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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迷攻计-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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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是冰冷的,石面也是冰冷的,顾慎之捂住了心口,呕出一口血水来,唯一温热的气息,从这一滩血水中散发出来,他抿了抿唇,手指沾过那一滩血,缓缓写下三个字。
意难平……
意难平……
这一天自己盼了十年,总以为报了血海深仇,找回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就算是死,心中也应该是豪爽快意,再不会有所桎梏,可是临到死了,心里却还想着这三个字,什么千古恩仇一了百了,什么报仇雪恨,什么死而无憾,都是骗人的,只有心痛是真的!
真的呢……
他痛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一生中最让人无法抗拒的两种痛,他在同一天都经历了。
前一刻九死一生,诞下阿宝,后一刻却只能放弃一线生机,重寻一死。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死了!赚了二十年,你还嫌不够吗?顾慎之拿起丝绢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手指微微一颤,那丝绢却随风而去……他伸手,很想抓住那一抹白色,却觉得眼前一黑,他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他告诉自己:
顾慎之……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做戏了。
慕楚……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怕我骗你了,因为死人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怀中杨定边的尸体早已经僵硬,嘴角和眼睑下的血迹干涸了,看上去甚是可怖,杨岄却一点都不觉得怕,依然把他抱在手中,垂着迷茫的眸子,锁着那一道英气的俊眉。
“父王……慎之说,那些都是你逼他的,对不对?”杨岄摇了摇杨定边冰冷了身子,继续道:“我原是不信的,可是慎之那么可怜,他那样可怜的一个人啊,父王为什么不好好待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慕楚我也不偏袒你了。”他又摇了摇杨定边的身子,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杨岄恨了恨心肠,将杨定边的尸体丢在了床上,手指着杨定边道:“父王,你说,你究竟对慎之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你,他杀了你,我那样对他,他都没有要来杀我!”
他走上前,拽住了杨定边的衣襟,掐住了他的脖子,“父王!你说,你说不说?”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红肿的眸子渗着血丝,身上却穿着御赐的那一套喜服,刺眼的红艳艳,可惜……冰冷的尸体不能给他丝毫的回应。
“是谁?”杨岄转头吼道,吓的门外的人被门槛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小王爷……奴……奴才通通……儿,魏先生说,宾客要散了,请小王爷出出……去送客。”通儿颤颤巍巍的把话说话,始终都没敢抬一下头。
杨岄松开掐住了杨定边的手,如释重负道:“好……知道了。”
“小王爷……”通儿跪在地上并没有起来,咽了咽口水道:“奴才……刚才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看见……看见慎之公子……落水了。”通儿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渍,他要不是看见顾慎之落水,也不会吓的跑得这么快了。
“你说什么?”
“奴才……看见慎之公子落水了。”通儿不得不再重复一次。
“哦……我知道了。”杨岄闭上了眼睛,脸上是少有的平静,转身看着杨定边,酸涩道:“父王……你听见了吗?慎之落水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他要随你而去了。”
杨岄一步一步的朝着杨定边的尸体走去,猛然间一口血腥卡在喉中,他张大了嘴,嘶吼声却在溢出的时候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悲嚎。
慕楚,只要你选择我,我就活下去。
除非是你先不要我,不然我不会走。
顾慎之,原来你一早就开始让我做抉择了,原来你一直用来和自己相比的人,从来不是叶千骄,也不是叶千姿,而是我的父王!你早就想杀了我的父王,你说你用了一招美人计,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甚至警告过我,不要去靠近你,而我却不管不顾,你的美人计成功了,你明明赢了,你为什么要死啊?为什么要去寻死?
杨岄怒吼了一声,冲出门去,荷花池一片宁静,岸边几个奴才聚集在一旁,谁也不敢下去,三月里的冷水,光是沾一下,恐怕就要冻死人吧。杨岄冲上前,人堆让开一条窄窄的道路,那块承载着他们儿时记忆的大青石,在夕阳下泛着冷冷的光,上面的血字已经干涸。
意难平……
此生终是意难平啊!
杨岄大吼了一声,猛的喷出一口血水,将那三个字分隔的斑驳不清,青石板上,描绘着一幅冬雪残梅图。
来不及褪去红色的喜服,杨岄跳下水去,荷花池不深,一人高的水位,顾慎之闭着眼睛,泛青的脸色全无一点生机,杨岄想起了那个雪夜,顾慎之在祁云山下等他的那个夜晚,他的脸色就是冻成了这个颜色。
等慕楚……一起回云州……
就算我恨你,我也要恨一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慕楚。
顾慎之,我才没有这么容易被你勾引到!
