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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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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父女闲话之时,白雁声一行人还在城头巡视。中夜寒冷,家里下仆给他们送来了大氅,白雁声接在手里,吩咐正欲回转的仆人道:“叮嘱阿戎,顺便告诉婉夫人,胡虏围城,城里下了宵禁,看顾好孩子们,不要四处走动,小心被误作奸细。”
  下仆应声而去。孟子莺在一旁当做没听见。
  他们站在城墙之上,朔风凛凛,兵甲之上都蒙着一层白霜,鲜卑大营远远在三十里之外,眼力绝好的人才能看见点点营火,好似天边寒星,闪烁不定。不知何时起,北风中传来悠扬笛声,余声靡靡绮绮,徘徊顾慕,有熟悉音律的兵士低声道:“是《别鹤操》”。于是城头戍卒仰首见中秋纱月摇影,无不离思萦怀,更有甚者低低啜泣起来。
  白雁声不由蹙眉,孟子莺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说着取下九霄环佩琴,揉身上了城头飞檐,盘膝一坐,双手拂弦,雪竹琳琅,凛然清洁,又似长风吹林,迸泉飒飒,盖过了笛声。
  白雁声和孙季仁都不通五音,身边的亲兵恰好世代乐籍,喜道:“是《胡笳五弄》,幽云沦落之后乐人谱曲而成。”说着就哼唱起来:“胡人数年收渔阳,渔阳士女皆趋将,岂无父母与兄弟,闻此哀情皆断肠。”音韵不绝,句度流美,在他带领之下,守备兵卒都齐声哼唱,激起同仇敌忾之气,方才忧思一扫而空。
  孙季仁仰面傻傻看着,白雁声面露微笑,方要鼓掌,忽然觉出空中传来几不可闻的破音,脸色急变大叫道:“子莺小心”,话音未落,嗤嗤风声,一支羽箭贴着孟子莺面颊射了过去,落在屋瓦上。子莺翻身下檐,琴声不停,嗖嗖三只羽箭又追随而来。
  白雁声飞身至城墙之上,弯弓射箭,七箭连发,远处笛声骤绝。
  孟子莺放下手里九霄环佩,凝神细听,四下里静可听针,一片静谧。
  白雁声回到他身边,急问道:“你没事?”
  孟子莺摇摇头,举起手臂,二指间夹着一支玄色羽箭,比寻常羽箭更长更粗,箭头生铁铸有倒钩,箭尾狼羽染成五色,他细细端详,疑窦丛生。去年邕京之围,他和陈远达战场对阵之时,陈远达最后被流箭穿颈而过,射中他的羽箭便是这样的。
  中夜这一番小小较量过后,众人更加不敢放松,一夜戒备到天亮。旭日东升之时,平原上地动山摇,飞尘连天,鲜卑军马一早攻城来了。
  谢鲲在城头看着,鲜卑军队到了城下,依然不急着攻城,从后军中推出几十辆大车,前车车门一开,卸下云梯、木板、锄头、铁锹等工具,白雁声方要命人火箭毁之,谢鲲摇头道:且慢。果然从后车中又赶下一批汉人来,俱是青年壮丁模样,脚上带着镣铐,在胡人驱赶下,扛起工具走到城下,在护城河上铺起木板来。
  众人眉头紧蹙,心想放箭又怕伤及无辜,不放箭胡人眨眼就到城下。不消一时三刻,木板都已铺好,军队缓缓过河,并朝那先前铺路的几十名汉人后背心放箭。那些汉人脚上铁镣叮当,躲闪不及,都倒伏践踏于马蹄之下。幸存的都扔下工具扑到城门下,大力敲打撞击城门,哭喊道:“谢大人,谢大人,放我们进城吧。”
  谢鲲紧抿双唇,脸色苍白,白雁声低声问:“大人,放他们进来吧,我去抵挡一阵。”
  孙叔业肃然道:“不可。后有强敌,正是圈套,况且这些人中必混有燕军奸细,放入城中,贻害无辜。”
  这点浅显的道理,谢鲲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见死不救,从城墙上退下来,脸色更加难看,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他素来爱惜声名,想到他日有小人拿此说项,致令一世清誉蒙尘,便是万箭穿心一般。
  白雁声左右为难,孟子莺在一旁心急如焚,都盼谢鲲拿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他们哪里想到一城之主爱惜声名竟然胜过人命,城头众人亦只有孙叔业知道谢鲲心里此时所想,虽然大为不齿,但是也知是明智之举,遂不言不语,冷眼旁观。
  便是犹豫的当儿,燕军已经射杀了一大半的汉人俘虏,剩下十来个人求生不能,越发全力撞起城门来,巍峨铜门竟然战抖了一下。
  孟子莺一抽腰间银鞭,孙季仁暗叫不好,伸手去捉他,这次却没有拦住。
  燕军只见一人从几十丈高的城墙上跃下,不待那人死活与否,千万支羽箭都一齐指向了他落地的地方。
