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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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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声在屋里叫了一声:“阿戎,我的腰带哪里去了?”
孟子莺将书本掷回他怀里,上下打量他,见他早先一头披散褐发都用布带束得整整齐齐,向右掩衣,一副地道汉人打扮,讥讽道:“看看也好,倒比以前像个人了。”说着就走出院去。
阿戎捏着那卷书,目中好似有两团火焰在翻滚。
白雁声换了蓝色的锦袍,骑白马往城北知州府衙而去。此时日头稍稍偏西,街面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两边的街坊看见他打马而过,都热情朝他打招呼:“白将军,往哪里走啊?”
“谢大人府。”白雁声放慢马蹄。
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抱着一个西瓜走到自家门口,脆声声道:“谢大人上次夸我家种的西瓜清甜爽口,白将军再替我捎一个去。”说着用力把西瓜往空中一扔。白雁声在马上长臂一伸,将那个瓜抱进怀里,众人都拍手称好,他笑道:“我替大人先谢谢你。”话音刚落,沿街的窗户门扉都纷纷打开,年青的姑娘、小伙均是探出身子来笑脸迎人:“白将军,还有我家的李子、杏子,也带着。”
“白将军,新摘的莲藕,您尝尝。”
“白将军,我家新开的含笑花。”
于是街坊都纷纷朝他丢掷瓜果鲜蔬,等他骑到谢府门口已是捧了个满怀,守门的小吏和扫洒的仆妇看见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白将军,又是捎带这么多啊。你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白雁声卸下东西:“这是街坊孝敬谢大人的。我不过是沾点光。”
一入谢府,管家就已迎了上来,只道谢鲲正在会客,嘱他去院中凉亭等候。河东谢家名重朝野,谢鲲曾是继裴秀之后备位宰相的人选,自元帝渡江之后,独留北疆,总理庶务,世人常言有不赏之功。
白雁声跟着管家去了花园,只见亭中都已摆好了杯盏,连温酒的器皿都准备好了,不由笑道:“大人到底得了什么好东西?”
管家亦是笑道:“鲈鱼和早蟹,白将军还请自便吧。”说了这一句就急匆匆去忙其他的。
白雁声早已不是第一次来这花园了。世家大族居处多追求高大豪华,又有标榜林壑者,掘石洞庭、养马香山,自以为雅。不如谢府大都游戏点缀中一往删繁去奢之意,丛菊孤松,水石禽鱼,古而洁,隽而永,令游览其中的人毫无倦意,永不觉老。
他一人在那亭中,见石桌上摆放着清一色的白瓷器具,唯独主座位置放着一套雨过天青的汝窑酒盏,入手温润,釉色均匀,倒过来一看,盏底画着一枝白梅含苞欲放,印着一枚小小鉴章“真石”两个字。他倒是知道谢鲲的书房名为“北溟堂”,却不知这个“真石”又为何物。
白雁声正在好奇,忽听“喵呜”一声,低头一看,脚下盘了一只雪白幼猫,似是被鲈鱼香气引诱而来,一会望望他,一会望望石桌。
他想起雁蓉小时候也曾养过一只白猫,后来丢了,还伤心了好久。于是忽发童心,俯身抱起那只猫,那猫是家养熟了的,竟然也不怕生人,温顺伏在他怀里,还伸出前爪去够桌上的鱼烩。
白雁声莞尔,正要逗他,忽听远远传来女子的呼喊:“小白,你在哪里。”那猫闻声嗖地从他怀里射出去,奔着来声处而去。
须臾从回廊那头走过来几个女子,也都是一色的白裙,领头的两个二八年华,细眉细眼,一人怀里抱着白猫,当真是环佩出长廊,席下自生光,白雁声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出声道:“紫金中郎将白雁声在此,惊扰姑娘们了。”
几个女子不知这里还有外人,均是吓了一跳,后面一二个胆小的连忙转身子要往来时路回去,领头的两人其中一个却反而朝他走来。白雁声低头只见乳白色的纱裙停在几步开外之处,香风阵阵,那女子开口问道:“你就是白雁声。”
白雁声想,大约谢家家眷已知他今日要来,于是道:“是。”
那女子不退反进,绕着他转起圈来,声音轻灵:“将军声华,久已仰慕。听说当今太子曾想为你和华阳公主牵线,问你:上林许多枝,不借一枝栖,你回道:当全树借吾,岂惟一枝。”
这谣言造得真是其心可诛了。白雁声哑然失笑,摇头道:“我发誓,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女子抱着白猫默了一默,忽然轻笑道:“我就知道刘解忧那傻妞是在扯谎。还说你什么好色不肖,痴肥如猪,说吧,你是怎么得罪她的?”