慎之哥哥,你不会离开慕楚……不会离开是不是?
杨岄搂住了顾慎之的腰,他几乎要在水底下哭出声音,冰冷的湖底,分不清那些是泪,那些是水,杨岄伸手揽住了顾慎之的腰,原本凸起的小腹如今已一片平坦,他的腰就像是湖面上残败的枯荷,经不起他一点力道,杨岄憋住了一口气,低头封住了顾慎之的唇,将空气缓缓的度如他的喉中,旋即抱紧了他,运足了功力,跃出水面。
慎之……慎之……
“顾慎之……我命令你,马上醒过来!你杀了我父王,我要让你活着,活着受罪!”杨岄扬手一个巴掌,狠狠的拍在顾慎之的脸颊上。
第五十七章
“没有反应,不会有反应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柔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夕阳映着红色礼服,叶千姿每走一步,都在夕阳下摇曳生姿,红盖头落挂在路边的树枝上,露出她凄楚的绝色容颜,黄金打造的头饰并没有压低她的秀颈。
她的眼神落在顾慎之脸上,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苍白到让人心痛的脸,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了无生机。就在不久前,他还笑着站在她洞房的窗外,说了一声恭喜。
“杨岄……休妻!我不要嫁给你这个畜生,我要和慎之结冥婚,我要替他终身守寡。”她伸出手指控着跪在顾慎之面前的杨岄,字字句句如玉珠落地,手中的龙凤环佩就这样飞了出去,砸在杨岄的额际,跌落在顾慎之的胸口。
“千姿……你!”杨岄蹲在地上,只觉得额际猛然一痛,看见落到了慎之胸口的龙凤环佩,往日海誓山盟依稀浮现在眼前,顿时哑然。他单手抚在顾慎之的脸侧,咬了咬牙,用手指封住了顾慎之身上两处要穴,单手落到他的腹部,运气一按,一口混着血的水从顾慎之的口中溢出,杨岄弯腰抱起顾慎之,从叶千姿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停下来,转身对身后的小丫头说道:“送王妃进去休息。”
叶千姿怔了怔,扭头看着怀中的顾慎之,丹蔻色的指尖绞着丝帕,一滴滴泪弄花了她满脸精致的妆容。
“我去把我哥找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听上去还是那么坚强。
杨岄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顾慎之,默默点头。这时家丁已经带着魏卓然向这边走来,杨岄抱紧了顾慎之,将他送入房中,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让他陷入再一次的绝望之中。
满地的血脚印,白色床单上一滩滩怵目惊心的血迹,扔在一旁湿透的亵衣裤,顾慎之刚刚经历过的那一番九死一生,一幕幕都仿佛在他眼前重演着。那一声好似气绝的哀唤,他是听见的,可是……他没有来看一眼,杀父之仇啊!怀中抱着的这个人,是他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为他这么痛。
“快……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把他放下。”魏卓然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软榻让杨岄把人放下。
“你们先出去。”他拦住了门外的下人,关上门。随即从柜子拿出干净的衣物,“先把身子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刚刚生产,现在虚弱的很。”
杨岄依言将顾慎之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他记得这批料子,光手摸一下就知道是上好的绸缎,织工精细,只有夙京的七色坊才有这种手工,如今穿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看的紧,可是,送他料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顾慎之会在这个时候穿上它。
“糟了……脉搏时有时无,只怕不成了……”魏卓然的眼睛红了,纵使这么多年看惯了生死,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弟子,他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我先用药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去找苏神医……”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腰间的囊带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入顾慎之的口中,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慕楚……我出去找苏神医……她应该在滇阳,几天前我曾看见她在滇阳城出现过。只要找到她,慎之就有希望了。”
杨岄愣怔怔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魏卓然道:“先生,父王没了。”
魏卓然的脚步顿了顿,可脸上却并没有预计中的震惊,只是皱了皱眉头道:“我先让管事去处理一下,慕楚……你是要留在慎之这边,还是……”
