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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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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南方人叫度少,是最有面子的。那末,我就叫度少了。金度少,你别见怪啦。”说毕,就握着凤举一只手,说道:“真对不住,请你等一等,我叫他们腾屋子,我屋子让别人的客占了。”
这晚香正是一个做生意未久的姑娘,没有红起来。因为她屋子里空着,别一个姑娘有了客,引到她屋里来坐。现在晚香自己有客人,人家自然要想法子让出来。而且龟奴老鸨在一边看见,这个人举止非凡,已料到不是平常之辈,现在又听说是总理大少爷,越发地要加倍奉承。不一会儿,屋子让出来了。晚香牵着凤举的手,引了进去,东边一间小小的厢房。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木桌椅,一架小玻璃橱,另外一套白漆桌椅,连沙发都没有。晚香红着脸道:“屋子真小,你包涵一点。”凤举笑道:“不要紧,我们是来看人的,又不是来看屋子的,屋子大小,有什么关系哩!”这个时候,晚香的跟妈,和晚香的鸨母李大娘,打手巾把,沏茶送瓜子碟,忙得又进又出。这李大娘原是一个养老妓女的。因为近来手头挤窄,出不起多钱,就只花了几百块钱,弄了晚香一个人小试。差不多做了一个月的生意,每天不过两三个盘子,就靠这三四元盘子钱,哪里维持得过来?因此昼夜盘算,正想设一个法子,振作一下。现在忽然有位财神爷下降,哪里肯轻易放过?便在房门口掀帘子的时候,对晚香丢了一个眼色。晚香会意,便走了出来,李大娘把她牵到一边,轻轻地说道:“刚才屋子有一班客人,认得这个姓金的,他说这真是总理的儿子。你要好好地陪着他,别让他来一回就算了。你红得起来红不起来,都在这个人身上,你可别自己错过了机会。”李大娘说一声,晚香哼着答应一声。说完了,于是他们定计而行起来。
第二部分 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
晚香由外面进房去,李大娘也忙着切水果摆糖碟,一次二次只往里送。晚香拿着凤举的手,同坐在木床上,笑道:“今天晚上很凉快,你瞧,我都穿了两件衣服。现在你三位来了,我就热起来了,我要换衣服了。”说毕,在玻璃橱里拿了一件衣服,转到橱子后身去。一会儿,脱下那一件红短衣,换了一件月白绸长衫出来。朱逸士笑道:“你不该换衣服。”晚香道:“怎么不该换?”朱逸士道:“咱们大家在一处,闹得热热的,不好吗?这一换,就凉了好些个了。”晚香道:“咱们热要在心里,不要在身上。金老爷你说对不对?”朱逸士笑道:“你这句话,就该罚。我们不是约好了不许叫老爷吗,怎么又叫起老爷来了?”晚香笑道:“这是我错了,应该怎样罚呢?”刘蔚然道:“那你就问金大爷罢,要怎样罚就怎样罚。”晚香道:“对了……”刘蔚然道:“凤举兄,你听见没有?她愿意你罚她呢。”晚香道:“我还没说完,你就抢着说,我是这样说吗?我是说刘老爷分付我称大爷,那就对了。我们北方人,叫大爷,二爷,就最是客气,比南方人称度少还要好呢。”说话时,朱逸士看了一看手表。因对刘蔚然笑道:“进这屋子的时候,我是看了这表的。”刘蔚然道:“怎么样,过了法定时间了吗?”朱逸士道:“岂但过了法定时间,已经够双倍转弯的了。”凤举伸了一个懒腰,就站起身来。晚香看那情形,他们竟是要走的样子。连忙把衣架上三顶帽子抢了下来,拿在手上,对凤举笑道:“大爷,你就这样不赏面子吗?我知道屋子不好,人也不好,大爷来了这一回,第二回是不来的。可是今天这一次见面,是难得的事,我总得留你多坐一会儿,心里才过得去。”凤举笑道:“我不到这地方来,就算了,我一来了,那是要常来的。”这时李大娘和跟妈,都站在门外边,听见凤举有要走的消息,就一拥而进。李大娘也就跟着叫大爷,说道:“大爷,你既然要常来,怎么今天初次来,倒不能多坐一会儿?”凤举道:“这有个原因,一说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和这两位老爷约好了,凡是北班子,都进去丢一个盘子。你这儿是第一家,要是坐久了,别处还去不去呢?”李大娘笑道:“你瞧,这话说出来了,大爷一定是不再来的了。大爷来这一趟本来是随便的,这一晚晌,至少要到一二十家,知道哪一家的姑娘,能中大爷的意呢?”凤举笑道:“你家的姑娘,就中我的意。”晚香把嘴一撇道:“别冤我们了,既然大爷中意,为什么不肯多坐一会儿呢?”凤举道:“若是在这里多坐了,那就不能家家去了。”李大娘道:“家家到是找中意的姑娘,到一家也是找中意的姑娘,只要找到了就得了,何必家家到呢?就怕我们小姑娘,不中大爷的意,若是中了意,就不必费事再找去。就是要找,今天这个面子得给我们小姑娘,明天再去找也不迟。”她说着话,可断住了房门口。凤举笑着对朱刘二人道:“这种样子,我们是走不掉了。”刘蔚然道:“我们是随主人翁之意。主人愿意多坐一会儿,就多坐一会儿。”晚香拉着凤举的手道:“坐下罢,坐下罢,别人都说不走了,你还好意思去吗?”凤举本也无所用心,就含笑坐下了。晚香见朱逸士的手绢放在桌上,就叫跟妈打了一盆凉水来,亲自在洗脸盆架上,用香胰子给他洗手绢。朱逸士笑道:“劳驾,可是我们得坐着等手绢干了再走,要到什么时候呢?”