白雁声听她提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助他逃离险境,潇洒爽朗的华阳公主,似是想笑,又似感伤,于是道:“公主与我有大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唔”那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定是刘解忧看上了你,你却看不上她,所以她便要这样胡编,来找回场子。”
“你”,白雁声一怒抬头:“你怎能这样肆意诋毁殿下……”话没有说完,只见面前之人笑意盈盈望着他:“将军莫非开不起玩笑吗?小女子谢连壁,乃是华阳公主的闺中密友,结义姐妹。”
谢鲲年逾六旬,中年丧妻,只唯一女,时人赋诗:二十四桥明月夜,明珠一颗掌中擎。真真正正的国器掌珠。
白雁声到彭城半年,早已听说了首长这位千金的许多逸闻,此时摇摇头道:“姑娘,背后说人,是为不义,藏头露尾,是为不诚,在下听说谢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那女孩子怔了一下,拍手笑道:“好个玉面阎罗,谢姐姐快来,我是治不住他。”
那廊上原来与她并排走着的女子,如白梅般清淡隽永的佳人,盈盈步下台阶来,白雁声一见之下心跳地厉害,于是赶忙又低下头,聪明如谢连璧,又怎么会漏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之色呢,行礼道:“白将军息怒。小女子是谢连璧,这位是浔阳令苏奂苏大人的女公子。若有得罪之处,将军大人大量。我们姐妹与公主十分熟络,将军这样回护公主的声誉,公主知道了一定很感激你。”
她说话吴侬软语,最重要是虽然轻描淡写,但是面面俱到,白雁声又怎会不记得苏小姐挤兑他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在一旁袖手,于是苦笑一下,束手不言。
谢连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正要好奇他怎么会在闺友雅集的地方,只见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连连称罪,原来是将白雁声带错了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原配出场,男人总有先成家再立业
☆、第三十章
管家引他往东面花园行走,在半路上碰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袍汉子,他看见白雁声不由停下脚步,略作打量。管家代为介绍,原来他名叫楚怀君,是幽徐两州的土财主,手底下有几处极大的马场,每年为朝廷进贡数万匹的良马。白雁声早就听过他的大名,虽是布衣之士,但在北方极有威势,鲜卑汉人都不敢得罪于他,幽州沉沦之后,当地汉人土著财产大多被胡人掠夺,唯有他的马场完璧归赵,甚至有躲避索虏的汉人去投奔他的坞堡,一来二去,势力像滚雪球一样壮大,他就给自己的马场起了个颇有江湖气的名字“冷月山庄”。
谢鲲都要以礼相待的人白雁声又怎么敢疏忽,于是朝他拱手问候。
楚怀君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一般,极是诧异地打量他。
白雁声颇为尴尬,又有些着恼。多亏管家在旁出声提醒,楚怀君一拍脑袋,拱手一辑到地大声说道:“原是白将军,没想到这般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白将军一表人才,真是不愧玉面阎王之称。”
他说话口不由心,满是敷衍潦草之意,白雁声笑笑不言,与他告了个别,随管家往谢鲲书房去,只觉背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直到转过回廊,那视线好像还在自己身上脸上萦绕。
进了北溟堂,四下张望,谢鲲着常服正在错金博山炉前拨弄香灰,铜炉顶端冒出香烟,一室淡淡的沉水香气。谢鲲年逾六旬,慈眉善目,头发半白,一眼望去便像是学堂宗庙里挂着的画像上的圣人模样。此时望见白雁声进来,目中稍露快慰之色,温声道:“你方才见过楚怀君了?”
白雁声点点头,道:“倒是第一次见面,此人不俗。他来有何事?”
谢鲲盖好香炉盖,拍拍手上香灰,踱至窗前,眼望花园,道:“他来说,马场刚刚被鲜卑人洗劫,今秋预定的五万匹骏马只怕一半之数也凑不够了。”
白雁声冷哼一声,暗道是被洗劫还是做了交易,又有哪个知道,于是道:“谢大人,此事有蹊跷。”说着把这几日巡边所见所闻告诉谢鲲。
谢鲲摸摸下颌胡须,道:“雁声,你怎么看?”
