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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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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那麽可笑那麽蠢笨地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信任!
喉间的腥热愈加浓烈,月析柝抖著唇颤声说:“……师兄──”他还是忍不住想叫他一声,这仿佛成了他的本能。
然而他没有说完,离冷就对他拔剑相向。
一如从前在穿风坪练剑切磋时的模样,他被那凌厉的剑光闪花了眼,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一次,却不是当初的点到即止,那柄泛著银白冷光的长剑直刺入他胸口。
月析柝闷哼一声,却不觉得痛,远不及心口蔓延开来的痛楚。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离冷,看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再动手拔出长剑,那温热的血溅了开来,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透过淡红的血雾,他在离冷眼底看到一抹一闪即逝的疼惜。
为什麽你会变成这样……
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说……
为什麽只是独自一个人撑著……
太痛了,这种席卷全身的痛让月析柝无法抑制眼眶里的泪水,即使是闭上眼那股温热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眼角冒出来。
为什麽……师兄……
难道,我就这麽不值得你信任吗?
月析柝脱力地往後仰倒下去,卸下了全身的力道,尽管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瞳,但他依旧努力睁大眼眸看著那个冷淡的身影,口中呢喃。
“骗子。”
这一次,真的,什麽也没有了。
风声呼啸,破空而出的引线抢过蓝光,以骇人的力道卷著昏迷的月析柝朝後方扯去。
毫无生气的躯体如同一只残破的纸鸢,被引线带著飞向漆黑无垠的地界,他的头重重地垂下,像是折断了颈项一般……如释重负。
第二十六章
若有似无的女声吟唱,轻微得听不清在唱什麽,但那声音极是清澈极是甜美,间中夹有牙板之声,清清脆脆,像是一支极熟悉的曲调。
那迷障一般的雾气渐渐散开,眼前一处山中桃林溪水,正是繁花最豔的四月时节,满眼桃红柳绿,成片的粉色覆盖了整个山谷。
那尾溪水极清,泛著金波的水面漾著飘落的桃花花瓣,打著旋与鳞红肚白的鲤鱼绕著粼波游弋。凌波之上一对皓白如雪的脚踝,那脚尖清浅地点著水花,来来回回。
那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长发蓝衣,手中握著红牙板,一下一下扣著拍打出来节奏,轻声唱著那一支曲调。她身後立著个白袍男子,黑眸黑发,眼如柳叶,唇角微微上扬,背手笑看著面前的温婉女子。
正是离陵。
这是尚在人道的离陵,修长人影是翩然洒脱之态,身姿清隽,没有一丝一毫邪煞之气,仰首之间,便是一身不须言喻的凛然正气。
“陵君。”
那女子侧过头来,笑颜如花,并非美到极致的面容此刻却是不可方物。
离陵微微颔首,连眼角眉梢都弯起来,温柔地望著她。
离陵少年成名,凭其出神入化的剑法叱吒江湖,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帮过多少人他已记不清,只江湖中一听他的名头,便拍手叫好。一个少侠名头在这青年才俊的身上担得恰如其分,武林中无人不称赞无人不豔羡。
与那执红牙板的女子共结连理也传成一段佳话,说那离少侠与她一见锺情,两人便山盟海誓。其实相遇再简单不过,上元佳节那一日,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他不小心将她抱了满怀,再一瞥之下就记住了那一双如晕染墨迹般乌黑的眼瞳。
成婚之後的日子犹若神仙眷侣那般美好,他日日为她精致地画眉,再听她唱一曲那熟悉的调子,真若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那太过和美的日子被一场惊变倏然打破。
离陵毕竟年轻气盛,年纪轻轻就夺得如此多名号必然引来无数羡慕嫉妒,还有虎视眈眈的暗处窥探。对方太过处心积虑,加上旁人居心叵测的推波助澜,他被花言巧语骗了个团团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出了不少危害武林的事。
直至事迹败露的那一日,离陵才明白他竟被信任的人所骗,犯下诸多无可挽回的错事。那些事虽非他本意,但也害得无数门派气数将尽,众人将他视作毒蛇猛兽。
他懊悔不迭,跪在众武林同道面前,几乎要自刎谢罪。
他们像是全然忘记了离陵昔日所做的一切,所谓的侠义仁厚完全不在,只把他当作罪大恶极的江湖败类,同他曾经手刃的那些人一般。
