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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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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雁门关去。”
  白雁声不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老实道:“在此地叨扰许久,正有此意。便要回盛乐与你分说。”
  萧瑀气得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眼前忽然一黑,握不住缰绳,从马背上堕下。
  白雁声吓一大跳,连忙滚鞍下马,屁滚尿流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双眼紧闭,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肩头缠着的厚厚布条却洇出一大块血迹来。
  原来董竹君虽然将他创口的毒素拔净,但外伤却始终未愈,他这么心急火燎地驰马寻找白雁声小半夜,创口迸裂,整个人都虚脱无力了。
  白雁声连忙给他推宫过血,又将真气输入他体内。过了一会儿他悠悠醒转,哑声道:“我渴得很。”
  春天的塞外风沙扑面,他又跑了小半夜,口干舌燥,再加上伤口迸裂,药粉虽然带在身上,可是也须要和水送服才行。
  白雁声四下里探看,莽莽平原,哪有什么人家,于是道:“你忍一忍,我带你回盛乐城去。”
  萧瑀摇了摇头,手臂举起往南一指,有气无力道:“离此地一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庙,庙里有水井,旅行之人常在那里歇脚。”
  白雁声一点怀疑也没有,抱他坐在自己身前,两人一骑,他一手搂着萧瑀腰身,一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往南边行去。
  行了里许,果见平原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庙,庙前有一株大桑树,树下一口水井。他把马在树上栓好,扶萧瑀到井口边,往下一瞧,水波荡漾,照见人影,只是没有打水之物。
  萧瑀指着庙门道:“佛像后面有水桶麻绳。”
  白雁声于是放他半靠在井沿边上,拔步往庙里去。那小土庙外面不甚起眼,里面却宽敞明亮,四面画满壁画,皆是佛经故事,正中三尊佛像,是观世音和座下童子,佛像前供奉着一盏油灯,灯花绚烂,想是不久前路过的行人点的,此时还有大半盏灯油。
  他绕到佛像后面,果然有一个小桶,里面竟然还有半桶水,不知在他们之前有谁在这里歇过脚。
  取了桶,打了水,他双手捧着,萧瑀俯身就他手里喝水,他确是渴了,连喝好几捧。喝完后喘口气,才从身上取出几个药包来,一一打开,逐次和水服用。到最后一个药包,打开来是两粒细小药丸,一黑一白,萧瑀手抖了一下,一颗白药丸就滚落到井沿上,弹跳了几下,落入井中。
  白雁声立马要用水桶去捞,被萧瑀止住:“算了,一丸药,大海捞针,捞到了也化得没影了。”仍将那粒黑丸药服用了。
  此时快到正午,太阳明晃晃地晒人,两人都是一宿没睡,又饿又累又困,白雁声见萧瑀服药过后肩头血迹止住了,便扶他往庙里歇去。
  萧瑀匍一进庙,看到那盏油灯,眼里光芒一闪。白雁声扶他在菩萨脚下靠好,自己背对着庙门也坐在地上。萧瑀自闭上眼睛运气调理经脉。白雁声百无聊赖便仰头去看四周的壁画。
  菩萨背后的墙上画着一名女子横卧寝宫,其上有祥云笼罩,云端一头白象,身后一大团白光。白雁声幼时听庶母讲过,这是释尊生母摩耶夫人“白象入胎”的故事。左面的墙上绘着释尊降魔成道图,佛陀坐于中央,手施降魔印,头顶有巨大华盖,四周描画众魔君为阻止释迦成道向其进攻的场面。墙壁两面分画各种姿态的佛像,以此表明释尊超常的法力。他庶母曾说过,所谓降魔成道,实际上就是佛陀克服自身种种精神障碍,达到心灵的宁静。
  他目光忽然落在左下角一个魔人的身上,一手持剑,一手五指箕张,掐住另一人的喉管,像是使花间派缠丝蜘蛛手的功夫,仿佛孟子攸的面容。
  他心下一凛,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壁画上的面孔却又模糊不明起来。
  难道是看花了眼?他再端详其它人物,但见这些魔人虽然衣衫怪异,面目可憎,然而使出的武功却又似曾相识。而与之对阵的天兵天将更是各有制敌之策,一拳一脚皆有章法。连贯看下来,却像是一套极为精深的武功。
  他又将目光移到右面的墙壁上,那面墙壁上的壁画却已剥落大半,只剩下边角处几幅,画的是两名男子裸身相拥,四肢交缠,背后宝光大放。
  白雁声不由抖声问道:“阿戎,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你来过吗?”
