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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温如寄-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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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向远处,那荆木从中有褐色的半截木头露出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竟是一只小小的木鸢,在岁月的侵蚀下褐迹斑斑,他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
  老管家见他感兴趣,笑道,“这是以前小姐的玩物,好像是表少爷搬过来的,以前她总爱在上面玩耍,可是小姐也没有回来,也不是作了哪家的新媳妇,有没有受夫家的气。”
  申屠衍是知道杜素妍的死讯的,却也不好说开,只是笑笑。他记得以前家里是有这么几只木头鸟的,钟檐时常指着那木鸢指桑骂槐,“呆头鸟,呆头鸟,你比呆木头有灵性,戳戳脑袋摇一摇,呆木头千年冰不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只木头鸟就不见了,原来是搬来给表小姐玩了。
  如今,呆头鸟依旧吱吱呀呀的摇着,昔日的木头少年却已经满面风尘,华发早生了。

  ☆、第七支伞骨·承(上)

  钟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家屋檐上有一块呆瓦片儿;忽然长了腿又跑到了他跟前;扯着他的衣袖;没有什么表情;嘴里嚷嚷着要嫁给他。
  他铁青着脸看着这样一个瓦片儿;拒绝得干脆;“不;我要娶姑娘的。”
  见他没有反应;他又加上了一句;“你不是姑娘。”
  呆瓦片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懂了的,依然是面瘫的脸,不言不语的将他的屋子收拾个遍,然后站到他面前,继续扯他的衣袖,仿佛在说,瞧,我比田螺姑娘还勤快,算姑娘了吧。
  他想了一想,迟疑着摇头,“不,我要娶姑娘的。”
  呆瓦片又把院子里的柴都劈了,把地都扫了,又站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然摇头。这个梦境实在太过于繁复,以至于他记不清有多少次,可是最后,他认真说,“你再怎么做,你都不是姑娘。”
  这一下,那片瓦片彻底恹了,垂着脑袋就要离开。
  他拉着这块呆瓦片儿刚想说几句,梦却醒了。
  可是一觉醒来,他抬头看屋檐,瓦片都还好好的盖在屋檐上,哪里有逃走的痕迹呀。
  ——果然是梦呵。
  他如同往常一般开铺子,削伞骨,和人胡乱扯闲,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忽然朱寡妇问他,“哟,你那好了不得的表哥呢,又送货去了?”他随口答道:“什么表哥,你梦游了吧!”
  钟檐扔下这样一句话来,留下一脸懵的朱寡妇,扬长而去。
  他想,一定是那婆娘扯淡,哪来的表哥?他就一间铺子三分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妈的怎么会有表哥呢?一定是弄错了。
  他如同往常一样收摊,重新装上铺子的木门,一日又这样结束了。
  他将昨天晚上剩下的冷面条煮上,勉强吃了两口,总觉得味道不对,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他这样想,一碗烂面疙瘩有什么对不对的,十几年来不都是这么吃的吗,他扒拉着面条,很快就见了底,还打了个饱嗝。
  天渐渐黑了下来,寻常人家到了此时也是饭后的闲暇时刻,他觉得吃得有些撑着了,就走到了后院去散步,傍晚的光线氤氲,懒懒的铺洒在屋檐瓦柱之间,时间仿佛一般已经入夜,一半停留在白昼。
  他走进去看,发现院子边上松软的泥土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绿芽,虽然不明显,却是很多天前洒下的菜苗苗,因为昨天晚上下了春雨,所以冒出芽来了。
  钟檐蹲下去,触摸着毛茸茸的芽芽,却忽然捂住了胸口,他的原本空落落的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甚至快要满溢出来。
  ——都不是梦啊,他是真的回来过。
  可是他现在又去哪里了呢?他该到哪里把那块瓦片儿找回来了呢?
  不过,钟檐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东阙城里的消息传播的速度,比瘟疫还要快,于是全云宣城都知道了近日来陛下封的兵马大将军,真是好威风啊,兵符重托,钦赐府邸,皇子亲迎,好像全世界的风头都要被他抢走了。
  “对了对了,那个兄弟好像也是从金渡川一役幸存下来的,和你那个啥还挺像,叫什么……申屠……申屠……”那光头匪爷自从来到云宣以后就不走了,整日闲着没事就在他身边瞎扯淡。
  “人家叫什么,关你什么事?拿上东西赶快走,再不走不怕你家秀才来揪你耳朵呀!”钟檐将鸡毛掸子扔在他的身上,“再来借,我家的鸡毛掸子全在你家了!我还做不做生意!”