名门正派没有要他的性命,只说事已至此便是杀他泄愤也解决不了已铸下的大错。商讨良久,他们决计,令离陵将功赎罪,继续假意听凭那祸首差遣,阿谀奉承,作为江湖正道打入敌人内部的一枚棋子,暗地搜集罪证,伺机彻底解决那祸首。
离陵满口应下,只满心要赎罪,自觉万分愧对众人。
为牵制离陵动向以防他暗中投奔那贼首,有人建议将其新婚妻子看守软禁。
离陵顿了一顿,他自是想要将功抵过,洗刷冤屈,但想到妻子方才诞下麟儿,一时有些不忍。
见他犹豫,就有人提了建议,这软禁一事定确保他妻儿安全,只囚禁在一所山庄中,四周画上阵法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出,一日三餐均有奴仆相送,庄中也配备侍女若干,每隔一段时间替换。
说这话的人正是抱椤,此话一出,众人便只得附和。
这的确是确保妻儿安然无恙的最好方法,他也可放心去完成他的事。离陵欣然同意,此事就如此定了下来。
离陵自觉对不起妻儿,温婉的妻子却处处安慰他,只说那绝非是他一人的错,但既然犯下了错就要勇於面对承认,一家人都会帮忙弥补。
妻子抱著怀中尚未足月的婴孩,柔柔的嗓音轻声哼唱著。那孩童小如糕团,缩在锦衾之内,却不哭不闹,眯著眼睛好奇地望著满面柔和的母亲。
妻子抬手摸了摸孩童柔软的面颊,转过头来笑弯了眉眼,柔声道:“陵君。”说著就来牵他的手,放到孩子软绵绵的脸蛋上,真如糕点一般软糯。
离陵心中始终愧疚,但那笼於心头的阴霾消散不少,他温和地搂住抱著儿子的妻子,道:“待我回来,便为他起一个名。等我。”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只待来日洗刷了罪名,再为他的孩儿取一个浩然正气之名。
妻子笑著应他,摸著婴孩软软面颊,柔柔的嗓音就像冬日里的一束暖阳。那锦衾中的孩童也像在笑似的,冲他眯起了眼。
往後的时日,过得很苦。
贼首几次对他起疑,离陵使出浑身解数才得辗转奔波於正道与此之间。每每遍体鳞伤,几乎要撑不下去之时,他便拼命想念妻儿。只抱著这个信念,再重的伤再痛的惩罚,他也可以熬下去。
终有一日,祸首势力被连根拔起,彻底扫除了这股邪异。
离陵迫不及待地赶回中原,恨不能日行千里,只为快一些见到妻儿。
然而,在那里等著他的,是妻子的尸骨。
在同祸首的争斗呈白热化之时,各武林门派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去了。原本定下的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门派看管的规矩不知从哪开始断了,每个门派都只当是别人在看著那个山庄,这般的无人无暇过问竟造成了偌大的山庄仅剩孤儿寡母两人。
无人送食,庄外满布阵法,普通人根本进不去,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境地。
庄中软禁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也出不来。她与那尚在繈褓中的婴孩没了粮食,甚至到最後,连水也断了。
待到大捷,再有人想起这件事,派人去查看的时候,消息传来:
那山庄中软禁的人已活活饿死。那婴孩侥幸活著,他蜷在母亲怀中,吸吮著母亲指中留出的温热血液得以大难不死。
提岚派的一位高人当著众人的面将那孩子抱走,提岚派为江湖中颇为神秘的教派,众人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看著他在庄外捡了块地将女子葬了。
孩子非常瘦小,从母亲怀中将他抱出来的时候,满面殷红,那一张沾著血迹的嘴像是血盆大口,甚是恐怖。
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他打了个哆嗦含糊地吐出个字:“……冷……”
怀抱著她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时,唯有那身血液尚自保留著些温度,但随著时间的流逝,也在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到最後,也就只剩下冰冰凉凉包裹著这个孩子了。
离陵回来的时候只见妻子一座孤坟,孩子也不知被那提岚派的高人带去了哪里,他颤著唇瞪著血红的眼盯著那堆土,只一头扑到那坟上,竟连哭都哭不出了。
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江湖正道自然愧疚,他们之中竟然出了把人活活饿死这种事,当下惭愧难当,追究了一圈,却不知究竟该由谁承担这罪责。
最後,也就只有抱椤站了出来。
这个主意最先由抱椤提出,当然,提的时候没有人料到是以这个结局收尾。抱椤作为执行计划的一份子,对庄中软禁之人惨死也负有一定责任。
抱椤自此隐退,宣布从此再不涉足江湖。
此举震动江湖,抱椤之名如今正是如日中天,这番急流勇退的举动引得揣测纷纷,唏嘘有之,感叹有之,责难亦有之。
同抱椤之名一起消失的还有离陵,不过,离陵的名字从几年前就已淡出江湖。仔细说来,最前几年他的名字正是作为作恶多端的逆贼来警示几个青年才俊的,从前的功绩一笔勾销不说,更多的是说他如何助纣为虐贻害武林。说的最多的也就是他堕入邪门歪道云云,多亏了各大名门正派苦口婆心的规劝才得以改邪归正,协助众人消灭了一大贼首。
