,也许就是生活意义的追求,使她时时感到环境的拂逆,使她往前冲;现在可不是已经冲出来了,却依旧是满眼的枯燥和灰黑。
这些阴暗的感想,浮现在她意识上,只一刹那。离她不过一丈远的醍醐阁内又轰起新的颠狂,压倒了笑音和话响的一片鼓掌声正夺门而出。梅女士回过头去,猛映在眼前的,是赵佩珊的惊怖的扁脸,和一些像要攫噬的臂膊在这位可怜的女士的四周,准备包抄的战略。那些酒狂的先生们这回捡到了没有尖刺的玩意儿了。烈火样的义愤,突然在梅女士胸间爆发,她抢前一步,像战士应援似的冲进去,却在门边和一个人兜头撞着。蓬松的长头发拂到她脸上,梅女士立刻知道除了李无忌更没有第二个。
“不要进去!闹的不像样了!”
李无忌站住了说,拦在门框中,似乎不让梅女士进去躬蹈危难。
“让开!和这个可怜人开玩笑,太不应该!”
梅女士愤愤地斥骂着,尖利的眼光射在李无忌脸上。这立刻吸引了门内的注意,许多嘴巴都闭住了,只有张逸芳的憨笑声在空中回荡。赵佩珊乘这机会赶快跑出来,但又冒失地撞在李无忌身上,将她的大扁脸紧贴在这位高身材的国文教员的胸前。她急忙地平衡了身体,可是门内的新的哄笑又似乎使她一惊,蓦然歇斯底里叫起来,就扑倒在门框边。
梅女士忍不住也笑了。她拉着赵佩珊起来时,周平权和张逸芳也赶到了,后面跟着陆校长。赵佩珊将两手掩住了她的扁面孔,一句话也没有,死不肯抬起头来。
“再闹下去就不行——不行了。密司赵进去,进去罢;我,我担保。”
陆校长急口说。早就挤在门边的两三位男教员也来做校长的应声虫。大家像串戏似的鬼混了一阵,总算把赵佩珊的一双手从脸上分开,这才看见她那用了重量的青黛的眉毛已经揉得乌糟糟地很不雅观。
各人都觉得过饱;而且疲倦。不久以后,就整队回校。在路上,钱麻子又高唱他的拉拉调,其余的人仍然精神很好地笑着谈着;梅女士却是满腔的不舒服,总没开口,但当将进城门的时候,她忽然回头来对李无忌抿着嘴笑,似乎早知道这位跟在她身后,好像影子一般的人儿,是怎样地在注意她的神情,她低声说了下面的一些话:
“不要再费工夫写那些信给我了。人生的巨浪激荡着我走上了眼前这条狭路,大概只有继续的往前冲罢!危险?是赵佩珊才有危险!如果早两年我碰到你,那我的回答或者可以使你满意,然而现在,不!并非是想像中还有什么人,只是个简单的不!我决定了主意,要单独在人海中闯!请你明白我是一个还有点刚强意志的人,喜欢走自己所选定的路。只有这么着,我们的友谊才能够永远维持。请你不要再费工夫写那些信,专心研究你的中国文学史罢。”
看见李无忌低着头没有回答,梅女士觉得心里一软,但立即咬着嘴唇逼出个苦笑来,更轻声地加一句:
“可惜我连一个妹子也没有!不然——”
蓦地她又咽住了,仿佛是不愿再看什么悲惨的景象,她疾转过脸去,飞快地跑到前面张逸芳她们的一队里去了。
赵佩珊紧挨着周平权的耳朵正在说什么,看见梅女士走近来,话语就不自然地截住了,却从眼角里流露出不可掩饰的怀疑和惶恐。周平权也怪样地笑着,低了头只顾走。梅女士注意地对她们看了一眼,便靠近张逸芳这边来,仿佛是要打破那沉闷,故意笑着说:
“觉得有什么气味罢?很难受!”
“大概是汗臭。刚才吃饭的时候,热得很,我总是出汗。”
梅女士大声笑了,把鼻子凑到张逸芳的衣领上嗅着,提高了声音说:
“我不信。听说你的汗是香的——可是,逸,为什么赵佩珊的气味不大好?”
这后半句话是低声的,然而张逸芳忍不住一跳。她侧过脸来对梅女士看了几秒钟,然后坦白地回答:
“胆小的人总是这样的。梅,你何必多管!”
“要管的,因为好像是怕我。有什么事叫她怕?”
