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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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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朴(恳求地)后天我们就搬新房子,你不喜欢么?冲嗯。

[半晌。朴(责备地望着冲)你对我说话很少。冲(无神地)嗯,我--我说不出,您平时总像不愿意见我们似的。(嗫嚅地)您今天有点奇怪,我--我--朴(不愿他向下说)嗯,你去吧!冲是,爸爸。

[冲由饭厅下。

[朴园失望地看着他儿子下去,立起,拿起侍萍的相片,寂寞地呆望着四周。关上立灯,面前书房。

[繁漪由中门上。不做声地走进来,雨衣上的是还在往下滴,发鬓有些湿。颜色是很惨白,整个面都像石膏的塑像。高而白的鼻粱,薄而红的嘴唇死死地刻在脸上,如刻在一个严峻的假面上,整个脸庞是无表情的。只有她的眼睛烧着心内疯狂的火,然而也是冷酷的,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她像是厌弃了一切,只有计算着如何报复的心念在心中起伏。

[她看见朴园,他惊愕地望着她。繁(毫不奇怪地)还没睡么?(立在中门前,不动。)朴你?(走近她,粗而低的声音)你上哪儿去了?(望着她,停)冲儿找你一个晚上。繁(平常地)我出去走走。朴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繁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经病。朴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繁(厌恶地)你不用管。朴(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繁(冷冷地,有意义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朴(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话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繁(无神地望着他,清楚地)在你的家里!朴(烦恶地)在我的家里?繁(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朴一夜晚。繁(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半晌,朴园惊疑地望着她,繁漪像一座石像似的仍站在门前。朴繁漪,我看你上楼去歇一歇吧。繁(冷冷地)不,不,(忽然)你拿的什么?(轻蔑地)哼,又是那个女人的相片!(伸手拿)。朴你可以不看,萍儿的母亲的。繁(抢过去了,前走了两步,就向灯下看)萍儿的母亲很好看。

[朴园没有理她,在沙发上坐下。繁我问你,是不是?朴嗯。繁样子很温存的。朴(眼睛望着前面)繁她很聪明。朴(冥想)嗯。繁(高兴地)真年青。朴(不自觉地)不,老了。繁(想起)她不是早死了么?朴嗯,对了,她早死了。繁(放下相片)奇怪,我像是杂哪儿见过似的。朴(抬起头,疑惑地)不,不会吧。--你在哪儿见过她吗?繁(忽然)她的名字很雅致,侍萍,侍萍,就是有点丫头气。朴好,我看不睡去吧。(立起,把相片拿起来。)繁拿这个做什么?朴后天搬家,我怕掉了。繁不,不,(从他手中取过来)放在这儿一晚上,(怪样地笑)不会掉的,我替你守着她。(放在桌上)朴不要装疯!你现在有点胡闹!繁我是疯了。请你不用管我。朴(愠怒)好,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繁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朴(严厉地)繁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繁(轻蔑地)不,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半晌。朴(低声)你要注意这儿,(指头)记着克大夫的话,他要你静静地,少说话。明天克大夫还来,我已经替你请好了。繁谢谢你!(望着前面)明天?哼!

[萍低头由饭厅走出,神色忧郁,走向书房。朴萍儿。萍(抬头,惊讶)爸!您还没有睡。朴(责备地)怎么,现在才回来。萍不,爸,我早回来,我出去买东西去了。朴你现在做什么?萍我到书房,看看爸写的介绍信在那儿没有。朴你不是明天早车走么?萍我忽然想起今天夜晚两点半钟有一趟车,我预备现在就走。繁(忽然)现在?萍嗯。繁(有意义地)心里就这样急么?萍是,母亲。朴(慈爱地)外面下着大雨,半夜走不大方便吧?萍这时艘,明天日初到,找人方便些。朴信就在书房桌上,你要现在走也好。(萍点头,走向书房)你不用去!(向繁漪)你到书房把信替他拿来。繁(看朴园,不信任地)嗯!