白雁声道:“今年北方大旱,草原乏粮,鲜卑若有异动,当在夏末秋初,应该传檄沿边州郡立刻整饬武备,不能再等了。”
谢鲲穿一袭洗得掉色了的锦袍,脊背挺得笔直,道:“孟烨去岁拿下了襄阳,长河上游尽入反贼之掌。如今太子监国,重用段晖,京中大肆扫除异己,杨难当下狱,还要抓卢辙,幸亏他跑得快,逃回了中州。”他转身目中有浓浓忧色,望向白雁声,语气中带着歉意:“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以燕国皇帝慕容德的见识,鼎沸鱼烂,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呢。雁声,你初来徐州,没来得及喘口气只怕就有一场恶战在即了。”
白雁声面上淡淡,道:“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胡人若敢轻启边衅,雁声竭尽死力,行当所行,止当所止。”
终元帝一朝,都深忌武人,痛恨兵连祸结,他说的时候不轻不重,年轻气盛却又不过分耀武扬威,谢鲲与他相处大半年知这年轻人言出必行,一时间有嘉许之色,却又忍不住暗自感伤。
谢鲲、白雁声所料不差,然而鲜卑比他们想的还要快了一步。崇明十五年八月初一,大燕鲜卑皇帝慕容德命征南大将军萧渊藻带十五万大军从上京出发,取次幽州,不出十日便入徐州州境。沿路州郡早已坚壁清野,于是胡人一路放火扫荡,八月十五前锋五万人便到了彭城城脚之下。
彭城是鲜卑南下邕京必经之所,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坚固,自古易守难攻。饶是如此,白雁声在城楼之上,望见北方尘土飞扬,几与天齐,大军驱驰的蹄声如滚滚闷雷,排空冲霄,脚下地动山摇,坚固的石质城墙都不禁微微颤抖,不由脸色变了几变。
谢鲲端坐在城楼正中,全副甲胄,瞥见了白雁声脸色,心中还是一叹,到底是年轻人,这样就怕了。
白雁声觉到谢鲲目光,心中一愧,连忙收敛了神色,望向前方。
不过这眨眼的功夫,那前排人马已经奔到护城河边,一色黑马,马蹄竟是用黄金打造,马鞍也是黄橙橙反射着日光,马上之人全是玄甲,刀戟鲜明,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前排勒马后排须臾又至,号角之声不绝,却只有铁蹄践地的动静,不见一丝纷乱。
“是燕帝的亲卫,后面跟着的是柱国大将军的飞虎营。”有熟悉军情的兵士面如金纸,惊慌失色抖声说。谢鲲目光在城楼上一扫,便知见此阵仗,军中已有怯意。
孟子莺、孙叔业兄弟站的离城楼远了些,不用顾忌太多,审视敌人阵势也都是啧啧称奇。“不知能领这虎狼之师的人物是哪个。”孙叔业道。
众人眼望着一顿饭的功夫,五万人集结完毕,在彭城以北的平原上铺陈开去,黑压压蜿蜒天边。军中游骑来去,穿插驱驰,络绎不绝,号角声也是间断响起,鲜卑人还在整饬队伍,孙季仁奇怪问道:“不趁敌人远道而来以逸待劳吗?等他们整好队列不是浪费了良机吗?”
孙叔业摇头道:“你看虽是在整队,气象森严,可有一丝空隙可趁,萧渊藻历年征战南北,难道连这道理也不懂?”
孙季仁往城楼正中谢鲲、白雁声所在之处一望,果见那边也是毫无动静。
孟子莺全神贯注凝视敌阵,口中呐呐道:“还未见主将出来。”
众人都是好奇。又过一刻时间,鲜卑军中再无游骑来往,此时呜呜号角又响起来,前排竖起一面十来丈高的大旗,上书一个“徐”字。
孙叔业目瞪口呆,失声道:“不会吧”。鲜卑军中一分为二,一骑人马越众而出,奔到城下,勒住马首,将丈八长矛往地上一插,马上之人方面阔口,目粲如星,拱手自报姓名。孟子莺和孙氏兄弟面面相觑:“是他,这真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了。”
来人正是大夏前幽州守备将军,如今大燕的前锋将军、安南侯徐匡。
此人一开口中气十足,声传十里,最后道:“谢公别来无恙吗?”
谢鲲面沉若水,从帅座上站起,脚步沉着往城墙垛口走去,白雁声恐有不测紧随其后,亲兵连忙拉满了弓一致朝下。
徐匡隔着护城河仰望,见城墙口走来一老一小,老者须鬤戟张,雍容肃穆,堪比宗庙中泥塑的忠臣良相,小的英俊挺拔,双目炯炯有神,不知是哪里的天兵天将下凡,威风凛凛。
谢鲲朝他一拱手道:“老夫一向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倒是将军另捡高枝之后,可见消瘦了啊。”
徐匡凝视城楼,眼中似有无限情绪最终都一一压制,大声道:“夏朝皇帝命不久矣,太子胡作非为,佞信奸邪,斥逐忠良,似海陵公裴秀这般的重臣良相都含冤枉死。谢公出身名门,威重海内,竟不为天下苍生着想,忍看生民涂炭,尸骸遍野。”
谢鲲自见了他面,就知他要打出“清君侧”的旗子,缓缓道:“依将军所见,怎么样才算为天下苍生着想啊?”
徐匡双目一闭一睁,似是言不由衷,却还是将之前准备好的话喊出:“我大燕皇帝慕容德,英明神武,恭敬爱士,汝等应速速归附。以谢公英武,天下无敌,据幽、徐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如反掌,此恒文之业也。”
他此话说完,谢鲲便冷哼了一声,道:“斜径事速,不虑失道之迷。将军自误,妄贬乘舆,窃论宫禁,轻议朝宰,更扇动内外同类相残。华夷异类,不在百世衣冠之上,百年之后将军有何面目见裴公?”
他每说一句话都好像巴掌拍在徐匡的脸上,可是徐匡却始终仰首,脚下不曾有半步退让,等他一气说完,默了半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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