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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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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渊藻久镇洛邑,城内胡汉杂糅,情况复杂。今虽有西川精锐,御驾亲征,也未必能即破此城。只怕鲜卑军队坚守不出,到时襄阳又吃紧,那就难办了。
孟子莺这边厢紧锣密鼓准备攻城,那边厢裴烈也回了己军。他令人传信给白雁声,又与刘松年说了大致的情况。刘松年唏嘘不已:“便是元帝崇明年间五胡乱华,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从幽徐到长安,从雁门关到长江沿岸,大夏西蜀北燕,算来已有五十万军队投入此战。此战过后,天下格局必然大变。”
到底是大乱过后有大治,还是天不厌乱,乱上加乱?两人对视一眼,洛邑的春风吹在脸上,带着血腥硝烟的气味,火辣辣的痛,令这两人与生俱来的武人血液沸沸扬扬了起来。
再说洛邑城内,留守的是萧渊藻麾下一名宗族子弟,名叫萧勃,人到中年最是沉稳冷静。今日西川和夏朝两路军到,分了军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有部下要出城搦战,他便一口回绝,道:“敌人新到锐气正盛,未可轻战。且观其动静,然后再说吧。”
他其实已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只等襄阳传来佳音,城下之围便不攻自解。所以从午后一直到晚间,城外鼓声大举,喊声大振,他都毫不在意,一门心思在府衙里打双陆。直到快傍晚时,有小兵跌跌撞撞鬼哭狼嚎来报:“萧副将不听劝阻,出城迎战,被一剑刺与马下,敌人已挺马直冲城下了。”
萧勃大惊失色,倏地站起,带倒了棋盘,气得浑身打颤道:“谁开城门让他出城去的?”想了想他这个爱子一向心高气傲,自作主张惯了的,若有瓜蔓迁怒属下,恐怕军心不稳。又改口问道:“对方是谁?打了多久,战况如何?”他对儿子是了解的,虽有勇无谋,但武功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一等一的好。
那小兵揣度他的脸色,唯唯诺诺道:“听说只一个回合,萧副将就被挑落马下……”
萧勃脸色灰败,他年已四旬,膝下只有这一个爱子。于是强抑心潮,立时披盔带甲,匹马往城楼上来。到了城墙上,已是薄暮时分,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人数倒不见得多,但首尾相接,是《武经总要》里的常山蛇阵。
领头一人一骑,带紫金冠,身披西川素锦百花袍,腰挂宝剑,手握银鞭。明明是孟春时节,萧勃一眼望去,遍体生凉,只有七个字可以形容:射雕风急雪花寒。他身边早有人指出:“萧副将就是死于此人鞭下。”
萧勃尚未来得及开口,另有守城统领纷纷叫嚷道:“将军请下令让我等出城一战,誓要为小将军报仇雪恨!”他遂将大眼一瞪,厉声呵斥道:“萧副将不听军令,死不足惜!柱国大将军南下时曾吩咐我严守洛邑。孤客穷军,长驱而来,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再有不听命令出城邀战者,立斩无赦!”
他这一番疾言厉色镇住了城楼上的众将士,不少人目眶通红,咬牙切齿。有一名汉人将领走上前来,道:“大将军,这人是西川孟子莺,御驾亲征,想必不是好打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将军何妨和他一会,探探虚实。”此人姓陈名武字子烈,是洛邑土著名门之后,萧勃素来器重。鲜卑在洛邑多年能站稳脚跟,和知人善用有很大关系。
萧勃重叹一声,道:“子烈,不必谈了,来日必有一场恶战。”他说完就走下女墙,连收殓凭吊爱子的话也不提,匆匆去巡防布置了。
孟子莺冷睨城上动静,见对方并无战意,又见天色已晚,遂令鸣金收兵,来日再攻城。
再说另一边。大约三日前,白雁峰率五万精兵强攻虎牢关不下,佯败退回许昌。守关的孤独斛小看了雁峰,又贪功冒进,追出关外,被雁峰伏兵切断退路,只得逃往许昌,和攻打许昌的独孤部会合,这样一来,许昌压力骤然加大了。
大战过后,从许昌城头坠下数十名士兵清理门前尸骸。守将虞得胜血染战袍,一支腿跨在城头,俯身查看敌情。他身后有人叫道:“将军快下来,敌兵未退尽,请防流矢伤人!”虞得胜只是嘿嘿冷笑。
到了天明之时,独孤斛又来攻城。先推出一名昨夜许昌城里派出来送信求援的探马,捆在军前。那小兵受不住拷打,大声喊着“独孤大人,英明神武,饶命饶命。”独孤斛和一众胡人瞧着哈哈大笑。
虞得胜冷眼旁观,问身边人道:“这孩子家乡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城上有戍卒揣摩他脸色,哀告道:“此人年方十六,十分激灵,往日从不曾被抓住过。家在许昌城外三十里的老铺,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三个弟妹。开战之时全家已经避入城内为质了。”虞得胜眼眨也不眨,兜手拿起城墙边安放的铁胎弓,搭箭上弦,扯了个满月,道:“送十斤黄金、锦缎二十匹到他家里去。从今往后他家里免除一切苛捐杂税。”话音刚落,一支带哨的翎羽已激射出去,正中那小兵的喉咙,掐断了他求饶的嗓音。满城楼的戍卒惊得三魂飘荡,七魄飞扬,又是恐惧又是敬服,心中五味杂陈。
独孤斛勃然大怒,抬头指着城上用胡语哇啦啦大骂一通。虞得胜问身边人道:“他骂什么?”那人不敢抬头,低声道:“他骂将军您乌龟养的,还骂您什么落草为寇,屠杀同胞……”
虞得胜眼中厉芒闪动,朝下喊道:“独孤小胡,人才凡鄙,不度德量力,悬军千里,今兵老师疲,破之必也!”