  萧瑀睁开眼睛,顺着他目光望去,不由笑了一笑,道:“这画的是佛教密宗的双修之法。”他说得坦荡,白雁声便移开目光,只听他又道:“这里么,我小时候常常来玩。那一年,我十二岁,溶月九岁,我们俩在城外乱逛,遇上大雨到此地躲雨。却正好碰上先太子游猎回来,被他堵了个正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白雁声却明白后面必有大故事,于是也不催促。
  “我们素来不卯,但总顾忌到彼此身份没有正面交过手。那天先太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命人把我踩在脚底,溶月来救我,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就把她推倒在菩萨脚下,撞了一头一脸的血。就这样还不罢手,还撕扯她的衣服,要行那虎狼之事。”
  他语气平平淡淡,但白雁声心却揪了起来,他因自己也曾有妹妹,将心比心,也就跟着十分紧张忧惧。
  “我就对他说,溶月不过九岁,身子尚未长成,不懂此间极乐,挣扎起来恐怕败坏太子的兴致。先太子就斜眼看我,道:她不懂难道你就懂了?你看这墙壁上画着佛祖舍身饲虎,你若能以身代妹,我今天就饶过你们。”
  原来壁画被剥掉是有意为之的。白雁声倏地瞳孔紧缩,脸上露出痛苦怜惜的表情,已知萧瑀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止住他道:“阿戎,往事不必再提了。你和郡主如今都好好的,这便罢了。”他今时今日才知萧溶月明明与萧瑀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何好得像一个人一样。
  萧瑀却淡然一笑,道:“大哥,我问你,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白雁声不想他话题转得快,思索一番,道:“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他此时想到孟子莺,想到雁蓉,忽觉心如刀绞一般。
  谁料萧瑀却摇摇头道:“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眼下能把握的幸福。”
  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白雁声心头巨震,举目去望萧瑀。
  “所以那天,我在先太子身子下面承欢,看见溶月安安静静躺在菩萨的莲花座边,观世音恬静慈悲的目光护持着她,心里便说不出的平安喜乐。原来,男子与男子相交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原来,像佛祖一样舍身饲虎也并不难。”
  白雁声一时无语。萧家兄妹遇到的是比他和雁蓉经历过的更加残酷的劫难。他太过无知。所以说不出什么能安慰人的话。只能沉默以对。
  萧瑀说完这一大番话,累了一般慢慢侧身躺卧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白雁声此时也累极了卧倒在地上,不一会就合目而眠。
  他并不知道萧瑀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祈求,含着一丝不舍,透出一点悲凉。
  白雁声虽然知道后来萧瑀手刃了仇人,被慕容德放逐海上,到瀛洲之后遇到了他。他却并不知晓萧瑀是如何处心积虑杀先太子的。
  事实上是,自那天以后,先太子竟然食髓知味般,日日以此事相要挟,夜夜要他到东宫承欢。萧瑀起初也是敷衍了事,但凡有一次不应召,先太子隔日就必要去寻萧溶月和柱国府的麻烦。萧渊藻后来干脆把女儿送往洛邑常住,但是柱国府还是架不住先太子天天遣人来“问候”。
  于是萧瑀终于下了杀心。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小心伺候,婉转承欢,让先太子去了戒心,又以旧梦重温的名义将他单身骗到此处。就在此庙,就在观音座下,就在两人欢爱之时,将仇人枭首。
  他的刚强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白雁声此觉极浅,恍惚中,那墙壁上的降魔成道图竟然活动了起来。他站在释尊的身边,众魔人一个个上来挑战,各自施展本派武功,却被释尊手下天王一一化解。那天王的面目依稀熟悉,白雁声费力想了一想,不觉哑然失笑,那可不是青州永城白家村族长家里挂着的画上家祖淮南公白简的样貌么。
  到了那个似孟子攸一样的魔人上前,出手的正是花间派的武功。白雁声立即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和天王过招。魔王右手使剑,左手用掌,配合紧密,姿态曼妙。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终于不敌天王法相庄严,败下阵去。
  白雁声已将一招一式都记了下来,此时眼前一阵白光,光芒过后,释尊微笑指他,梵音入耳:痴儿,看明白了吗,还不快去降魔成道。
  他恍然大悟,跪下磕头。磕完头后,起身要走,却看见墙角的密宗双修图,顿时口干舌燥,身子一软,脚下被地底生出的蔓草缠绕住了。
  那草宛如细线一般交缠又开合,叶片贴着茎干,或反向开合,或对生成合抱之势。花心上有神人瑞兽,或为卧狮,或为怀抱乐器的迦陵频伽。