这回是张逸芳高声笑了。她抓住了梅女士的手,重重地握一下,方才慢慢地说:
“正是你,叫人家怕!你不是说过可惜没有个新闻记者在场么?她就怕你当真会干出来。她怕自己也牵进去惹人家笑话。”
“那就说明了罢。赵佩珊觉得今晚上的事和她的名誉有妨碍;虽然过去了,她却惟恐你对外边人说。她说:如果今晚上的事传扬出去,她就没有面目再在这里当教员了。”
略走在前几步的周平权也挨近来加入这议论了;她的声音很低,又时时拿眼睛看着那惶惶然急走在前面的赵佩珊。一种混合了鄙夷和悯怜而又带几分怫悒的心情,将梅女士的笑脸拉长了:她冷笑着沉吟一会儿,给了个严肃的回答:“这一点也要怕?请她放心罢。可是人多嘴杂,防不胜防。”
大家再没有话了。现在已经到了三牌坊左近的市街,在她们前面的一簇男教员也肃静无声,摆出“为人师”的态度来。梅女士昂头望着明月,机械地移动她的一双腿。无可奈何的冷笑被压住在喉头,她对于左右前后那些委琐的俗物不胜其憎恨,同时想到自己在这奇怪的环境中竟成了“危险人物”,处处受到无理由的疑忌,便又感得了惘然的寂寞。
两天三天又麻木地过去了。谣言却在不知不觉中生长,并且蔓延到每个人的嘴巴上。赵佩珊的忧虑竟凝成为事实了。但或者又是赵佩珊所私自庆幸的罢,那可怕的谣言并没攒注在她一个人身上,却扩散而为对于全校。这样“搅浑了水”,便惹起几个人的心里不快。一天午后,梅女士正躺在自己床上休息,听得隔壁房里喳喳地议论什么。是两个人的声音。不连属的单字落到梅女士耳朵里,显然那议论着的题目就是日来的谣言。梅女士不耐烦地跳起来,踱了几步。喳喳的私议沉寂了。窗外的太阳光略带西斜,风吹几片隔墙的秋叶飘落到天井里。梅女士猛记起杨小姐的约会,便检起手提袋正想出去,忽然响亮的单个人的声音从隔房来了,很像故意要叫人听得似的:
“还不是从里边闹出去!自然是她!本来她的名誉太好了,周围一百里内,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她还顾忌么?现在把大家都拉进了浑水,正是她的手段。我真想立刻辞职,犯不着替人家背臭声名!”
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而且断定是已经做了范太太的朱洁的口音;梅女士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她记得那晚的聚餐会并没有朱洁,然而竟也如此愤愤,想来那谣言一定很厉害,那班脆弱的自命为解放的女性该是如何的吃惊罢?梅女士斗然感到了一种恶意的愉快。别人对于她的诬蔑——咬定是她首先放出那谣言去,在她倒是毫不介意;难道她也这样浅薄,值得为此生气么?
这样想着,刚走到了宿舍外廊的西端,有人在背后唤她。原来是周平权,脸上的气色很严重。在她的房里,还有张逸芳。显然她们又是为的那谣言!梅女士心里暗笑着,进了房坐下来就直捷了当说:
“看来你们也在担心那谣言罢?最好的方法是不理!过了几天,自然而然就消灭。”
周平权和张逸芳对看着笑,没有出声。但是梅女士从她们的眼光中却寻绎出这样的意义来了:如何?早料到是这一番话!她稍稍觉得不耐烦了,便又加着说:
“大概他们男先生也有点惶恐罢?既然怕人家说话,何如当初不闹呢!”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周平权慢慢地吐出这叫人起疑的一句来。
“不简单?无非还有人说这次谣言是由内而外,而且我便是嫌疑犯!”
说这话时,梅女士有些生气的样子,所以张逸芳不得不加以解释了:
“不要误会。我并没怀疑到你身上。并且要是普通的谣言,我简直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次的谣言有背景。造谣的人有作用。据说这里头还有新旧之争。反对我们学校的人想借此把我们整个儿推翻!”
“就是想整个儿推翻!所以极奇怪的话也编造出来了。你想,他们说那天晚上我们都在忠山过了夜呢!”
周平权忙接着说。不知道她是忿激过甚呢,或是心怯,她的声音竟微微儿发颤。
“就是这样么?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还是不理。”
看光景是再没有话了,梅女士这才淡淡地说。
“人家打到你身上,你也不理么?”
周平权反驳了。她这样义愤是少见的,但此时给与梅女士的印象,却只是厌憎;她想起那天晚上钱麻子胡闹的时候,周平权也是嘘嘘地嘬口叫着在旁助势的一个,那时她大概没有料到今天要受窘罢。梅女士忍不住微笑了。她尖锐地看着周平权的面孔,不愿多辩似的给了个反问的回答:
“好了。你是人家打到身上来时才防备的罢?”
周平权不很懂得似的睁大着眼睛。梅女士笑了一笑,又接下去说:
“事情早已过去了,谣言早已传遍全城了,何必庸人自扰,看做了不得。况且胡闹的是男先生们,如果要挽救的话,应该他们去设法,谁叫他们那样的高兴呢!对不起,我是要走了。”
“但现在却是大家的事了。同在一个校里,应该有点彼此一体,利害一致的观念。”
沉默了半晌的张逸芳忽然很严肃地说。已经转过身去的梅女士也就站住了。她对张逸芳的变得很庄重的尖脸儿望了一眼,很兴奋地回答:
“彼此一体么?何尝是一体呢!男子们想玩弄女子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是彼此一体,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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