  孟子莺甫一落地,便有成千上万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兜头而来,他丝毫不惧,银鞭倏地崩直,银光闪烁密不透风,竟然变成盾牌一样,羽箭到了跟前都被砸飞,他这招叫“横扫千军”,一波羽箭刚停,便是鲜卑人弯弓搭箭的间隙,他长鞭出手,从左至右就将前排骏马的马蹄全都掀翻了一遍,这招叫“一鞭天下”,于是人仰马翻,后排鲜卑人踏着前排人马身上又蜂拥而来。越是情况危急,孟子莺越是冷静,头脑中闪过崇明九年在襄阳守城时所见,迎着鲜卑高头骏马,身子一矮,从马蹄下委身过去,鲜卑人哇哇大叫不好,马肚子又吃了一记。
  便是这转眼工夫,孟子莺已将汉人俘虏和鲜卑军马隔开,白雁声在城头看得分明,和身边孙叔业、孙季仁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朝城下大喊:“传令,快开门。”
  城下士卒还在发愣,孙季仁提气从内城跳下,几步迈到城门口,大力拨动门闩,一旁人略一怔忡,也跟着他合力打开门闩。厚重铁门刚开了一个缝隙,门外的人便拼命挤了进来。白雁声在城上瞅着,又大叫“关门。”孙季仁咬牙将铜门又复顶上。
  孟子莺手提银鞭,一边听着身后动静,一边睨着面前的鲜卑军士,他脚下铺着厚厚一层黑羽箭,羽箭上横七竖八躺着些肠穿肚烂的马匹,银鞭末梢还在滴着血水。
  鲜卑人见城门关上,并无军队出城迎战,复又围堵上来,虎视眈眈望着这个瘦削的南朝人。
  孟子莺知道从此之后再无退路,反而心宽胆肥,往前迈了一大步。
  鲜卑人一时踯躅。侧面有几人鬼祟互看,搭箭想偷射孟子莺,只听几声惨叫,接连额头中箭,城上又有一人飘然而下,白衣白甲,落在孟子莺身旁,比肩而立。
  孟子莺喜出望外,一时哽咽。
  白雁声朝他微微一笑,又偏头向前。
  敌阵之中分开一骑,徐匡一手执鞭,一手持矛,踱着阵前,打量两人,不住颔首,拿鞭指着两人道:“果然有侠士守城。昨夜你是弹琴之人,你是射七 发连珠之人,剑胆琴心,相得益彰,只可惜都要殒命于此了。”
  孟子莺喝到:“徐匡,你也是汉人,竟然不念一点同胞之情,驱而就之死地,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
  徐匡凛然道:“春秋无义战,战场没有公平可言,成王败寇而已。”
  白雁声缓缓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将军易主而奉,便要这样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吗?”
  徐匡扬眉看着这两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来,道:“同气连枝,倒是好玩,你们两个报上姓名来。”
  白雁声、孟子莺双双看了一眼,同时跃出,长剑长鞭出手。
  白雁声、孟子莺双双看了一眼,同时跃出,长剑长鞭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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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孙季仁与众将士关了城门之后,放心不下外面的局势,又飞奔上了城楼,抬眼见白雁声、孟子莺两人被胡虏团团围住,骇得脸上全无血色,对他兄长孙叔业道:“大哥,快发兵把他们抢回来。”
  孙叔业看了他一眼,镇静道:“不可。离城门太近,与我方不利。若是徐匡带人强冲进来如何?”
  孙季仁急得团团转,把牙一咬也要往城下跳,被两旁亲兵给架住,只听孙叔业斥道:“有你逞能的时候。你先看看他二人如何默契。”
  白雁声、孟子莺同时跃出,前者目标是徐匡,后者却掠过两员主将,往鲜卑大军行伍中冲去。
  徐匡飞身下马,举起手里长矛直挑白雁声的长剑,他在马上用长兵器占优势,所以下马以示公平,紫金矛压住太虚剑,心里正暗自得意,对方一个反手,竟然反压上了紫金矛,朝他双臂砍去。这一招叫“一树梨花压海棠”,乃是白雁声家传的绝学。寻常武人能做到举重若轻便十分上道,更难为是做到举轻若重,一片柳叶,一颗松针,一柄软剑,都能力压泰山,这才是武学上的更高境界。不想这少年郎年纪轻轻,已有如此修为,这十来年中已是难见这样的对手,徐匡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收了小觑之心,认认真真过起招来。
  孟子莺头也不回冲进敌营,城上众人都觉他自寻死路,过了一息之后却见鲜卑军队微微混乱。原来他一入敌营就收缩了身子,只在马肚子底下滚来滚去,他出身花间派,便是“扫堂功”这样不入流的武艺也练得十分潇洒好看,好似一只顽皮的幼猫。因在己方营中,鲜卑人又不好放箭,生怕伤了自己人,待要去抓他,怎么抓都抓不住,一不小心还要被他挠上一爪。他又专砍马腿,弄得军中一团乱麻,只因为一人,五万人的队伍竟然混乱了。