自有通晓两国语言的翻译说给独孤斛听。独孤斛怒发冲冠,利剑一指:“杀,全都杀光!”
借着风势,鲜卑军队在城下大放火箭,冲车、大铲、云梯轮番上阵。城头滚水一桶桶泼下,箭簇乱飞,还是抵挡不住鲜卑人的攻势。守城的戍卒皆知外无继援,背水一战,拼死向前,血染甲胄。
虞得胜砍倒一名胡人,退回墎内喘气,见城上伤亡惨重,缺口渐大,遂吩咐道:“弓箭手呢,再换一拨上来。”左右皆遍身血污,苦笑道:“城上只剩我们这几个活人了,哪还有人来?”虞得胜一手坳断臂上的羽箭,用尖刀连肉带血起出铁制箭簇,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道:“许昌不能陷落,独孤斛若攻进来必会屠城。国公大人快到了,撑得一时是一时吧。”
他绑紧臂上伤口,深吸一口气,从城墙上纵身一跳。左右戍卒大惊失色,连忙追去垛口观看。虞得胜施展轻功,从乱军中掠向马上的独孤斛。电光火石间,独孤斛架住他长剑攻势,笑道:“乌龟出壳了!”虞得胜一剑挡开,道:“你会说汉话!”独孤斛追着他身形而去:“你们汉人会的,我们全都会!”
两人近身搏击,从马上打到马下,不分胜负。但百招过后,虞得胜旧伤发作,力难支撑,眼前白光一闪,被挑走了手中长剑。他悲啸一声,正欲引颈就戮,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掌劈开独孤斛,抓住他甲胄,将他往后拖开十余步。他脚下立定,抬头一望,面前之人高大魁梧,白盔白甲,正是成国公白雁声!
不远处万马奔腾,旌旗密布,地动山摇。虞得胜心中一个放松,便顺势跪在了地上。白雁声转身看他一眼,目露激赏之色,道:“阿月,你送虞将军回城里休养。”
虞得胜胳膊忽然被人架开,他偏头瞥了一眼,一个面无表情的夏兵一手抓住他膀子,一手扶在他腰间,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带他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
独孤斛眯眼看白雁声,拱手道:“足下声名,久已仰慕。当日在盛乐,与大将军失之交臂。今日能得一战,死亦何妨。”白雁声微微一哂,道:“好说好说。柱国大将军的名声也足够响亮了。”
萧溶月带虞得胜到城门下,自有城头戍卒放下绳梯。她把虞得胜绑在绳梯上,绳梯上升,她回头欲走,反被他一把抓住道:“胜负已定,回去帮不上忙,你不如也上城头来。”萧溶月知道他是怕自己去帮孤独斛的忙,有害与白雁声,便只得随他上了城头。
彼时激战正酣,但大局已定。白雁声带来的五万精兵士气正盛,已经砍瓜切菜般将城下燕军分而围之,燕军久疲,瞬时溃不成军。
萧溶月远远瞧见白雁声苦战之后将独孤斛打倒在地,她一时性急便要下城,虞得胜紧紧扯住她,怪笑道:“郡主娘娘,此时还是避嫌的好。”她再回头望去,独孤斛张口说了几句话之后,白雁声就扬手将他的头颅砍下了。
许昌城头一时欢声雷动,众人全都高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虞得胜也放开了拉着萧溶月的那只手,不觉喜形于色。
视死如归,谈何容易,古人临死,说句大话。
萧溶月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苦涩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洛邑、许昌的战况传到襄阳城下时,着实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徐州久攻不下,虎牢关已近失手,许昌城下折了一位柱国大将军,洛邑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萧渊藻自个也没有想到,强梁一时的大燕铁骑有如此惨败的一天。
萧瑀望着父帅紧皱的眉头,不解道:“以独孤斛的见识,怎会轻易中计?”萧渊藻一哂:“还不是小看了白雁声和他手下的兵。”萧瑀不敢接这话,另起话头道:“若是虎牢关有失,洛邑救与不救,结果也差不多了。父帅还是集中力量打襄阳吧。”
萧渊藻意色殊恶,无力摇头道:“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救急的文书送到我跟前了,我岂能无动于衷?你当他日真没有小人在至尊面前拨弄是非,说我不救友君,狂妄自大?何况,”他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孟子莺、白雁声齐聚西京,时不可失,我自当去会一会这两个风云人物。”
