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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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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你错了,尤来亚,”我说道,“我想,如果你愿意学,有几样东西我可以教你。”

“哦,我不怀疑这点,科波菲尔少爷,”他答道,“一点也不。不过,由于你自己并不卑贱,你或许不太能为卑贱的人设想。我不愿用学识去冒犯、惹怒比我高贵的人们,谢谢你。

我太卑贱了。这就是我卑贱的住处,科波菲尔少爷!”

我们从街上一下就直接走进了一间旧式的低矮屋子,在那里看见了希普太太;她真是尤利亚精确的翻版,只不过略矮一点。她十分谦卑地接待我。为了吻她儿子一下,她也向我道歉,说他们虽然地位卑下,却也有本性和情感,希望这感情不会冒犯什么人。那房间也还可以算体面,一半做客厅,一半做厨房。只是这房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舒适。桌上摆着茶具,炉架上烧着水壶。一个带抽屉和桌面板的柜子是专供尤来亚晚上看书写字用的,上面横放着尤来亚的那个往外吐文件的蓝提包,还有由提德先生大作率领的一队书,这些书都是尤来亚的;有一个角柜;还有一些常见的用具和家具。我不记得有什么东西看上去无遮无盖、历尽挤压、贫寒凄惨,但我的确记得那儿的一切看上去给人如此感觉。

希普太太仍然穿着寡妇的丧服,或许这也是希普太太的谦卑的一部分吧。尽管希普先生死了多年,她仍穿着寡妇的丧服,我觉得她的帽子倒有点变通,其它的全像新服丧的一样。

“我相信,这是一个可以纪念的日子,我的尤来亚,”希普太太一边准备着茶一边说,“因为科波菲尔少爷来访问我们呀。”

“我说过,你会这么想的,母亲。”尤来亚说道。

“如果,我可以希望你父亲,无论为什么,都还能和我们在一起,”希普太太说道,“他今天下午也一定觉得很得意呢。”

这些恭维真叫我不安,但被人当作贵宾看待,我也知道要领情。于是我觉得希普太太是个可亲的女人。

“我的尤来亚,”希普太太说道,“早盼着这天了,少爷。他生怕我们的卑贱会成为障碍,我也这么怕来着。我们现在卑贱,我们过去卑贱,我们将来也永远卑贱。”希普太太说道。

“我相信你们不会这样,夫人,”我说,“除非你们愿意。”

“谢谢,少爷,”希普太太回答道,“我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就是这种身份,我们也满心感谢上苍呢。”

我觉察到希普太太渐渐与我靠近,尤来亚渐渐来到我对面。他们毕恭毕敬地劝我取桌上最好的食物。当然,那些食物中并没有我特别喜欢的,但我觉得人情重于物情,也觉得他们殷勤热情。不久,他们就开始谈论姨奶奶们了,我就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然后又谈论起父母亲们,我又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再然后希普太太开始谈起继父们,我又开始把我的看法讲给他们听——可我又打住了,因为姨奶奶曾嘱咐我千万别说这个问题。不过,正像一个未经世故的嫩软木塞抵不住一付拔塞钻,也正像一颗稚嫩的牙抵不住两个牙医,还正像一个小毽子抵不住一副毽板拍那样,我也抵不住尤来亚和希普太太。他们对我简直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我不愿说的或我的确想起来都害臊的事一点一滴榨了出来。当时我年幼而坦白,以为这样信任人而不设防方为体面,再加上我自认为受这两位可敬的主人照顾爱护着,一切就更由他们来了。

他们彼此很亲爱,这是无疑的。这点对我产生了效力,我把这视为人之常情;可是他俩有无论这一个说什么而另一个总能接过话题说下去的技巧,这是我无法抵抗的。当关于我自己的事已无法多套出什么来后(因为我绝不谈我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生活,以及我在旅途上的经历),他们就开始谈论威克费尔德先生和爱妮丝。尤来亚把球抛给希普太太,希普太太接住后又抛回给尤来亚,尤来亚接住拿了一小会又抛给希普太太,就这样,他们抛来抛去,直到我头昏眼花,分不清球在谁手中。球本身也变幻着。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时而是爱妮丝,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优秀人品,时而是我对爱妮丝的赞赏。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业务和财产范围,时而是我们吃过晚饭后的家庭生活,时而是威克费尔德先生喝的酒、他喝酒的原因以及对他喝过量表示的叹惜;总之,时而这事,时而那事,时而几件事并提。我似乎说话不多,除了怕他们为他们自己的卑贱和我的光临而拘谨,我不时表示点鼓励,我似乎也没做什么;我却发现我一直不断地说出我不必说出的这样或那样的事,而且从尤来亚深凹的鼻孔抽动中看出这样做的效果。

我开始有点不安,想早点结束这访问了。这时,从门口看到一个人从街上走过去——当时为了透气正把门敞开着,因为天气闷热,屋里也很闷热——又走回来,向屋里看看并走了进来,这人还大声叫喊:“科波菲尔!这可能吗!”