杨岄身上也已浑身湿透,他正用一条干净的毯子,擦着顾慎之冰冷的身体,嗓子有些沙哑道:“先生,我在这边陪着慎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终是一滴泪落在顾慎之白皙的脖颈,咬牙切齿道:“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我不能再没有慎之。”
魏卓然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公子……不好了……阿宝被千骄公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杨岄拿起锦被盖住顾慎之的身体,转身开门,清波趴跪在地上,一脸颓然:“小王爷,千骄公子说,他要自己把孩子送给大王子……”
“罢了,清波,你起来吧,你家公子现在听不见。”魏卓然叹了一口气,弯腰拉起清波,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若是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走的舒坦一些。”
清波茫然的抬头,看着软榻上安睡的顾慎之,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五六个暖炉一起放在房中,清波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床铺,一边将顾慎之换下来的衣服抱走,那人终于安睡了下来,只是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依然冰冷。杨岄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将顾慎之扶起来,一股股真气输进去,可是顾慎之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他就想是一个累极了的孩子,贪婪的享受着每一秒能够安睡的时间,无关整个世界。
“慎之……你醒醒……你醒醒好吗?”杨岄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沙哑的嗓音在没有其他语言。
“小王爷,王爷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魏先生临走吩咐,先不要发丧,等慎之公子身体稳定一点了再说,如果熬不过去,就一起办了,也不用再发两次讣告。”老管家在门口汇报着王府的现状,一抹老泪在眼角闪闪发亮,进王府到现在十几个年头,看着王妃待顾慎之视如己出,听着小王爷第一声啼哭,看着两人一起长大,到最后反目成仇。如今谁也没有得到善终,造化最是弄人啊。
“好……先不发丧,朝廷那边,也先瞒着,军营那边,也先都不要说,谁要是把这事儿透露出半句,就逐出王府。”杨岄搂着怀中的人,在屏风后答道:“派人去把郑二叔请过来,另外去军营,把他的儿子也叫到王府,我有事吩咐。”
“是……”老管家略略退后了几步,又接着说道:“王妃那边,虽然已经拜过了天地,奈何礼数还没有成,您看……”
“这事儿就先搁着吧,我会自己跟她解释,多派些人照顾着就好。”杨岄低头,凝视着手中握着的那一块凝脂白玉,龙凤图案依然在,只可惜背后的字已经被磨去了,虽然是细微的凹陷,却没有原来的光滑。
杨岄悔恨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却不曾想力道一重,那快玉牌一折为二,尽然是龙归龙,凤归凤。龙断去了一尾,再也无法腾云驾雾,凤折去了一翅,再也无法翱翔九天,龙凤呈祥乃是祥瑞,而如今龙伤凤毁,谁还能将这一场悲剧化为喜剧。
杨岄想起了顾慎之的身世,出生高贵如斯,却落得如此凄惨境遇,抱住了他,贴着耳朵说道:“慎之……我知错了……为什么当我知错的时候,你再也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慎之……慎之……我瞒了你好多事,我庆幸我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怎样的身世啊。”
清波蹲在墙角,抱着头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公子为什么要死。”
他抹了抹眼泪,忽然从袖中掉出一封信来。
“遭了!这信忘了给千骄公子了。”清波一拍脑门,白天孩子被抢走时,一时心慌意乱,尽然忘了将信给千骄公子。
“什么信?给我看看?”杨岄放下顾慎之,视线落到清波手中的那封信上。棕黄色牛皮纸,火漆密封,想来是一封密函。杨岄拿在手中,只觉得似有千金中,一瞬间只觉得心头从来没有这般心虚过,尽然抖抖忽忽的不敢打开。
这信上会写些什么呢?会写着一别多日相思之苦?
还是会写着点滴往事却上心头?
亦或是给阿宝取的几个小名,让作为父亲的时岱山好好挑选一番?
无论写的是哪一种,都是会让杨岄心痛的那一种,他有些认命的把信封撕开一条窄窄的口子,一页信纸躺在里面,淡黄的信笺,工整的蝇头小楷:
子规兄:
启信安好,见此信,弟已化作一缕清风,越国天阴山,跨过天阴泉,长伴兄侧。弟身世多舛,多蒙兄不弃,得以乱世安身,不弃弟浮萍命,堪容弟污泥身,惜之爱之,此恩滋是永世难报,弟之子,烦请兄代为养育,不求视同己出,只求能让他安生立命。国仇家恨,一人之力,难以回天,弟一生二十余载,唯药师谷与青阳短短数余,避世修身,能得以安然度日。兄宅心仁厚,若能用高人,出高段,听高见,必定能登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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