  “哦!”光头匪爷应了一声,悻悻的走了。
  钟檐还想着骂骂咧咧几句,可是却忽然觉得没趣。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收了凉在后院的菜,看着一泄如注的水帘,想着,有什么呢,阴晴雨雪,不过是人生常态。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申屠衍在东阙,也没有过几天清净日子。
  比起永熙年间的战火纷扰和那一次差点攻陷都城,这些年来,大晁边境虽然时常有滋扰,但是总体来说,也是太平的不像话了,甚至连去年最大的金渡川一役,也没有越过边境,便已经草草结束。与其说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一场试探。
  可是,那一场战役,就像是一条引火绳一般,将局势引向一触即发的局面。整整十一年的隐忍,大晁的百姓隐忍得太久了,掌权的贵族们也是,十一年,足够让新酒变醇,红颜迟暮,少年白头。
  他回京之后的不久,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为什么皇帝会选中他,他不是军功赫赫的老将,也没有盘根错杂的关系,甚至,他连大晁人都不是。
  正因为如此。
  不过如是。
  三月的细雨中,他坐在青斋书院的楼前擦拭他的剑。
  雨雾蔼蔼,眼前是打着伞不断的在藏书楼进出的人,意气风发的,怅然失意的,汲汲于名利的,想要报于帝王家的,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交织在早春的和风中,酝酿着大晁将来的希望。
  自从钟檐住进了宅子,他也告诉老管家,这里仍旧是书院,想要读书的可以随意进入,他这样一个大老粗,看不懂这墨宝,总不好意思,将满箱瑰宝收藏着,暴殄天物吧。
  他仍然专注擦拭着刀刃,忽然望见那书楼的后面又青烟袅袅,觉得稀罕,便沿着小径往书楼后面走去。
  他知道这书楼后面有一片墓地,葬的便是杜荀正杜太傅夫妇,是郭老管家下的葬,因为位置偏僻,甚至很少人知道,原来老太傅的坟墓是在这里的。
  等到他走近时,蒿艾杂草前,立着一个人,撑着油纸伞,雪缎的袍子,修长的眉眼。
  “是你?六……”这回轮到申屠衍惊讶了,他没有想到,站在昔日杜太傅坟前的会是这个人。
  那人挑眉,用手势示意他禁声,唇边漾起笑,“六公子。”
  申屠衍意识到在宫外是应该避嫌,因此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是,六公子。”
  “你心里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目光绕过坟前冥币和祭品,抬头,“我是来祭拜杜太傅的。”
  申屠衍觉得荒谬,这个世间真是好笑,十余年他一心辅佐的太子从来没有来祭拜他,而来祭拜他的,却是与他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皇子。
  “杜太傅品格高洁,修竹茂林之风,大晁无人可与之堪比,我是十分仰慕的,可惜生前不能聆听他的教诲,特来祭奠,也顾不上唐突了。”
  “六……公子有心了,杜先生克勉一生,泉下,看见如今大晁群臣都如六公子一般,想必会很欣慰的。”李胥听到了“臣”这个字的时候,眉头忽然皱了皱,却也很快笑道,“听说将军驻守边关十余年,第一次上京述职,住得还习惯吗?”
  “京都繁华,不是边塞弹丸之地可比。”申屠衍勾唇答道。
  李胥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大漠戍月,羌笛狼嚎,才是大好男儿真正的风景,这些莺歌酒风,虽然醉人,却也在无形之中伤人。”李胥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我跟将军是一样的?”
  申屠衍望着那坟前将开未开的雏菊,雨滴打在上面,微微颤动着,笃定道,“六公子说的不差,可是更多的百姓只是想要好好活着,锱铢营生,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哦,难道将军也只是这样的人?”李胥有些失望。
  申屠衍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眼角隐约有了笑意,不卑不亢回答,“我是,我一直是。”
  “那可太让我失望了,我第一次见到将军的时候,我的随从其实是很惊讶的,他说将军的眉目间,有几分和我长得相似,所以我以为将军是和我一样的人呢。”他的语调虽然是开玩笑,却不像是玩笑。
  “六公子龙章凤姿,卑职怎么敢长得相似呢?”
