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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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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话啰。”小王妈趁势接口,“婆婆,摘牌子容易,不过”我知道!“李婆婆有力地挥一挥手,”你不用往下说了。只说该怎么办?客人当然是不能接了。“这一点,小王妈也知道,是决不能迁就更改的。刚才听阿翠来报喜之后,就已细舷想过,筹得了一个自以为可行的办法,此时从容答道:”事情是办得早了一点。还有一个多月过年,那时摘牌子就好了。现在对外只有先瞒着。“
“这瞒得过去吗?”
“当然瞒得过去,只要大家嘴上当心些就是了。”小王妈说:“也不必另找房子,让小姐今天就搬了来陪婆婆。有客人上门,只说小姐病了。这样混到年底,能把局账收到八成,今年这个年,就可以过得去了。”
“这是你的如意算盘,我看不那么容易。你倒再想想看。”
“不用想!”我还有一步棋。婆婆不说,我不必说;婆婆说了,可见我这步棋想得不错。“小王妈忽然叹口气:”当时照我的意思,多弄两个人就好了。“李婆婆立即省悟,”你是说哪里借个人代为应酬?“她问。
“是的。”小王妈说:“望海阁这块牌子很响,索性把地方顶了出去。不过,暂时不必说破,有人要请客,要打牌,原班人马伺候,只是小姐再不露面就是。”
“这好!”李婆婆欣然同意,而且很夸奖小王妈,“你这一步棋很高。这一来大家仍旧有口饭吃,再好不过。”
“而且望海阁顶出去,也可以收一笔钱。不过,当初‘铺房间’装修,是花了大钱,如今到底旧了,不好跟人家多要价。婆婆倒说个数目看。”
李婆婆想了一下,慨然答说:“数目你去斟酌接手的人,只要肯留下咱们原来的人,我就少要点也算了。”
“婆婆这么厚道,老天保佑,姑爷一定高中。婆婆真着实还有一步老运呢!”
※ ※※于是,蔼如当天就搬来陪母亲,真的做“养在深闺”的“小姐”了。洪钧当然不能独宿望海阁,仍回客栈去住。每天来陪蔼如和李婆婆闲话,直到吃了晚饭才回去。做了三天江南人所说的“毛脚女婿”,第四天要动身了。
“明天要走了。”洪钧悄悄跟蔼如说:“今天晚上你在客栈里陪我,作个长夜之谈。如何?”
“长夜之谈”是托词,洪钧所希望的,无非“被翻红浪”的一夜缱绻。蔼如峻然拒绝,只有两个字:“不行!”
洪钧知道她的性情,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就一定不行;不由得面现怏怏之色。
“你也真是!”蔼如有些心软了,柔声说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就不能为我委屈一夜?。”
“好了!好了!你不用看得那么认真。”洪钧的心情一变,只想到蔼如的好处,也佩服她真能出淤泥而不染,小节上亦一丝不苟,便由衷地说了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蔼如!洪钧绝不相负。”
这是极好的好话,而蔼如听来却有些刺耳;觉得此刻并不是盟誓的时候,何以好端端地有此表白?
一个念头未曾转完,洪钧又开口了,“昨天我到关帝庙去求了一支签。签词很奇,令人不敢相信。”
“怎么说法?”
“似乎说我有鼎甲之望,这,这太奢望了。”
“那也不见得。莫非你就不配点状元?”蔼如激励他说:“三爷,你切不可妄自菲薄。从前有人不作第二人想,到头来果然大魁天下。你也要有此抱负才好。”
“你可千万不要存这样的想法。”洪钧很认真地说:“不然,你会失望。”
“对你,我不会失望的。”
“这,”洪钧不安地,“我可真得好妹巴结一番了。”
“对!只要你肯巴结上进,我就心满意足了。穷通富贵有命,我看得开的。”
“这才是!”洪钧转为欣慰,“你要让我心境轻松些,心境轻松,文思才会如不竭之泉,源源不绝。”
“身子也要紧!精神好,文思才会源源不绝。”
蔼如怜借地捏一捏他的手臂,“你比上一回来,又瘦了些。”
洪钧心想,南北奔波,忧劳交加,如何不瘦?但这话他不肯明白道破,换了个说法:“俗语说:”心广体胖‘,以后就好了。“这表示他眼前没有什么忧烦,蔼如自觉得安慰。不自觉将头一侧,偎依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与自己的脉搏,若合符节。夫妇一体,呼吸相通;这一转念问,才确切体认到自己与洪钧的关系,自今以后祸福相共,密不可分了。
“吃了宵夜,你早点回去吧!”蔼如觉得来日方长,很容易地抛开了离愁别绪,“明天上船,我就不送你了。”
“明天不必你送,今晚我可要多待会儿。你可别撵我!”
