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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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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眼下的寺庙,让立於庙中的月析柝登时生出茫然。
废庙破败,寺内荒芜杂乱,佛堂倾倒幡幢裂帛,断墙碎石滚洒一地,狼籍之状犹在,唯廊道两侧墙坯之上的鲜豔壁画不见影踪,独留数滩焦痕,如同为烈火焚烧殆尽。
月析柝在庙里转了几圈,未曾找见泪蓝,想来是魂魄无法在烈日下现身,寻个地躲起来了?
“师兄,泪蓝不在这里。”
离冷面无表情地凝视灰墙焦黑,眸中微光一闪而过,忽道:“她不会出现了。”
月析柝一愣,心底隐忧瞬间膨胀,他慌忙地望了望离冷,一步跨至墙前低了头细细查看。
取代了壁画的焦痕细看之下并非火烧留下,而是数以百计的密密划痕,将颜色剥离了墙体,翻出了内里灰黑。
“……这些壁画……都被线划掉了……”月析柝後退一步,大惊失色地道。
片刻,他惶惶张张地抬头看向离冷,颤声道:“……泪蓝……死了?”
离冷微微颔首,眼睫低垂,看不清眼中是何。
尽管知道泪蓝祸乱作恶,最终下场也定是魂飞魄散,却不想这结局来得如此突然,昨夜还执朱槿笑得浅淡的凄丽女鬼,今朝世间已再无她丝毫。
月析柝瞬间僵住身形,脑中空白,手掌颤了起来,被离冷握住牵往後院也无所觉。
只见後院的坟场也被毁个七七八八,好似火焰席卷过般,再细看之下,碑石上尽是细线拉扯的划痕,碎裂成块。
“……这般行事,果然是太师叔……”月析柝不由喃喃。
至此,他才惊觉左手被离冷轻轻握在掌心,月析柝呆了呆,方感觉手心温热,离冷已松开了手。
“此事已了。”
话落,离冷倏然点地而起,月白衣袂迎风翻卷。
月析柝转身遥望凌乱坟场,突兀地闭眼深深一躬,再无半分留恋,回身而返。他身後,微光挥洒大地,晨曦烙於碑石墓地,涤净了重重阴霾,灿若之初。
第五章上
往後数日,阴辰邪悠悠然然留於桃花坞,月析柝与离冷便也跟著住下来,刹是恬静祥和,烟雨水乡,风景柔美,吴侬软语,一派清闲。
阴辰邪应了离冷切磋请求,初时月析柝还和妖颜一道在旁──说是观摩,妖颜至多就是歪著脑袋睡觉,月析柝起初惊诧於阴辰邪使的提岚绝学,却也不似离冷对武学造诣的痴迷,渐渐没了兴致──後来,两个游手好闲便凑合到一块,没有了各自纠缠对象,颇气味相投。
月析柝对阴辰邪和妖颜的关系很是好奇,拐弯抹角地发问:“你和太师叔认识多久了?”
“记不清,”妖颜摇头,想了一下,说,“从家乡出来就遇到了。”
“看来你们认识很久了……”月析柝小声下了结论,又旁敲侧击道,“那,你们……这样……嗯……就是像现在这样,有多久了?”
妖颜眨了眨眼,不解地道:“……一直都这样。”
什麽?!太师叔从一开始就和妖颜有这样的不正当关系?!
月析柝愣了愣,面上遽然升起红晕,遥望那头正在与离冷过招的阴辰邪,他忽地讷讷说不上话来。
妖颜好奇地望著他,道:“你怎麽了?”
月析柝慌忙摆手,边摇边别过脸,错开视线,心底默默流泪自己的思维何时变得这般龌龊……
突然听得妖颜说:“你的功夫是不是很差?”
月析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为什麽!”
“那你怎麽不帮他打邪……”妖颜伸手一指离冷。
月析柝瞟了眼,道:“噢,师兄啊,他喜欢单打独斗,我要是出手了他会不高兴的。而且,我出手的话就是二对一,对太师叔不公平。”
“哦……那你的功夫比他好,”妖颜垂了眼睑小声道,顿了顿,又问,“比邪好吗?”
月析柝挠了挠头,心虚道:“同太师叔还是差了一截吧。”实情是岂止差一截,就连对著离冷,都差了好几截……
妖颜却不疑有他,好像真的信了他,桃花眼浅浅弯了起来,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瞳亮亮的。
月析柝被这仰慕敬佩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连连抓头摸耳,手脚都不自在。
妖颜这样问了之後就不再说话了,呆呆望著不远的阴辰邪出神,好像在沈思他与离冷月析柝对打究竟有多少胜算。
月析柝大言不惭地贬了离冷一顿,心想还是不要将师兄说得太差,将来万一露馅就糟了。谁料到了晚上,报应就来了。
这几日,月析柝都和离冷挤一张床。每回月析柝抱著枕头往里蹭的时候,离冷尽管面上没什麽表情,却也不阻拦,只侧身往里靠了靠。
这次月析柝照例抱了枕头,笑弯了眼,冲离冷道:“师兄!今晚我也会帮你好好盖被子的!”