  “但愿如此。”李胥望了望天际,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再来聆听杜太傅教诲。希望将军好好想想今天的话,或许会很有趣。”
  “是。”他慢慢恭送这个不速的贵客离去。
  雨水连绵,雾霭一片,他低下头去,即使没有下雨,他的袍子已经湿了一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申屠小攻马上要上战场啦……

  ☆、第七支伞骨·承(下)

  三更夜雨无人顾;看尽杨絮又一年。
  钟檐再上暮归楼时;已经是三月下旬;他受暮归楼的老板娘的委托;上暮归楼送一批货;他记得去年上暮归楼见到秦了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暮归楼的歌女来来去去;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唱了一支又一支的歌,新曲旧词,不变的,屹立在这座山城上的暮归楼。
  他将这些伞搬上去的时候,正好老板娘也在,给暮归楼上的姑娘用的伞,讲究的就是一个好看,因此钟檐也做得十分的考究。
  老板娘看了看,很满意,便爽快的付了银子,老板娘姓傅,据说以前是跑江湖的,很有些江湖的豪爽作风,不知道哪一年起,就在云宣城扎了根,经营起了暮归楼这间酒楼,久而久之,暮归楼几乎可以和云宣画上了等号。关于老板娘的过往,可谓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嫁过人,只是她在云宣城时,身边就带了一个养子。
  她经营着这间暮归楼,数十年如一日,有人说,她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暮归楼,暮归楼,每个人心里,大抵都一个想要他暮归的人吧。
  “小钟师傅,你手可真巧,有媳妇了没,都说风尘爱才俊,我楼里的姑娘可不一样,她们只是想要寻一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过日子呢。”
  钟檐却笑,“谢谢老板娘的美意了,我有媳妇了,等到他回来,我们就成亲。”
  “哦?怎么没听说呀?”全云宣的人都知道,钟师傅自从发妻跑了,就守着伞铺子一个人过日子,很多年了,却没有想到暗地里早已经有了第二春。
  “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老板娘取笑他,“一定长得俏?一定很贤惠?还是很可爱?”
  钟檐抿了抿唇,才忍住没有笑出来,俏?贤惠?可爱?和那个人似乎都很不搭,可是……钟檐忽然眯了眼,努力回想和他相处的细节,眼中渐渐有了神采,“那个人一点都不俏,不贤惠,甚至不可爱……可是,我很喜欢他呀。”
  暮归楼是什么地方?上了暮归楼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快,全云宣都知道了,金井坊里的开伞铺的老光棍钟师傅,终于铁树开花了,有了新媳妇了,温柔贤惠长得俏,把钟师傅迷得团团转,等她回来,他们就要成亲了。
  同一日,东阙城中。
  黑压压的兵甲齐聚在朱雀门外,申屠衍骑在马上,回头望去,那此起彼伏相送是他的百姓,那金銮车驾上坐着的是他的帝王,那朱衣玉带随行的是大晁的帝王。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从古到今那些出征的名将的心情了,霍去病也罢,辛弃疾也吧,可他,总归知道自己的心情的。
  皇帝一送再送,足可以知道对于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那杯御赐的酒,是恩赐,也是不归的符咒。他前半生都在边境游荡,从来不属于任何国家,很早以前,他就说过他是一个没有故土的人。可是,他无君无臣无纲无常,却因为是他生活着的土地,情感有了偏差,这样的土地,他想要守住。
  “出发!”一声号角中,城门打开,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城外。
  时年宣德十二年早春,兵马大将军申屠衍持上钦赐虎符,出师东阙,北上缴寇。众将士歃血为盟,不破胡狄人不还。
  那是数十年来大晁对于北靖的第一次反击,彼时,离历史上著名的缙王之变,也仅仅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钟檐送完货,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紫衣的身影蹲在自家的店铺门前,似乎要把他家门槛前的蚂蚁数个通透。
  钟檐凑近一看,了不得,这可是徽州商界跺跺脚就会塌掉的崔五爷呀,便生了开玩笑的心思,“哟,崔五爷这是要让我家跟前的八角虫儿学打算盘吗?”
  崔熙来抬起头来,眼眶隐约有些红,缓过神来,也不摇扇了,似乎是真的恹了,钟檐有些奇怪,他极少看见崔熙来是这副德行,即使当年崔老爷去了的时候,她也是一把手的将她爹的丧事料理的妥妥帖帖,不过十余岁的年纪,斡旋在七大姑八大叔的亲戚关系和商会利益之间,才没让崔家散了家,可是,眼下,又是什么光景,钟檐不免也有点好奇。
  见崔熙来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索性也坐在门槛上,看着她要怎么样,许久,崔熙来忽然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喂,师父,我觉得,我好像失恋了。”
  钟檐那竹竿敲她的脑袋,仿佛她还是十四岁的那个小姑娘,“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做恋了吗?怎么就先失上了?”
  崔熙来摇摇头,“大概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失恋!”钟檐觉得好笑,继续敲她的脑袋,问,“难道是冯赐白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你不晓得打回去哟!”
  崔熙来摇摇头,“他敢?他们冯家除了儿子带了把,还能骑到我崔家上来。”云宣谁不知道崔家和冯家是天生的对头,样样攀比,冯赐白和崔熙来就是大人的攀比声中长大的,是发小,更是对头。
  “那还有什么原因呢?”钟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谣传,“莫非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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