[繁漪进书房。朴(望繁出,谨慎地)她不愿上楼,回头你先陪她到楼上去,叫底下人伺候她睡觉。萍(无法地)是,爸爸。朴(更小心)你过来!(萍走近,低声)告诉底下人,叫他们小心点,(烦恶地)我看她的病更重,刚才她忽然一个人出去了。萍出去了?朴嗯。(严厉地)在外面淋了一夜晚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觉得恶兆来了似的)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萍(不安地)我想爸爸只要把事不看得太严重了,事情就会过去的。朴(畏缩地)不,不,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天意很--有点古怪:今天一天叫我忽然悟到为人太--太冒险,太--太荒唐:(疲倦地)我累得很。(如释重负)今天大概是过去了。(自慰地)我想以後--不该,再有什么风波。(不寒而傈地)不,不该!

[繁漪持信上。繁(嫌恶地)信在这儿!朴(如梦初醒,向萍)好,你走吧,我也想睡了。(振起喜色)嗯!后天我们一定搬新房子,你好好地休息两天。繁(盼望他走)嗯,好。

[朴园由书房下。繁(见朴园走出,阴沉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了。萍(声略带愤)嗯。繁(忽然急躁地)刚才你父亲对你说什么?萍(闪避地)他说要我陪你上楼去,请你睡觉。繁(冷笑)他应当觉几个人把我拉上去,关起来。萍(故意装做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繁(迸发)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知道,(辛酸地)他说我是神经病。疯子,我知道他,要你这样看我,他要什么人都这样看我。萍(心悸)不,你不要这样想。繁(奇怪的神色)你?你也骗我?(低声,阴郁地)我从你们的眼神看出来,你们父子都愿我快成疯子!(刻毒地)你们--父亲同儿子--偷偷在我背後说冷话,说我,笑我,在我背後计算着我。萍(镇静自己)你不要神经过敏,我送你上楼去。繁(突然地,高声)我不要你送,走开!(抑制着,恨恶地,低声)我还用不着你父亲偷偷地,背着我,叫你小心,送一个疯子上楼。萍(抑制着自己的烦嫌)那么,你把信给我,让我自己走吧。繁(不明白地)你上哪儿?萍(不得已地)我要走,我要收拾我的东西。繁(忽然冷静地)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萍(敌对地)你不用问,你自己知道。繁(低声,恐吓地)到底你还是到她那儿去了。

[半晌,繁漪望萍,萍低头。萍(断然,阴沉地)嗯,我去了,我去了,(挑战地)你要怎么样?繁(软下来)不怎么样。(强笑)今天下午的话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我只问你走了以後,你预备把她怎么样?萍以後?--(冒然地)我娶她!繁(突如其来地)娶她?萍(决定地)嗯。繁(刺心地)父亲呢?萍(淡然)以後再说。繁(神秘地)萍,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萍(不明白)什么?繁(劝诱他)如果今天你不走,你父亲那儿我可以替你想法子。萍不必,这件事我认为光明正大,我可以更任何人谈。--她--她不过就是穷点。繁(愤然)你现在说话很像你的弟弟。--(忧郁地)萍!萍干什么?繁(阴郁地)你知道你走了以後,我会怎么样?萍不知道。繁(恐惧地)你看看你的父亲,你难道想像不出?萍我不明白你的话。繁(指自己的头)就在这儿:你不知道么?萍(似懂非懂地)怎么讲?繁(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第一,那位专家,克大夫免不了会天天来的,要我吃药,逼着我吃药,吃药,吃药,吃药!渐渐伺候着我的人一定多,守着我,像个怪物似的守着我。他们--萍(烦)我劝你,不要这样胡想,好不好?繁(不顾地)他们渐渐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小心点,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偷地在我背後低着声音说话。叽咕着,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後铁链子锁着我,那我真成了疯子。萍(无办法)唉!(看表)不早了,给我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繁(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萍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繁(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萍(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繁(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然,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的事,我不提了。(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挛。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哀婉地诉出)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後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我死,才算完。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他愿意人人看我是怪物,是疯子,萍!--萍(心乱)你,你别说了。繁(急迫地)萍,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走--萍(躲闪地)不,不成。繁(恳求地)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儿--萍(恐惧地)什么。你简直胡说!繁(恳求地)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萍(惊惧地望着她,退后,半晌,颤声)我--我怕你真疯了!繁(安慰地)不,你不要这样说话。只有我明白你,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也知道我的。你什么我都清楚。(诱惑地笑,向萍奇怪地招着手,更诱惑地笑)你过来,你--你怕什么?萍(望着她,忍不住地狂喊出来)哦,我不要你这样笑!(更重)不要你这样对我笑!(苦恼地打着自己的头)哦,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为什么要活着。繁(酸楚地)我这样累你么?然而你知道我活不到几年了。萍(痛苦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么?你明白我每天喝酒胡闹就因为自己恨,--恨我自己么?繁(冷冷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不这样看,我的良心不是这样做的。(郑重地)萍,今天我做错了,如果你现在听我的话,不离开家;我可以再叫四凤回来的。萍什么?繁(清清楚楚地)叫她回来还来得及。萍(走到她面前,声沉重,慢说)你跟我滚开!繁(顿,又缓缓地)什么?萍你现在不像明白人,你上楼睡觉去吧。繁(明白自己的命运)那么,完了。萍(疲惫地)嗯,你去吧。繁(绝望,沉郁地)刚才我在鲁家看见你同四凤。萍(惊)什么,你刚才是到鲁家去了?繁(坐下)嗯,我在他们家附近站了半天。萍(悔惧)什么时候你在那里?繁(低头)我看着你从窗户进去。萍(急切)你呢?繁(无神地望着前面)就走到窗户前面站着。萍那么有一个女人叹气的声音是你么?繁嗯。萍后来,你又在那里站多半天?繁(慢而清朗地)大概是直等到你走。萍哦!(走到她身后,低声)那窗户是你关上的,是么?繁(更低的声音,阴沉地)嗯,我。萍(恨极,恶毒地)你是我想不到的一个怪物!繁(抬起头)什么?萍(暴烈地)你真是一个疯子!繁(无表情地望着他)你要怎么样?萍(狠恶地)我要你死!再见吧!