离冷瞥他一眼,侧身往里靠的时候,凉凉道:“每晚都踢被子的是你。”
笑容僵在脸上,月析柝能听到哗啦碎裂的声音,干笑两声,道:“天热了……”
见离冷不再说话,专心看书,月析柝心一横,厚著脸皮往床上挤,缩进被子的时候在心底默默忏悔:果然不能说师兄坏话,白天要是再得意忘形一些,今晚就没的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几次梦到被野狼精缠住摔下云层。
月析柝在清晨的微光中醒来,徘徊的清冽香气比往常浓了些,颈後有温热的气息,一起一伏……瞬间全身都僵住了,月析柝猛一转头,正是鼻尖对鼻尖,离冷俊美绝伦的面容生生在他眼前。
“哎呀──!”月析柝连滚带爬地呯一声坠地。
月析柝痛得龇牙咧嘴,可也就是这麽一摔,他惊讶地发现方才离冷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诧异得结巴:“师师师、师兄,你、你你你……”
“你昨晚踢了六次被子,那样比较好睡。”柳叶般的眉眼带了些微不满,离冷转过身。
月析柝张著嘴巴在地上吹了很久的晨风,最终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地下楼了。
一整天,月析柝都没对妖颜说一句离冷坏话,反而开始天花乱坠地夸,直把妖颜说得困惑不已,问他昨天的月析柝和今天的月析柝是不是同一个……
结果,当晚的情形更糟。
“师兄你你你、你干什麽!”月析柝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离冷一手绕过被子圈在他腰际,淡淡道:“我不想再帮你盖被子。”
“……这样太麻烦师兄了,不如换个办法?”月析柝小心翼翼地提议,“天不冷了,踢掉也不会著凉了……”
“你经常把被子踢到我身上。”
“……啊……”月析柝眼角抽搐。
“你睡回去,或者,把自己捆起来。”
月析柝只得应道:“师兄,这样最好。一直以来,劳烦你了。”忿忿地含泪入眠。
月析柝渐渐觉得他变成了离冷抱在怀里的枕头,起先只是环著腰的动作逐渐变成搂到胸前。每天早上都红著脸醒过来,面对离冷那张不若平日冷淡的俊美容颜,月析柝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留鼻血了。
他屏住呼吸轻轻掰开离冷的手,鬼鬼祟祟地下床梳洗。跑到门外才忍不住狠抓了一把头发,这算个什麽事啊!为什麽他要做贼心虚地溜出来!这究竟是怎麽了啊!?
月析柝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究竟怎麽回事,心烦意乱地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最近这两天实在诡异得紧,妖颜老是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发呆,月析柝几次摸脸都发现脸洗得很干净,没什麽奇怪。
虽然他自认长得很好,引来旁观也没什麽。可一来妖颜已经有了太师叔,二来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他想来想去都无果。
吃完早饭,妖颜忽然跑来说,未时到客栈最西面的房间。月析柝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囫囵应了。
再偷偷摸摸溜回客房,月析柝也不懂自己为何摆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一进门,冷冷的声音响起:“随我去芝薇山谷。”
月析柝一怔,道:“啊?去那里做什麽?”
“救人。”离冷边说边朝他迎面走来。
月析柝摸了摸鼻子,转身跟著下楼,皱著眉琢磨起离冷的话来。步出客栈,月析柝猛然想起前日在镇上看到的告示,张老爷家千金为山中精魇掳去,重金寻能人异士将小姐就回。
“师兄怎麽知道张小姐被抓到芝薇山谷去了?”
离冷扬手一指,月析柝扭头,正见左边告示牌。
告示换新,上说前日有人接了去救小姐,只探到那精魇将张小姐带去了芝薇山谷,狼狈地回来将消息送到就跑了。於是张老爷急急提高赏金,重新贴出告示。
月析柝上下打量那一大笔赏金,自言自语说:“莫非老天也知道我们囊中羞涩?这才派的好事吧。”
这回张老爷显是不愿再有差池,每有人扯下告示便再让家丁贴上新的,反正这一带的官员也没了。
待月析柝和离冷抵达,芝薇山谷前已聚集了一班人,举剑贴符之人比比皆是,摩拳擦掌地往里冲。
第五章下
芝薇山谷是阴气极重的鬼魅之地,甚少有生人可入得其内,只技高一筹的道家侠士或心术不正之辈方才可进,邪魔歪道自当不论。
当即便有不少人被妖力生生弹飞三丈,落於远处,剩下几个也敛了跃跃欲试之态,谨慎地走进芝薇山谷。
月析柝与离冷不曾进过此谷,却也听长老师伯提及几回,当下一见,果是妖魔鬼怪所聚的瘴疠之地,暖春世界谷内依旧覆著皑皑积雪,银白一片,分外沈寂。
倒有两个小道士嚷开了:“上回我和师父来,分明不是这个模样!”
