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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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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木厥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从头至尾也未隐瞒姓名,这全然是抱椤不进戏楼的原因。
抱椤将他送到楼下,道了别,甄木厥刚要提步进门,身後一股大力,已是被人反身抱在怀里,那人在他耳边低低说:“我的木厥美人,我很期待你的演出。”那温热气息弄得耳畔都酥麻了,一直到了指尖。
往後几日,甄木厥都和抱椤一起,在这南荟城留下足迹。
从他的视线越来越多地投注到抱椤身上,甄木厥明白,他无药可救了。抱椤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像是一株难管难收的桃花树,无时无刻不在吐豔芬芳,吸引他人。他便是一不小心著了道,坠到了这棵桃花树上,从此万劫不复了。
排练开始後,甄木厥和抱椤相伴的时间骤减,抱椤有时会来戏楼看他,多数是在对面楼的屋顶上,手拿一壶酒,坐著遥遥望他唱,不过更多时候,抱椤不在,甄木厥想他应该是陪别的美人去了。
本来定在南荟城演出的戏并非“花月正春风”,是部非常正统的才子佳人戏。只是抱椤有次问起,甄木厥答了,他便笑嘻嘻说:“‘胭粉’类戏太庸俗,我的木厥美人应该适合更好的戏啊。”
甄木厥怔了怔,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才子佳人的戏他演得太多,连他自身都觉得疲累,又何况看官?
“优伶这一行,不是所谓‘百戏伎艺’?若是真钉死了同个人物,那真真无趣。我的木厥美人应该也和我一样,更喜欢看到的是同一个人演截然不同的角色,一个人在种种人物中游刃有余,又见角色冲撞,这才是最好。”
抱椤这番言论听起像是随口胡说,甄木厥却知断然不是。他看起来对凡事都持若即若离的态度,这几日来戏楼看他却都是在仔细观察,他这想法虽不新,却与他所想完全契合,只是从没能付诸行动。
“抱椤,谢谢你!”甄木厥扑上前抱住他,展了个明丽笑靥。
抱椤有片刻怔忪,随即,伸臂将他圈进怀。
当晚,甄木厥与团主彻夜商榷。第二日,戏团决定换新戏“花月正春风”,由甄木厥担任“俊仙”一角,全团赶工排练。
临演前晚,团主要求愈发严厉近了苛刻,甄木厥排得手脚酸软,却也毫无怨言,他比谁都想要做好这场戏。浑身乏力地回房已近子夜,他累得虚脱,猝然倒上床忽然觉察一个温热身躯。
抱椤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低声呢喃:“我的木厥美人……”
甄木厥累得有些晕眩,脱力地靠在他身前,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我要走了。”
甄木厥累得眼都要睁不开了,背後的温度像是失了真:“……不看完我的戏麽。”
“来不及,”抱椤摇头,“待我将事解决,定再来找你,将这戏看了。我的木厥美人可是最好的优伶,我当然不能错过。”
甄木厥闭上眼,轻声笑:“我还不是最好的优伶……”
“你会是的……你会是神御最好的优伶……我的木厥美人……”
抱椤吻了他,甄木厥回身撞进他怀中,抱住他的颈项,热情地迎上去,激动得无可自抑一腔爱恋。
他们在漆黑的夜里接吻,长长深深的吻几乎将他清明尽数带走,他甚至听到破裂的声响,清清脆脆,再也缝补不回来。
甄木厥在抱椤跃出窗的时候这样说:“我爱你。”
抱椤回头,风流的桃花眸子在寒玉月华下熠熠生辉,温柔地道:“我也爱你。”然後那一道白影便循著月色杳然离去了。
甄木厥呆呆望著孤白的月,半晌才觉面上有阴冷湿意,用手背揩了揩,蒙头睡了。
“花月正春风”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戏楼中余音久久回绕不去,那哀怨的唱腔将台下众人的泪水悉数勾了下来,“俊仙”一名更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此一唱,甄木厥彻底唱出了名堂,名声一直传到皇城,直逼戏园最红的优伶。
後来戏团在到各地做戏,那轰动的程度丝毫不亚於皇城戏园中达官贵人一掷千金的气派。
甄木厥扮过男女老少、扮过真假媸研、扮过燕瘦环肥……他的技艺愈加炉火纯青,一腔博得满堂彩,直唱到皇城,掀得戏园翻了天。
甄木厥此时已是今非昔比,随便一出戏便可将戏园顶梁柱压下去,戏园无论如何干瞪眼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待著他们快些离去,好不再争他们生意。
皇城最是酒色财气浓烈,戏团唱了几日便想快些走,怎料一个小家丁传了个口讯来,团主无法,只得暂且停了离开的念头。
原是那戏园被抢了生计气不过,想了个法子,叫个年轻美貌的伶人央了金主办个劳什子比赛,正是向他们挑战。那金主是个大官,仗著朝中地位就要开个鼎盛的大赛,比一比谁的戏做得更好。
这摆明了是戏园与他们作对,不想让他们好过。自是无法不应战,只得接了邀约,暂缓了出行。
几日後那家丁又来,团主面露难色,喊了甄木厥一道去见。
家丁摊手摊脚地坐在椅上,夸张地搁起了脚,神色颇为不耐:“怎麽这麽晚才来!当我时间很多吗!?大人器重我,我可是有很多事忙的!”