[萍由饭厅急走下,门猝然地关上。繁(呆滞地坐了一下,望着饭厅的门。瞥见侍萍的相片,拿在手上,低叹,阴郁地)这是你的孩子!(缓缓扯下硬卡片贴的像纸,一片一片地撕碎。沉静地立起来,走了两步。)奇怪,心里安静的很!

[中门轻轻推开,繁漪回头,鲁贵缓缓地走进来。他的狡黠地的眼睛,望着她笑着。贵(鞠躬,身略弯)太太,您好。繁(略惊)你来做什么?贵(假笑)跟您请安来了。我在门口等了半天。繁(镇静)哦,你刚才在门口?贵(低声)对了。(更神秘地)我看见大少爷正跟您打架,我--(假笑)我就没敢进来。繁(沉静地,不为所迫)你原来要做什么?贵(有把握地)原来我倒是想报告给太太,说大少爷今天晚上喝醉了,跑到我们家里去。现在太太既然是也去了,那我就不必多说了。繁(嫌恶地)你现在想怎么样?贵(倨傲地)我想见见老爷。繁老爷睡觉了,你要见他什么事?贵没有什么事,要是太太愿意办,不找老爷也可以。--(着重,有意义地)都看太太要怎么样。繁(半晌,忍下来)你说吧,我也可以帮你的忙。贵(重复一遍,狡黠地)要是太太愿做主,不叫我见老爷,多麻烦(假笑)那就大家都省事了。繁(仍不露声色)什么,你说吧。贵(谄媚地)太太做了主,那就是您积德了。--我们只是求太太还赏饭吃。繁(不高兴地)你,你以为我--(转缓和)好,那也没有什么。贵(得意地)谢谢太太。(伶俐地)那么就请太太赏个准日子吧。繁(爽快地)你们在搬了新房子后一天来吧。贵(行礼)谢谢太太恩典!(忽然)我忘了,太太,你没见着二少爷么?繁没有。贵您刚才不是叫二少爷赏给我们一百块钱么?繁(烦厌地)嗯?贵(婉转地)可是,可是都叫我们少爷回了。繁你们少爷?贵(解释地)就是大海--我那个狗食的儿子。繁怎么样?贵(很文雅地)我们的侍萍,实在还不知道呢。繁(惊,低声)侍萍?(沉下脸)谁是侍萍?贵(以为自己被轻视了,侮慢地)侍萍几是侍萍,我的家里的--,就是鲁妈。繁你说鲁妈,她叫侍萍?贵(自夸地)她也念过书。名字是很雅气的。繁“侍萍”,那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么?贵我,我,(为难,勉强笑出来)我记不得了。反正那个萍字是跟大少爷名字的萍我记得是一样的。繁哦!(忽然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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