晚香走到朱逸士那边,抬起右手,露出肋下钮扣上掖的一条黄绸手绢,笑道:“你要不嫌脏,就先拿这一条去使一使。”朱逸士果然抽下手绢来,在鼻子尖上嗅了一嗅,笑道:“好香,谢谢你了。”刘蔚然一拍腿道:“我要走,我受不了这个气。”晚香对他一笑道:“你别忙呀!”刘蔚然笑道:“别忙?还有什么送我的吗?”晚香道:“自然有。”说时,她用手巾揩干了手,在衣服里面掏了一会,掏出一条小小的水红绸手绢出来,笑着交给刘蔚然道:“这个怎么样?”刘蔚然道:“谢谢。我看你不出,真有些手段。”晚香道:“你瞧,我不送你的手绢,你要生气。送你手绢,你又要说我有什么手段。”朱逸士也笑着对凤举道:“凤举兄,今天算你碰着了,这孩子,八面玲珑,善窥人意,你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用得着这一朵解语之花。”晚香听他说话,虽不能懂,看他的面色,却是在凤举面前夸奖自己的意思,目不转睛地但看凤举的颜色。凤举笑道:“我是逢场作戏,不算什么。可是你两人,都受了人家的贿赂,我看你怎样地交卷?”朱逸士道:“你这话我明白了,自己不好出口,要我们和你撮合撮合呢。”刘蔚然道:“你这一句话,正猜到他心眼里去了。”因掉转头来问晚香道:“你知道我们说什么来着吗?”晚香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朱逸士和她丢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对金大爷替你说好话哩。你怎样不谢谢呢?”晚香连忙就点点头道:“谢谢。”又用四个雪白的牙齿,磕着瓜子,将瓜子磕破了,用指头钳出瓜子仁来。磕了一握瓜子仁,就分给他们三个人吃。
这样一来,不觉坐了一个钟头,宾主都极其欢喜。凤举在身上一摸,摸出两张拾元的钞票,放在桌上,把瓜子碟来压住。朱逸士看在眼里,和刘蔚然丢了一个眼色,刘蔚然微微一笑。凤举明知他二人说的是自己,他只当没有知道,依旧是坦然处之。晚香眼睛一瞟,早看见盘子下压两张拾元钱的钞票,这个样子,并不是来一次的客人,不由心里喜欢出来。凤举和朱刘二人告辞要走,她也就不再行强留。朱刘二人已经走出房门,晚香却把凤举的衣服扯着,笑道:“你等一等,我有话说。”就在这个时候,赶紧打开玻璃橱子,取了一样东西,放在凤举手里。笑道:“这是新得的,送你作一个纪念。”凤举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张晚香四寸半身像片,照得倒是很漂亮。于是把它向身上一揣,笑道:“这真是新得的吗?”晚香道:“可不是新得的?还没有拿回来几天呢。”凤举道:“印了几张?”晚香道:“两张。”凤举道:“只有两张,就送我一张吗?”晚香道:“你这话可问得奇怪,印两张就不能送人吗?”凤举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还是初次见面,似乎还谈不到送相片子。”正说到这里,朱逸士在院子里喊道:“你两人说的情话,有完没有?把咱们骗到院子里来罚站,你们在屋子里开心吗?”凤举答应道:“来了来了。”晚香两只手握着他两只手,身子微微地望后仰着,笑道:“你明天来不来?”凤举撒开手道:“外面的人,等着发急了,让我走罢。”一只手掀开帘子,那一只手还是被晚香拉住,极力地摇撼了几下,眼瞧着凤举笑道:“明天来,明天可要来。”凤举一迭连声地答应来,才摆脱开了,和朱刘二人,一路走出。朱逸士道:“凤举兄,你说一家只坐十分钟,头一家就坐了一个多钟头了。你还说是花丛常走的人,怎样便便宜宜地就被人家迷住了?”凤举道:“怎么被她迷住了?恐怕是查无实据吧?”朱逸士道:“怎样查无实据,你第一个盘子,就丢下二十块钱,实在有点过分,这还不能算是证据吗?”凤举道:“还亏你说呢?你看我们去了,人家是怎样招待?你两个人各得一条手绢,就怕要花人家两元以上的本钱了。难道照例地叫我丢两块钱就走吗?”朱逸士道:“固然,两块钱不能报人家的盛情,但是少则五块多则十块,也很好了。你为什么出手就是二十块?”刘蔚然笑道:“这一层姑且不说,你第一回就花了二十块钱,此例一开,以后是怎样的去法?”凤举道:“以后我不去就得了。”朱逸士道:“那是违心之论吧?”凤举道:“不要说话了,无意中,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家,这还得走回去。”