这是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先生戴着他的单片眼镜、拿着他的手杖,穿着他的硬衬领,带着他的上层人物神气,话音中流露出那种居高临下、降尊屈就的口气,一点没少!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伸出手说道,“这的确是次让人深感人类的变迁是多么永恒的会面——简言之,是次最不平凡的会面。我沿街而行,心里想着也许有意外的什么事会发生(我目前对这类事十分乐观),这时我发现一个年轻但宝贵的朋友出现了,这朋友和我一生的重大转折时刻有关。科波菲尔,我亲爱的伙伴,你好吗?”

我现在不能说,真的不能说,我为在那里见到米考伯先生而高兴;不过,见到他我很高兴,亲热地和他握手,问候米考伯太太。

“谢谢你,”米考伯先生像过去那么摆着手并把下巴缩进硬衬领里说道。“她大体算是好了。那对双生子不再向大自然的源头取索食物了——简言之,”米考伯先生又在一阵突然迸发的勇气下说道,“他们断乳了。米考伯太太,在目前,是我的旅伴。她将非常高兴能见到你,科波菲尔,她将高兴重见到你这样一个从各方面都证明是神圣的友谊祭坛前最宝贵的祭司。”

我说我当然希望能见到她。

“你太好了,”米考伯先生说道。

米考伯先生又缩着下巴一边看着四周一边微笑。

“我发现我的朋友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文绉绉地说道,但没表示是对谁专门说的,“并没有离群索居,而是在一个社交宴会中,同座的有一位居孀的女士,还有一位显然是她的后代——简言之,”米考伯先生在一阵迸发出的勇气下说道,“她的儿子。我将为能被介绍给他们而感到荣幸。”

这一来,我只好把米考伯先生介绍给尤来亚·希普和他的母亲,我也这么做了。他们对他贬低自己时,米考伯先生坐下,以最礼貌的方式摆摆手。

“科波菲尔的任何朋友,”米考伯先生说道,“都是我的朋友。”

“我们太卑贱了,先生,”希普太太说道,“我儿子和我都太卑贱,不配做科波菲尔少爷的朋友。承他好意屈尊来和我们一起喝茶,我们感谢他的光临,也感谢你的光临,先生。”

“太太,”米考伯先生鞠躬说道,“你太客气了。科波菲尔,你现在做什么,还在干酒业这一行吗?”

我急于要带米考伯先生走开,就拿起帽子(无疑脸也胀红了)答道我是斯特朗博士学校的学生。

“学生?”米考伯先生抬起了眉毛说道,“听到这话我快活极了。虽然,我朋友科波菲尔的头脑”——他对尤来亚和希普太太说道——“并不需要那种培养。就算没有人情世事的知识,他的头脑仍堪称一片可望收获巨大的沃土——一句话,”米考伯先生在又一次迸发出的勇气中笑着说,“这是种可以穷经通典的才智。”

尤来亚把那两只长长的手慢慢扭来绞去,上半身可怕地扭了一下,以示对我的推崇。

“我们可以去看看米考伯太太吗,先生,”我说道,只想把米考伯先生带走。

“如果你愿意施惠于她,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起身回答道,“当着各位朋友的面,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是多年来经济窘迫拮据的人。”我知道他要说这一类话了,因为他一向以他的困窘为荣,“有时,我占了困难的上风,有时困难——简言之,击败了我。有时我对困难予以一连串的回击,有时困难太多,我只好让步,米考伯太太引用卡托①的话说:‘柏拉图,汝之预言极是。一切俱完矣,吾再战已不能。’但我一生中从没有,”米考伯先生说道,“为把我的悲哀(如果我可以用这个名词形容那主要由辩护委任状以及两个月和四个月的期票所引起的困难)注入我朋友科波菲尔心中而获得到那么大的满足。”——

①公元前一世纪斯多噶派的罗马哲学家。

米考伯先生用下面那番话结束了堂皇的颂词:“希普先生!再见了。希普太太!你的仆人。”然后他用最体面的样子与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路走着时,他用鞋在人行道上制造出很大的声音,口里还哼着曲子。