“郑兄说的是,在下也记得并非这般样貌。”
後头有个老道沈声道:“看来栈门所言非虚,贫道先前还以为是无稽之谈。”
“道长,什麽无稽之谈?”月析柝回身恭敬一揖,破感兴趣,旁边两个小道士也齐齐发问。
老道摸一把胡须,眯著眼道:“去年白露时节,芝薇山谷召开式微大会。栈门派出弟子前来歼灭夭邪,不想这式微大会已被他人捷足先登,据说杀得一干二净。究竟何人所为,至今仍是不得而知。”
“杀得一干二净?!”那被称作“郑兄”的小道士吃惊地捂住嘴连连倒退数步,引来几个不屑的眼神。
另一个小道士不可思议道:“师父所说,式微大会为众妖集会,这恐怕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吧……”
老道略一颔首,感叹道:“不管是何,此狠辣手段确实可怖……不说了!救张小姐要紧!”
话毕,两个小道士忽地反应过来,抱了抱拳就拔腿朝谷底跃去,後头十数人也纷纷散了开去。
老道跟著他们走了一段,忽地一抱拳,头也不回地往谷底奔去:“小兄弟,承让。”
谷底传来乒乓刀剑相撞声,月析柝伸长脖子一瞅,只见几个持剑的年轻人与一团黑雾缠斗到一起,一前一後共两团。
那老道直直向下冲,快要碰上黑雾时,扬手一张符整个人纵身扑了进去。
月析柝吃了一惊:“师兄!”
“无妨。”
离冷话音刚落,砰一声炸响,两团黑雾化作嫋嫋青烟,那一干持剑人淅沥哗啦趴了一地,刀剑飞出半丈远。两个小道士站在外头目瞪口呆,此时才明白中了精魇诡计,缠进黑雾中自己人与自己人打得不可开交,仰仗了老道一符,方能逃脱幻术。
月析柝不由对那老道刮目相看,眼角往上一瞥,忽见那缕缕青烟在峭壁上结成白烟,堙进雪幕中看不真切,急急翻身跃下,惊道:“小心!”
比他更快的是离冷的剑,一道飒然剑气劈向白烟,未触到郑姓小道士毛发,白烟遽然被打散,发出一声哀鸣。
“啊!”郑姓小道士也惊惧地大叫一声,提起手中剑便是一通乱舞,刷刷几道剑光挑起无数积雪。
其余人皆未看清这来势,都举了剑握了刀乱砍乱劈,层层积雪被数不尽的刀剑斩成一场漫天飞雪,间或夹杂道士们唤出灵符咒术,五彩斑斓,好不热闹。
月析柝被雪花狼狈地砸了满头,本欲前去至住暴躁的郑姓小道士,不料那小道虽胆小如鼠,手上功夫却是不差,接连几个逼人剑招,将他退了回去。小道士又召出一串五行相生的符咒,直把场面搅和得更乱,打得适才几个没来得及捡回兵器的人满地打滚,还缚住了几个道士。
待郑姓小道士停下来,一干人已被打得人仰马翻,唉哟唉哟地躺在地上直叫唤。
唯有老道、月析柝、离冷和他还安安稳稳立著。老道和月析柝都被风尘卷得头发杂乱,离冷站在圈外,冷冷看著。
“郑兄!你果然不曾骗我!”被雪埋了半身的小道士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郑姓小道士大惊:“你你、你怎麽了!”说著就要去扶他。
“且慢!”老道忽然爆出一声。
郑姓小道士惊吓地顿住,月析柝也被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才发现周围雪地升起淡淡白烟,正绕成一圈将他们困在里头。
“刚才的乱斗惹恼他们了。”老道说完,一甩拂尘,袖口飞出数张符纸在空中排成一列。
郑姓小道士白了脸,手足无措地抱著头大喊:“我刚才把符都用完了!怎麽办!!”
月析柝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头也在呐喊,你刚才那股疯狂乱打的劲到哪里去了!
老道挥手之间,符纸齐齐飞向白烟,朝火苗般窜起的雪尘压去。老道眼中一厉,符纸爆出金光,将白焰按了下去,雪尘顷刻崩析作散,诡异地沿著符纸四角又缓慢往上升腾,越来越高,似有连接的架势。
让它连起来就会被困住了!月析柝用力挥出一剑,咄咄剑气劈碎一丛白烟,那符纸立刻得令似地翻身盖上。却只止住一处,没玩没了的雪尘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
月析柝皱著眉瞪著那复又生起的更多白烟,雪尘招摇地慢慢升高,将要搭到一起。
“开什麽玩笑!”
月析柝大喝一声,手中长剑一阵眼花缭乱地舞动,宽大剑背泛出绚丽光泽,银白夺目,倏倏数道射向各方白烟。只听又是一声低低哀嚎,雪中白烟轰地拔地而起,仿若遮天蔽日。
“哎呀!我的天哪!!”
霍然响起一把破锣嗓子的鬼吼鬼叫,随即,雪花漫天。
月析柝哀叹一声,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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