萧瑀再要规劝,萧渊藻已下了军令,即日拔营,带两万精兵去救洛邑。萧渊藻前脚刚走,襄阳城里就有人来送信,守将沈一舟欲献城池给柱国大将军,请派人入城密谈。
萧瑀神色自若,皮笑肉不笑道:“铁打的襄阳,他为何要献城?”送信的人一路上在目睹了荡壑震谷的刀光剑影之后,被推到他跟前,早已魂不附体,畏畏缩缩道:“蜀帝忌惮我们将军是孟子攸的旧人,朝堂内外多有谗言间之,君疑臣则臣必死。我们将军出自西川名门,有腾空驾海之才,怎堪为此昏君所用……”萧瑀打断他的话道:“好,我知道了,今夜午时,我派人入襄阳城内,你就带路好了。”
到了晚间,果然有三名着黑袍的北燕特使与那送信的人一齐出了营地,往襄阳城下而来。四人到了襄阳小城西角门,一声暗号过后,便有守夜的士兵夜坠绳索,四人一一攀爬上了城墙。戍卒明刀亮戟围了过来,将四人浑身上下一一搜了个遍,一无所获这才放手。城内果然备有好马,信使带了三人往襄阳府衙而去。
寂静的夜晚,在这座风声鹤唳、戒备森严的军镇里,马蹄踏在街面的声音,好似踏在人的心尖上。不断有巡夜的守军出来阻挡拦截,但都被领头的信使一一化解。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襄阳府衙。那人递交了腰牌,带三人长驱直入进了府衙后堂。堂上明火执仗,有一人全副甲胄端坐着。那信使往上一拜,对三名北燕特使道:“这便是沈大将军。”说着就徐徐退下。
沈一舟站起身来,目光深沉地打量三人,寒暄两句,便道:“我就单刀直入吧。只要贵上不伤害这城里的一兵一卒,我就开城门交帅印,全城卸甲,诸位可兵不血刃入城。”
那三名黑袍特使俱是站立不动,不做回应。沈一舟试探道:“贵上可是不放心,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三人中的一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黑袍一掀,露出内里的薄甲,双手在脸上一抹,现出另一幅面孔来。
萧瑀笑道:“好一个将军金甲夜不脱!兵不血刃?沈大将军是要瓮中捉鳖吧。”
沈一舟也只呆滞了一瞬的功夫,便阴风刹刹地笑了起来:“萧瑀你还真敢来!来人,拿下!”
静夜之中,杀伐之声不绝与耳。
萧溶月困身在箭矢交坠、强敌如云的战阵之中,她望见白雁声左冲右杀,血染战袍。她心中焦灼,想要往他那边冲去,谁料白雁声却回头望她一笑,弯腰拿起一张铁胎弓,扯了个满月,回身仰面一射。那羽箭带着五色异彩直冲天际。须臾过后,南天的天狼星便化为一片碎光,在天际坠落。
“哥哥——”她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做噩梦啦?”抱剑靠着帅帐帐门打盹的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一个人影立在她跟前。
白雁声披甲凝望着她,轻声道:“到我帐里来睡一会,天就亮了。”萧溶月摇了摇头,不自觉去望头顶的星空。弧矢九星,居天狼之东南,好似一把大弓,箭头直指忽明忽暗的天狼星。
成国公大人轻叹一声,自入帐去了。萧溶月中夜醒过之后便再也不能入睡。他们在许昌城外败了独孤部之后,□□门也没有进,便匆匆往洛邑而来。晓行夜宿,此时离洛邑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行军到此,兵士们都已疲累无比,白雁声便令原地修整。
萧溶月虽生长在洛邑,行遍华夏之地,却是第一次看见胡汉交战的场面。汉人她自认为是好朋友,胡人是她的同胞兄弟。她过去时时把至尊的统一大业挂在嘴边,但真正到了这样的修罗场,不论哪一边得了胜利,在她看来都是心酸骨痛,只增苦楚。
行军的仓促,再加上担心父兄的安危,把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弄得憔悴不堪,瘦骨嶙峋了。
天光业已大亮。这是洛邑被围攻的第三天。
萧勃在喊杀声中惊醒,一抹脸上的血污,束紧盔甲,走到女墙边探头观望。城外四方有兵,马蹄翻滚,尘烟飘散,洛邑城池在雷鸣般的铁蹄声中微微震颤。
今日带兵攻城的是骠骑大将军沈君理。只见白马如一匹练般飞驰而来,少年将军高举古帝颛臾的曳影之剑,发龙虎之吟:“ 国耻未雪,何由成名,为君一击,鹏博九天。”
孟子莺在后军见前方城头血下如雨,杀人如麻,在心中算计洛邑城内虚实,到底还能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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