米考伯先生下榻于一家小客栈。一间供流动商贩住宿、售货用的房间被隔开就成了他的房,房中有很浓的一股烟草味。我觉得这房间下面是厨房,因为从地板缝冒出一种热烘烘的油气味,墙上还有洇洇的汗迹。由于传来酒精气味和酒杯声,我知道离这儿不远就是卖酒的地方。房里一幅赛马图下方有张小沙发,米考伯太太就躺在上面,头朝火炉,脚则伸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小桌上把那上面的芥子踢开。米考伯先生先进去对她说,“我亲爱的,让我向你介绍斯特朗博士学校的一个弟子吧。”

我逐渐看出,虽然米考伯先生对我的年龄和身分仍弄不清,但他竟记得我是斯特朗博士学校的一个学生,因为这身份很体面。

米考伯太太吃了一惊,但见到我仍很高兴,我也为见到她而高兴。我俩热情相互问候了一番后,我就在那张小沙发上挨着她坐了下来。

“我亲爱的,”米考伯先生说道,“如果你想对科波菲尔讲讲我们的现状——这无疑是他很想知道的——我可去看报,看看广告栏中会不会有什么机会。”

“我以为你们在普利茅斯呢,夫人。”他出去后我对米考伯太太说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她答道,“我们去过普利茅斯。”!

“想就近等机会?”我暗示道。

“就是呀,”米考伯太太说道,“就近等机会。但事实是,海关并不需要人才。我娘家在那一带的影响还不足为一个具有米考伯先生的才能多人在那机关求得一官半职。她们不愿聘一个像米考伯先生那么有才能的人。他只能让别人相形见绌呀。此外,”米考伯太太说道,“我不想瞒你,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我娘家定居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支,知道米考伯先生、我,还有小威尔金及他的妹妹和双生子是一起来的时候,他们并不像刚从拘留中得以重获自由的他所期待的那样热情接待他。事实上,”米考伯太太压低声音道,“这只能对我们自己人说说——我们受到的是冷淡的接待。”

“唉!”我说道。

“是呀,”米考伯太太说道,“用那种眼光来看人类,的确令人痛苦,科波菲尔先生,可我们受到的接待确确实实冷淡。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上,我们在那里住了不到一个星期,而我娘家定居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支就对米考伯先生很不客气了。”

我说我也认为他们应当惭愧。

“不过,事实已如此,”米考伯太太继续说道。“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具有米考伯先生精神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显然只有一个办法了——从我娘家人那一支那儿借了钱回伦敦来,说什么也要回来。”

“你们就又回来了,太太?”我说道。

“我们又回来了,”米考伯太太答道,“从此,我和我娘家人的另一些支派就商量米考伯先生最好的出路是什么——因为我主张他要找条出路,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很讲道理,很说服人地说道,“一个六口之家,还不把女工算在内,总不能靠空气生活吧。”

“当然,太太。”我说道。

“我娘家另外那些支派的人认为,“米考伯太太继续说道,“米考伯先生应当立刻把精力转向煤。”

“转向什么,太太?”

“煤,”米考伯太太答道,“转向煤业。经了解以后,米考伯先生也觉得,在梅德维的煤业中或许会有这么一个机遇给一个像他这么有才能的人。所以,米考伯先生说得对,应当走的第一步当然应是去·看梅维德了。那地方我们去看过了。我说‘我们’,科波菲尔先生,因为我永远不会,”米考伯太太很动感情地说,“我永远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

我含糊着说了几句,表示我的赞美和同意。

“我们,”米考伯太太又重复道,“去看过梅维德了。而那条河上的煤业,我个人认为,它或许需要才能,可它绝对需要资金。才能么,米考伯先生有;资金么,米考伯先生没有。我觉得,把梅德维的大部分看了后,我个人就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离这里很近,米考伯先生认为如果不来这里看看那教堂,那也未免太仓促了。第一,这东西值得一看,而我们又先前又没看过;第二,在有教堂的市镇上很有可能有什么机遇发生。我们来到这里,”米考伯太太说,“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机遇发生;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如果你知道我们眼下正在等一笔伦敦的汇款好付清我们欠这旅店帐,你也许不会吃惊;可这会叫一个陌生人大吃一惊了。在收到汇款前,”米考伯太太很激动地说,“我不能回家(我是指本唐维尔的寓所),不能见到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能见到我的双生子。”

对处于这样极困难的处境中的米考伯夫妇,我怀着极端的同情,便对刚回家的米考伯先生作了如此表示,并补充说,我真希望我能把他们所需的钱借给他们。米考伯先生的回答显示出他心里的激动。他握住我的手说:“科波菲尔,你是个真正的朋友,不过到了山穷水尽时,凡是有刮胡刀的人总会有一个朋友的呀。”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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