于是三人掉转身又走回来。这一家班子,人倒是清松些,龟奴打着门帘子,引他们走进了一个屋子,进去一看,倒陈设得极是华丽。旁窗户边下,有一张沙发睡椅,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躺在那里打电话。见进来三人,也不理会,只用目光斜瞟了一瞟,自去打她的电话。三人坐定,龟奴照例问了一问有没有熟人?然后就在院子里大声吆唤着见客。不一会儿工夫,姑娘来了,龟奴打着帘子唱名,姑娘在门口略站一会儿过去。共过去四个人,都在二十上下,涂脂抹粉的没有一个看得上眼。末了,龟奴对沙发上打电话的那妇人说道:“屋里这个叫花红香。还有一个出条子去了,没有回来。”凤举和朱逸士说了两句英语,朱逸士道:“除非如此,不然,就要间一家了。”凤举便对龟奴道:“我们既坐在这屋子里,就是这屋子里的一位罢。”那花红香听了这话,倒出乎意料以外,不料这三位西装革履的少年,竟有相怜之意,便含笑站起来,逐一问了贵姓。她走近前来,凤举仔细看她的脸色,已不免有些微微的皱纹,全靠浓厚的香粉,把来掩饰了。她倒很是见谅,进过茶烟以后,便移一张椅子,与三人对面坐下,不象旁的妓女挨挨挤挤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的纱绸长衫,倒也不是十分艳装。她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一位金老爷,我们好像在哪里会过一次?”凤举道:“会过一次吗?在什么地方?”花红香道:“今年灯节,你和何次长在第一舞台听戏,有这回事吗?”凤举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不错,是有这回事。原来在包厢里的就是你,我还以为是何次长的家眷呢。你真好记心。”花红香道:“不然我也不记得,是何次长说,这是金总理的大公子,我就记下来了。因为十年前,金总理和何次长常在一处,我是见过的。”凤举道:“这样说,你和何次长是老交情了?”花红香道:“大概认识在二十年上下了。”朱逸士笑道:“我有一句话,可问得唐突一点,既然如此,为什么倒不嫁何次长呢?”花红香叹了一口气道:“这话一言难尽,老实说一句,从前是我不愿意,如今是他不愿意了。”刘蔚然道:“那也不见得,他若是不愿意,何以还和你往来呢?”花红香道:“这也不过旧感情,也象是朋友一样往来,还能谈什么爱情吗?”刘蔚然笑道:“这倒是直话。但不知道和何次长这一样感情的人,还有几个?”花红香道:“那倒不少,我也就全靠这些老客维持。至于新上盘子的客人,老实说,几天不容易有一回。”凤举笑道:“何必这样客气?”花红香道:“我这实在是说真话,并不是客气。就是三位招呼我,这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心,你说对不对呢?”
大家看见她说话,开门见山,很是率直,就索性和她谈起来。她倒也练达人情,洞明世事。后来朱逸士就问道:“既然有许多感触,何必还在外作生意呢?”花红香却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她就只说这几个字,也不往下再说。谈了一会,凤举本想走。但是人家也说明了,此来是好奇心重,坐了不久,越发可以证明那句话了。因此只得忍耐地坐下,朱刘二位也是顾虑到这一层,不肯马上说走。大家又坐了一会,恰好花红香有一批熟客来了,大家就趁此告辞。花红香很明白,没有说明天来,只说了一句,没有事请过来坐坐。大家出得门来,朱逸士哈哈大笑道:“小的太小,顾了面子走不了。老的太老,顾了面子也是走不了。今天晚上,还只走了两家,就这样麻烦。若是走个十家八家,非到天亮不可了。”凤举道:“那也不要紧,反正是热天,走一夜到大天亮,只当是乘凉罢。”三人一路说笑,一走又是四五家。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胡同里各班子门口的电灯,渐渐熄灭。胡同里的汽车包车,虽依然挨着人家门口,接连地排着,可是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他们三人偶然走过一条短短的冷胡同,低头忽然看见地上一片雪白,显出三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一轮七分满的残月,斜挂在电线上。刘蔚然道:“这是阴历十八九了吧?月亮升得这样高,已是夜深了。”凤举道:“不是你说,我竟忘记了有月亮,怪不得地下有这片白色了。月亮到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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