团主急忙迎上去道:“抱歉,是我们来迟了。请说吧。”
甄木厥皱了皱眉,不做声。
那家丁哼一声,目光转到甄木厥脸上看了一圈,方才阴阳怪气道:“以为自己长个美了就可以目中无人是不是!还不是个做伶人的料!下九流!”
甄木厥未开口就被团主拦手挡了下去:“请说,免得更耽误了您宝贵时间。”
家丁又哼一声,这才慢慢道:“比赛的事我上回也和你说了,这就不多讲了。我这次来是说下时间和章程。”
他一面不耐烦地说著,一面吊著眼看甄木厥,眼神越发猥亵,直看得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请问,大人有明确表示他支持哪一方吗?”团主好声好气地问。这比赛章程定得怪,竟是事先就有明确支持的看客。
“那还用说吗!”家丁嗤了一声,“大人自然是支持小梨妆的!你们什麽东西!和大人什麽关系!”
小梨妆正是戏园如今最红的优伶,街巷传闻他的入幕之宾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有钱老爷,关於他的淫词豔语是几本书都说不完。
甄木厥心下了然,此番他们要比的早已不是简单的技艺之争,戏园将他升成了和钱权的对抗。小梨妆有金主罩著,那比赛更是由金主一手策划,想要取胜恐怕没那麽容易。更何况……若是败了,岂不更将优伶往暗处推了一把?
哪知以为这家丁只说这些便罢了,过了些天,每日都派人来,竟对戏团说的是,那金主发话:若他们不知好歹赢了比赛,便是技艺太过出众,恐怕只予我等凡人赏识太过失礼,应要献唱予太上皇听。
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丝毫没有掩饰。
众人都僵了头脑,从毛发冷到骨髓,愣在原地。
想来那金主竟做到这种地步,为了私欲硬是胁迫他们放弃。何谓真正的做戏?恐怕这才是真正所谓做戏,做戏里戏外,耍人生无常。
戏团众人整日坐如针毡,排练战战兢兢,大家都惊惧得不敢多说一词,在那狐假虎威家丁的逼视下频频错了手脚唱词,惹得他们尖声嘲笑,好不糟乱。
甚至还有家丁跑来对甄木厥说:“若你洗心革面回到戏园,大人说这场比赛就算了,你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丢不起这个脸。自然……比起小梨妆,大人对你的兴趣更大一些。”
甄木厥笑著婉拒,面上并无过多神色:“谢大人厚爱。比起这世间所有,我更爱做戏。”
是的,比起这世间种种,千千万万,他醉心做戏,从小到大,都是以作为优伶而自豪。没有什麽能摧毁他对它的热爱,更不能容忍对它的亵渎。
他会是神御最好的优伶。
甄木厥是神御最好的优伶。
优伶艺伎之赛隆重召开,地点便在那位大人府上,为此特地开挖海子为戏作之用,拟筑水殿以用来乘舆观赏。水亭造得美轮美奂,为了做戏之用还特意连了众多纱帷,接了水榭其上。水榭还被取名为“木厥榭”,并不知那位大人是何意。比赛声势浩大,引了无数官员民众前来,甚至传到皇帝耳朵里,说是若有空闲也定要来一观。
这场比试,不能输。
若是败北,不啻向权贵低头,承认优伶低劣不如常人,只是倚靠美貌攀权附势,那绝绝非优伶本意。
优伶该是生而为歌为舞,以手以喉巧夺天工,唱他人平生,做自我人生。
第七章四
“原是如此……我竟连这都要记不得了……”幻境中摇出一把清脆嗓音,那水亭同水榭虚实变幻,甄木厥一袭蓝紫色描金凤尾裙步出重重迷雾,面目是极美,微微笑著弯起的眼角眉梢与生前的一模一样。
幻象仍在重演,笞言神色复杂地看过来,继续道:“……水亭木板而建,中间高於水面,两边略低,道具、器乐和准备的优伶都候在两旁,待叫到名字就上台……水亭整个挂了总三层竹帘布帘,退场上台外面都看不见里面的布置,同时也可以调换多个戏台背景……比赛未开始时水亭与水榭相通,方便优伶们走动,但观赏厢房之间来往需涉水。一旦比赛开始,即切断水榭与水亭,与岸上的联系需用小舟。”
那场景顷刻转换至比赛开始,布帘一掀,丝竹弦乐起,一叶小舟载人晃晃悠悠驶向水亭。月析柝伸长了脖子看那舟中究竟何人,心急道:“是你们先演吗?我怎麽看不到你们戏团的人?”
甄木厥一笑,裙摆一曳将那小舟掩了去,幽幽道:“这是小梨妆,唱的‘凌波仙子泅水弄潮’。戏团赛前三日出城,此次无人应战,这赛是不战自败的。”
月析柝大惊:“什麽!?怎麽这样!?”