离陵的名字最终沈下去了,就如江湖中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般,如同那个莫名惨死在山庄中的女子一样,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曲子还在耳畔轻轻哼唱著,初时的音调些微清冷,细细听进去了,便觉百转千回。
这其中有过许多的事情,刻骨的爱恋、离愁、欺骗、仇恨……都被长久的时间一一抚平,慢慢的,剩不下些什麽了。
这其中唯一时刻言犹在耳的,也就是那一句盛著满满爱意的柔和的轻唤:“陵君。”残存在记忆中的,是那一双如晕染墨迹般乌黑的眼瞳。
温婉静美的女子仍坐在最初那片翩翩桃花的山谷中,裙挽到膝盖光著脚点著水面,手中执著红牙板,一面扣著打出节拍,一面轻轻唱著曲子。她身後站著一袭白衣的离陵,是最初那个模样,周身盘桓著浩然正气,潇洒翩然之姿,眼中满是柔情地望著女子。
两人在那清澈的歌声中齐齐抬眼看过来,互相交握的手指轻轻点著对方的手背,眼角眉梢,同那缓缓上扬的嘴角,牵出一抹温暖的微笑。
那歌声听在耳里,仍是那一支熟悉的曲调,仿佛唱的是平生最最美好,只一听就自心头漾开来的笑意。
那微微勾起的唇形,似乎在唤:吾儿,离冷。
第二十七章
清平村。
“那个……饭已经做好了,你要不先去吃口饭吧?”姜王氏朝里屋探进个头来,犹犹豫豫地问了句。
“谢谢。我还不饿。”离冷婉言谢过,转而继续垂首凝视著床铺上躺著的人。
距离那一天已过了三日,出得那异域他便将重伤昏迷不醒的月析柝带回了清平村借宿姜王氏。姜王氏被那剑伤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托人几乎找全了村里的大夫郎中,统统拉来给月析柝看了一遍,止了血得了方子抓了药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刚来那会,姜王氏还在心头暗暗抱怨,他师弟都伤成这样了,这个做师兄的居然还是一脸镇定的模样,真是太没有师兄弟情谊的一个冷血的家夥了!
不过当她留意到离冷托抱著月析柝的双手在不经意颤抖的时候,姜王氏便觉得自己似乎想错了。他并非是个天生冷情之人,只不过甚少有人能从那漠然的神色中觉察出关切重视。
离冷清楚地知道,月析柝的伤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麽严重,早在最初带他离开异域之时他就为他简单处理包扎过伤口。但在那一群郎中大夫面前,他的焦急程度丝毫不亚於大惊小怪的姜王氏,连那指节轻微的颤搐也丝毫未察觉。
这已是第三日薄暮,诸大夫均断言最迟不过三日,月析柝便可醒来,依离冷的把握,约莫也是这个时间。但月析柝却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仍然紧闭双眼躺在榻上,呈现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貌。
他一直是个热闹到聒噪的人,像这样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息躺著的情形少之又少,离冷想来想去,印象中都没有这样的月析柝:任凭他如何企盼他尽快醒来,就算是再吵一点,再闹一点,再烦一点,也都没有关系,可他就是不愿醒来。
他的时间几乎耗在了这屋子,照顾周详到姜王氏都找不出有何纰漏,只能时不时小声提醒她一句天不早也该休息了。
他便不是不想睡,但又怎麽可能睡得著。
时时都记起那一日的那一幕,月析柝朝他空张著双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颤抖著唇用破碎的悲伤的音调唤他。最後他面对著他倒下,强忍著泪水的眼眶终於关不住,那些水珠让他漆黑的眼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也不见那般闪闪发著光的异彩。
“骗子。”
他清楚地听到月析柝这样说,语调是颤抖的,一如他颤抖的身体。
直到那一刻,他才惊觉,做错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麽……”
床上昏睡的人突然发出梦呓一般微弱的声音。
离冷怔了怔,透过门帘传进的微光越过他映在月析柝身上,略显苍白的面颊满是悲戚,因不安而蹩起的眉峰和紧紧攒住的手腕,似乎陷入了某些无法预知的噩梦。
“……为什麽你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说……为什麽……”他的眼角淌下透明的液体,浅浅一道划过鬓角隐入发际,喃喃的声调像是诉说,“……为什麽只是独自一个人撑著……”
瞳孔瞬间放大,离冷只觉胸口一阵钝痛,轻轻拭去泪痕的指腹仿佛被灼热烫伤一般一直从指尖蔓延到他心口,那细碎的泪珠滚烫地灼烧著他,像是什麽东西死死勒紧了他的心脏那样。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他竟然这样对他?
他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让这个生来就属於乐观,无论再困难在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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