  这两人在城外扰乱敌方,孙叔业便命孙季仁带五百人马从西门出去,抄鲜卑军队后方:“你多带火石、煤油,辎重营、粮草营徐匡必有重兵把守,你不要恋战,只要放火成功立时便退,白将军、孟兄弟的围也就解了。”
  孙季仁带人下城楼,孙叔业微微一瞥,谢鲲从刚才就在一旁静默多时,连忙上前跪倒请罪:“小人僭越,请大人降罪。”
  谢鲲含笑摇头道:“事急从权,你做得很好,这里便交给你了。”
  孙季仁道:“那小人当仁不让了,待接回白将军,小人再辕门请罪了。”说着几步又跨上了垛口。
  徐匡与白雁声,武功都走阳刚路线,徐匡乃是南朝罕见的悍将,实战经验多过白雁声,但是近身搏斗,长矛不及长剑灵活,两人刚好平分秋色。孟子莺却越往敌后去了,一探头刚好远远看见数十杆黄色大旗迎风飘扬,他心中一跳,从地下跃出,蹬上马身,脚下“步步生莲”,从鲜卑人头顶掠过,长鞭一扬,将一排绣有金步摇图案的大旗卷成一捆,胸中提起一股浩然之气,只听咔咔咔几声,一捆大腿粗的大旗竟然被他手里长鞭拦腰截断了。
  长风吹过平原,断旗四下飘散,惹起惊叫连连。
  他这招原是降龙鞭里的“一鞭断十枪”,从今往后,大约要改成断十旗了。
  出师未捷而战旗先折,徐匡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眉头一皱,却被白雁声缠住,脱手不得,正在此时,又听见后军中“呜呜”的号角声,他脸色大变,急往后方西南角望去,平原上升起了数缕浓烟,那是粮草营的方向。
  他爽朗大笑道:“鸣金,收兵。谢公后继有人,来日再战吧。”说着一枪断下白雁声攻势,转身上马,毫不留恋绝尘而去。
  白雁声脚下一个趔趄,左膝弯曲半跪在地,幸亏有剑在手,不然真要趴在地上了。仰头焦急看着前方,只在鲜卑大军后撤的滚滚烟尘中寻找孟子莺的身影。
  不多时就见一个人影逆着人流,于千万人中翩然而至。
  孙叔业见两人在城下会合,又听西门来报,孙季仁毫发未伤回城,重重喘了一口气,这时才觉两股站站,立也立不稳,干脆在城墙地砖上盘腿坐了下来。
  这日算是小胜,更重要是折了鲜卑锐气,徐州城里都是欢声雷动。孟子莺这日大战过后觉得乏了,问过亲兵知道被救进城的汉人都被看管了起来细细查问,这才放心回了府里。
  打了水正要洗面,孙叔业却命人来请他。
  他虽然与孙叔业有点不卯,今日感激他及时出手相救,虽然十分疲累了,还是往他那边去了。
  孙氏兄弟独住一院。孟子莺过去时,孙季仁还在营中喝酒庆功,屋里只唯孙叔业一人。油灯朦胧,照得他脸上惨黄,越发显得心事重重。
  孟子莺在胡榻边坐下,孙季仁抱着暖炉,披着大氅,眼睛亮得可怕:“今日之事,子莺怎么看?”
  孟子莺叫他问得一愣:“什么怎么看?”
  孙季仁省悟道话头有些仓促,便一笑了之:“我唐突了。子莺,依你之见,徐匡有没有战意?”
  孟子莺于是也沉默了。这本来不是个问题,领着五万铁骑,远道而来,没有战意难道是郊游的吗?但是,但是,孟子莺沉吟良久,不确定道:“我也觉疑惑。以徐匡为人,五万虎狼之师,一来就会拼尽全力,不踏平徐州城誓不为人。他退得也太干脆了点。或者,他是在等大军主力压境,以求兵不血刃?”
  孙季仁不答反问道:“你见了昨日先到的一拨人马吗?”
  孟子莺道:“你是说那群马蹄、马鞍是黄金打造的燕帝亲卫?”他摇摇头表示没有看见。
  孙季仁若有所思,道:“若我料得不错,这些人不过是障眼法,来走一走过场,压压阵,现在已经离开了。”
  孟子莺心中一动,抬眼看他,两人都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然而想通过后又觉惊出一身汗来。
  孙季仁面色沉重,从榻上捡起一副舆图铺在小几上,孟子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就着惨黄的油灯看了半晌,孙季仁道:“你还记得昨日谢大人在城门上对徐匡说的话吗?斜径事速,不虑失道之迷。”
  孟子莺抖声道:“你是说谢鲲一早就看出端倪来了?”
  孙季仁沉声道:“岂止看出端倪,他肯定早就打好了算盘,只等圣旨一到,就要弃城南下。”
  孟子莺脸上晕染出一抹嫣红来,激动道:“那这一城的百姓又该如何?难道,我从襄阳到临溪,从临溪又到这里,就是为了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故土沦丧吗?”
  孙季仁尖尖下巴一扬,一字一句冷冷道:“徐匡倒有一句话说得对,春秋无义战,刘慕刘协父子和胡虏又有什么区别。子莺,先下手为强,我们不如先杀了谢鲲,占了徐州城,你可千万要站在我这边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不得胡言”。
  平地一声闷雷从屋外传来,孟子莺见孙叔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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