  合抱如花朵的缠枝藤蔓,好像人的躯干,定睛看去,那叶片其实是两个男子互相搂抱。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有风吹动叶片哗哗作响,眨眼间,两人已换过了千百种姿势。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耳边一声呻吟,于是倏地睁开双眼,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还是在那一座庙中,墙上的壁画都已经斑驳不堪,完全没有刚进来时那么清晰可见了。
  萧瑀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起,头顶冒着淡淡白汽,经脉鼓胀,面上却痛苦不堪。
  白雁声一望之下就知不好,他走火入魔了。于是连忙伸手去点他身上几个至关重要的大穴,再到他背后去,将自身真气导入,将他紊乱的经脉一一顺过。从头到脚,最后至丹田,连续运行几个周天后,觉得萧瑀气息平静下来,白雁声也深吸一口气,准备收束真气。便在这时,真气在萧瑀丹田忽然抽不出来了。
  菩萨座下的油灯还在缓缓燃烧着,放射出柔和暧昧的光芒。
  白雁声大惊失色,萧瑀已经转过头来,满额汗珠,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却亮得吓人,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柔声道:“哥哥,天涯海角,不知凭何因缘,得共此灯烛,难得之至!请暂宽愁绪,谋一夕之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他双手手腕的脉门猛地被萧瑀捏住,萧瑀整个人投入他怀里。他起初不信,以为萧瑀是在闹着玩,方要开口斥他,忽然哑穴被点中,接着身上几个要紧大穴也被封住了。
  他背对着庙门,萧瑀却正对着外面,眼见一个白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便在白雁声耳边呵了一口气,故意大声道:“哥哥,你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白雁声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萧瑀却根本不去看他的眼睛,一边在他脸颊边格格笑着,一边去解他的衣襟,后来索性整个手都伸入他胸膛胡乱摩挲。待摸到一处旧创之时,整个人都是一抖,魔爪倒是停下了。
  萧瑀直视他的双目,轻声问道:“是在江陵受的伤吗?”
  白雁声此时气他冷不防发颠放狂,吃错了药般,根本不想理他。
  萧瑀却低头拉开他衣襟,白雁声觉得胸口一阵凉风袭来,募地又有几滴滚烫的水珠落在心上,他虽不能动,心口却是一阵阵酸楚难过。
  萧瑀重新拉好了他衣襟,抬起头来,眼眶已满是泪水,柔声道:“如果那日我在,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他说不会就不会,一如当年,他送走那个马背上哭个不停的小姑娘,向她郑重保证:坏人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萧瑀张口说话之时,口里有一股药香发散出来,白雁声电光火石间,想起方才在井边掉落的那一颗药丸,心里已有所了悟。他此时胡乱发情,并非吃错了药,实在是少吃了一味药,压不住前面那颗药的药性,自己运气发散,却又走岔了经脉。
  白雁声脸色稍有缓和。
  萧瑀此时抓了他两只手腕,以自身真气导入,边运功边道:“哥哥,我用密宗双修法助你打通三轮七脉,任督二脉一通,武功自然能突飞猛进。”他因在罗浮山守陵之时无意中习得了密宗心法,后来又借华山派商太微的真气打通了经脉,于是此时也想如法炮制一番,好让白雁声受益。
  白雁声始觉说话间一股精纯的内力自双腕输入,在经脉里流动。过了小半天的时间,萧瑀收束了真气,倏地委顿下来。白雁声伸手抱住他,他怔了一怔,抬眼笑道:“原来你早已解开穴道了。却瞒着我不说。”
  白雁声此时才开口道:“你明明只是想帮我打通经脉,却又为什么,为什么调侃你哥哥?”他说这话时脸上染上一抹红晕。
  萧瑀心想我只是为了气一气孟子莺,以白雁声之血性,若要让他雌伏,只怕从此以后别说做兄弟了,翻脸成仇更有可能。嘴上却不依不饶道:“那么眼下呢,还双修么?”
  白雁声长眉一扬,眼里也有那么点笑意涌出来,轻声道:“他人经受,我必经受。白雁声血性男子,岂真太上忘情者哉。”
  他方才在梦中受到释迦点化顿悟,此时胸襟气魄已大为不同。
  为什么当年十二岁的小阿戎在庙中替妹妹受难,却觉得心中欢喜?因为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会比人更纯洁。心中有佛,尘埃中也有菩提眼,心中若有不忿,则万物皆为可恨。
  萧瑀与孟子莺的不同,他大约看明白了。子莺好黄老,顺势而为,是真名士自风流,风尘外物一概不看在眼里,以不争而天下莫能争。萧瑀却带着宗教般的虔诚,一分傲气,两分佞骨,三分狂野,狭路相逢勇者胜,耽于嗜苦,也耽于享乐,追求着人生的极致。
  萧瑀听了白雁声的话,脑中轰鸣一声,顿觉悔到肠子都青了,如果方才,如果方才再大胆一点的话,他这边厢涨红了脸正胡思乱想,却听白雁声淡淡道:“阿戎,你方才问我世间最让人珍贵的是什么,我也问你一问,这世间最让人怨恨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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