蔼如笑笑不作声,掀帘出了内室,直到厨房。只见小王妈正在忙着——这顿宵夜,当作别宴,整治得格外丰盛,但只有蔼如陪着洪钧享用。
吃到一半,李婆婆命阿翠来唤蔼如。见了面,却无别话,只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别出去!”
“娘”,蔼如问道,“这是什么花样?”
“有好些话,都得问问清楚。你不肯开口,我也不便追根究底,让小王妈去跟他谈。”
※ ※※“姑爷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开门见山的一问,就让洪钧难以回答。想一想,很吃力地说:“我想,总要明年秋天。”
“日子随姑爷定。”小王妈说,“婆婆的意思,是越早越好。”
“我又何尝不想早。不过,这是件大事,不可以马马虎虎。”
“正是这话!”小王妈紧接着他的话问:“不知道三爷想请哪位做大煤老爷?”
庚帖是当面交换过了,洪钧用随身所携的一块汉玉,聊当聘礼。女家回了一方家藏的端砚,作为信物。但照规矩男女两家都该请一位衣冠中人做大媒,洪钧还不曾思考及此,所以听得这话,又是一愣。
“总是海关上的老爷?”小王妈似猜测、似暗示地说。
洪钧在海关上没有什么知交;而且他受蔼如接济这件事,海关旧友,多少有些知道,亦正中他的忌讳,自然不愿意他们做媒人。不过由她的话,他倒想到了一个人,可用来搪塞。
“你还记得张二老爷吗?”
“怎么不记得?不是姑爷的拜把弟兄?”小王妈问:“张二老爷如今在哪里?”
“在外省做官。”洪钧摆出极有把握的表情,“我们的交情够;到时候,他一定很高兴来做这个现成媒人。”
“喔!”小王妈很高兴地说,“能请张二老爷来做大媒,是太好了。”
洪钧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言不由衷,自觉惭愧,不过迫于情势,也只好这样说假话敷衍。
“姑爷!”一直言词畅利的小王妈,忽然有些难于出口了,“我是瞎说的话,姑爷可别嫌忌讳。明年金榜出来,高高中了,自然是秋天办喜事。倘或一时运气还不到,喜事是不是也照办呢?”
这自是大成疑问的事;简直可说是决办不到的事!首先办喜事的花费便无着落。就算有着落,办这样一件喜事,在旁人看,便作恕词,亦是不急之务。刻薄些的,更不知如何菲薄。但是,这又是无法实说的话,洪钧只有避开正面,从侧面去回答。
“这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中。”
“是的。大家都这样在想。看起来明年秋天,一定要办喜事。我们小姐的嫁妆,倒要早早预备。”小王妈紧接着说:“办喜事当然不容易;不过只要姑爷拿定了主意,就有难处,也难不倒婆婆。”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倘若洪钧落第,一时无法筹措办喜事的费用,李婆婆亦愿资助。了解到这一层,洪钧算是放了一半心,点点头说:“我的主意是早拿定了。到时候若有难处,大家商量着办。”
“正是。就这么说了!”小王妈拿起酒壶为洪钧斟满,“人逢喜事精神爽,姑爷宽用一杯。”然后,微笑着退了出去,去向李婆婆复命。
当着蔼如的面,小王妈细说了经过,李婆婆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下,才真的可以放心了!”
而蔼如却不这么想。首先,请张仲襄路远迢迢地回来做大媒,就是件很渺茫的事。不过,念头一转到此,立刻自责不应该不信任洪钧,因而也就不愿再往下想。
“你去吧!”李婆婆对女儿说:“我看,该下饺子了。”
这意思是不让洪钧多喝酒,蔼如也是这样想。“骑马行船三分险”,带着宿醉坐上小舢舨,接驳到停泊在港湾中间的海船,是件很危险的事。
“酒够了吧?”蔼如温柔地按着洪钧的手说:“我替你去下饺子,羊肉西葫芦的馅儿。”
这是洪钧最喜爱的饺子。感于柔情,洪钧虽然还想借酒来冲淡由小王妈所挑起来的心事,毕竟还是依从了。
吃完宵夜又喝茶;先闲聊,后话别,磨到曙色将露,蔼如可真忍不住了,“你该动身了吧?”她说,“回客栈只怕睡不到两个时辰。”
“哦!真得走了。”洪钧矍然而起,“我跟婆婆去辞行。”
“不必了!都睡得正沉。我送你出门。”
唤起阿翠点灯笼,蔼如亲自送洪钧出门,只见凉月在天,霜风凄紧,不由得便一哆嗦。
“外面冷。”洪钧劝阻着,“就送到这里吧!”