甄木厥又是一笑,广袖一挥,半隐白雾,弯了眸,道:“不过,凭小梨妆,自然赢不了我。我也不会输了这场比赛。戏团早已出城,再没了顾忌,我自不会叫他辱没了优伶。”
月析柝听得浑噩,眼前景象已飞快掠过,那衣装豔丽的优伶在台上躬身谢幕,听到戏团临阵脱逃的消息,他得意地笑出声,执帕子半遮著面,眼里止不住的笑意,扭著腰踏进小舟。
竹帘却在此时悉数降下,那水亭不知中了什麽邪法,木板离了水面三分,轰隆移至水榭之顶,高了厢房舆船半头,台上立了个人,蓝紫色描金凤尾裙,翡翠扣缀,堆纱宫花。
他骄傲地扫视底下众人,视线在水上兜转一圈,然後挥袖唱起来。没有乐器,没有伴同,只有他一个人在台上做戏。
“我不会背叛信仰,不会出卖灵魂。”
甄木厥斩钉截铁的轻笑与那水亭上的优伶合二为一,他们在水色朦胧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彩料扣缀绫罗绣幅织锦细绸绢纱绉缎……这是一场妖冶而华丽的盛宴,一歌一舞一声一眼散落在人们瞠目结舌的口中。
管他依仗权贵曲意逢迎,也不能叫这附膻逐腥的丑态污了优伶,纵使血流命丧,使得它染上可怖色彩,我也不会背叛信仰,不会出卖灵魂。
戏只有一折,取自“花月正春风”的最後折──俊仙与情郎被逼得双双殒命,於绝望中祈求来世姻缘。却是被改了:俊仙将所有揽为一人责,抛弃情郎,言永不再见,後孤身前去权臣之所责难怒叱,满城风雨。
甄木厥高高站在戏台,宽长广袖一携三尺,青丝翩然,凤尾裙中金紫缭绕,他冷眼望台下看客,面上笑得轻柔,倾城姿容更见夺魂摄魄,一众人都迷醉於这般绝色,便听得他缓声清晰地唱:“令我血流!他年大人每饮之水便是我尽命之血!令我骨枯!他年大人每食之谷便是我枯骨之生!令我命丧!他年大人每时每刻便有我冤魂相伴!”
他柔荑素手遥遥一指,人群中乍然若灾祸般疯狂,惊恐地推搡起来。甄木厥淡淡一笑,像是厌倦了这番苍白,纵身一跃,一道蓝紫扎向水榭,裙袂翻飞。
小梨妆一声惊叫,失足跌落池水,看客们纷纷惊惧大吼,月析柝也在其中,他面色发白地看向一旁淡然笑著的甄木厥,他正立於“木厥榭”,脚下一滩鲜红,蜿蜒流入海子之水,血水上匐著一色蓝紫,长长的凤尾裙金光闪烁。
甄木厥一笑,道:“嗯,我就是这样死了的。”
月析柝脑中空白,愣怔良久,方讷讷道:“……後、後来……”
笞言抬手一收,他们再回到古宅废墟,他嗤一声,冷道:“小梨妆自那日落水一病不起,挨不过几天就死了。至於这个大人……哼!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他府邸。”
“抱歉,”甄木厥道,“我知道这一切时已晚了。”
翎右皱眉瞪著月析柝目瞪口呆的傻样,口气不屑:“木厥根本无需愧疚,他们这样的渣滓!杀光了一了百了!管它什麽修为,就算再有一次,我也会这麽做!问心无愧!”
月析柝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不自觉抖了起来,被离冷一把捉进身前,掴了一臂,他却莫名慢慢安定了下来。
“所以,你们便都是喜他做戏的妖,”离冷开口,声调平平,无甚起伏。
“没错!你待何如?”翎右挑高了眉,讥讽道。
“毁了这座宅邸,并将他困在此地。”
笞言大怒:“你胡说什麽!?我没有困住木厥!你休得血口喷人!”扬手就是一道闪电劈在离冷脚边。
“你有,”月析柝好奇地扭头,离冷一手扣住他腰,将人带进怀,堪堪躲过闪电,冷淡地说,“你们将他困於此以完成妄想。”
离冷鬓边碎发挠得月析柝面上发痒,他不自在地动动颈子,耳上却有奇怪的热度升起来,又握了握手掌,霎时,突然悟了什麽,猛然转过头看向离冷。
离冷将他侧身往怀里一送,也望著月析柝,斜眉轻微一扬,道:“你们把甄木厥困於此,为的是将他变作妖。”
他这想法从离冷口中说出,月析柝还是一阵呆怔,望著那一干灰黑夭邪,道:“你们把他变成妖,罔顾了他的意愿,这对於甄木厥来说,是欺瞒。”
他又转向甄木厥:“现在,一切都明朗了。你并不知晓自己已是半妖之身,所画丹青因沾染妖力化形,又因你心中所想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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