“你一路保重。”蔼如将身子转过去,背着月光,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我知道!”洪钧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想说什么,只握住蔼如的手不放。
蔼如亦是如此。彼此沉默着,都觉得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夜以继日地谈个痛快?如今失悔嫌迟了。
“有话都在信里说吧!”终于是蔼如抽回了她的手,“饮食冷暖,自己当心。别忘了常来信,哪怕三言两语,只要让我知道平安就好。”
“我一定会写。”洪钧停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念道:“‘天涯海角同荣谢,心有灵犀一点通’。”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一从这天起,蔼如几乎步门不出,整日只在母亲卧室中盘桓,兴致勃勃地重理针线,准备嫁时衣裳。李婆婆的心境也与前大不相同,不断地在盘算:奇山之南还有一片山坡,约有两顷地,遍种葡萄、梨子,五年之前花了四百两银子置的,每年可以收五六十两银子的租息。她决定在明年初夏,等果子收成以后,卖掉这一笔不动产,作为洪钧万一落第,无法筹措喜事费用的准备。
日子过得非常恬静。唯一令蔼如不能释怀的是,洪钧的音信甚稀,只在他刚回苏州不久,接过一封,说是行期尚未决定,可能在开年北上。以后一直到过年,都不曾再接到他的信。
“想来正在路上。”李婆婆也惦念洪钧的行踪,“不然怎么不来信呢?”
“是的。一定是在路上。”蔼如只好附和母亲的看法,“托人带信不方便。”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到了京里,住在什么地方?”
“说过。住在会馆里。”蔼如答说,“举子进京考试,都住会馆。”
“那么。”李婆婆说:“你倒写封信,寄去看看。”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有难处,“不知道他住在哪个会馆?”她说。
“怎么?苏州人不住苏州会馆?”
“苏州会馆不止一个。洪三爷说过,要到京里看,哪里空住哪里。”
李婆婆想了一会,觉得不能每一个苏州举子可住的会馆,都写信去试投,只得叹口气作罢。
这样到了二月初,信局中送来一封信,是洪钧从京里寄来的。厚甸档地,蔼如接到手中,便喜在心头。拆开一看,惊喜莫名,却又有些不信其为真,只是乱眨着眼睛。李婆婆不由得大为诧异。
“怎么回事?”
“喏!你看!”蔼如将信往母亲面前一递。
“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知道我不识字,叫我看什么?”
蔼如只是憨笑,却不开口;眼珠一转,视线又落在信上,聚精会奇+書*網神地看着,笑容时放时敛。到最后将三张信叠抱在胸前,两眼望空;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连李婆婆亦觉得二十年来,难得一见。
因为如此,越发心急,“到底说些什么呀?”李婆婆皱着眉催问:“什么事让你乐得这个样子?”
“娘,”蔼如指着信中最后一行字说:“你知道三爷称你什么?”
“称我什么?”李婆婆更忍不得了,“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说呀!”
“他,”蔼如凑到母亲面前,未语先笑,以致语不成声,“他管你叫‘岳母大人’!”
“真的?”李婆婆的两眼睁得好大,“我不信!”
“你看你!请你自己看,你说不识字;我说了,你又不信。”蔼如嘟起了嘴,仿佛生气了似地。
“我信,我信!我怎么不信。”李婆婆想起她一开头看信就笑,必是对女儿的称呼也改了,因而又问:“那么,他叫你什么?”
“这问它干什么?”
“奇了!我怎么能不问?”
蔼如仍然不答。李婆婆看女儿双颊染上红晕的脸,知道她害羞不肯出口。然而这是从离开家乡逃难以来,第一件开心的事,不亲耳听个明白,何能甘心?
于是她固执地,用命令的语气说:“你把开头的称呼,念给我听!一个字,一个字,不准打马虎眼。”
蔼如实在想告诉母亲,也实在觉得碍口。想了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娘,你先闭上眼睛。”
李婆婆笑了:“偏有这些鬼花样!”她毕竟还是闭上了双眼。
“我念给你听,称呼比以前多了两个字。”蔼如在她耳际轻轻念道:“‘蔼如贤妹夫人妆次’。”
这次多了“夫人”两字,加上最后附笔为“岳母大人”请安,可以确信“夫人”的称呼,绝非一时下笔不检点。李婆婆这一下,真个称心如意,笑得合不拢口了。
“好了!这是再不会变卦的了!”李婆婆踌躇满志之余,想起多少天来,担心洪钧会反悔婚约而中夜惊醒,辗转反侧的苦况,不由得感慨万端,而归结于短短两字:“好难!”
蔼如却茫然不解,“什么‘好难’?”她问。
李婆婆不愿解释,“你好好收着这封信!”她说:“这封信比庚帖还管用。”
说的是看得很深的实话,而蔼如却觉得有些逆耳。但亦不便多说,只照母亲的话,将洪钧的那封信收入已经空了的首饰盒中。
“信上说些什么?”
“是年前到北京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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