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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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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4)
怪了,秀秀不叫小崽子做“文革”,而是叫他“珠珠”“珠珠”什么的,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小名。
吴希声即使只能获得这么一丁半点可怜的信息,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就很满足,很陶醉,去了一次又盼着下一次。有一回,吴希声正像做贼似的向秀秀家东张西望,秀秀抱着小崽子突然从院门里闪了出来。四只久违的眼睛突然对视,倏地发亮了,闪光了,放电了,喷火了,秀秀的嘴巴皮轻轻地翕动着,正要说话呢,吴希声却是一脸尴尬,一脸惊慌,车转身,逃一般跑走了。
然而,回到了知青楼的吴希声,心却留在溪那边。回味起刚才秀秀那火辣辣的眼神,半张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吴希声毫不迟疑地断定,秀秀还是爱着自己的,秀秀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多没出息呀,一撒开脚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吴希声依然不敢去找秀秀。刘福田虽然许久不回枫树坪了,万一碰上茂财叔,怎么下得了台?再说,他担心现在的秀秀已经不是从前的秀秀,人家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吴希声这么左思右想,直到了夜深人静,忽然想起拉琴。自从报考县文宣队“政审”通不过,希声心灰意冷,这一年来极少摸琴。秀秀和刘福田的新婚之夜,他心里痛苦极了,一个人躲在房里拉了《 梁祝 》;今天,他一想起秀秀怀里的小崽子──自己的亲儿子,又有一种强抑不住的冲动,非常想拉琴,或者说,非常想借用琴声来倾诉心中的郁闷。吴希声打开漆黑的皮革琴匣子,取出那把维约姆牌小提琴,调了调弦,试了试音,右手风摆柳枝一样拉弓推弓,一串华丽的音符便从窗洞飞了出去。他不胜惊异,怎么一拉又是陈钢、何占豪的《 梁祝 》?
悠悠的琴声被春夜的薰风吹过枫溪,吹进秀秀的房间。怀里奶着小崽的秀秀不由悚然一惊,坐了起来,斜倚在床柱子上。秀秀立即听清,这是希声在拉琴,拉她十分熟悉的《 梁祝 》。一年前的深秋时节,他们在汀江之畔山盟海誓,希声给她拉过《 梁祝 》,后来又多次给她拉过《 梁祝 》。在秀秀跟前,希声心欢气爽时拉《 梁祝 》,心胸气憋时也拉《 梁祝 》。《 梁祝 》的节奏、旋律和每一个音符,几乎都刻在秀秀心头了。秀秀记得,那支曲子的起始乐段是轻柔而舒缓的,在她眼前展开一幅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画面;从梁祝结拜到长亭送别,则缠绵悱恻,断气回肠,道尽了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悲情。曲子发展到抗婚,就有雷鸣般的激越,风暴般的呼号;继而乐曲突然从高峰跌落,转入低沉的慢板,那是万般无奈的倾诉和咏叹……现在,秀秀又听到这支久违的乐曲,希声似乎把心制成了琴,把脉制成了弦,用血谱写曲子,拉出的琴声如泣如诉,把她一颗柔柔的心揪紧了。
一会儿,秀秀便满腔热血沸腾,满脸梨花带雨了。
第二天夜深人静,吴希声又拉了《 梁祝 》。
第三天夜深人静,吴希声再拉了《 梁祝 》。
到了第四天夜深人静,《 梁祝 》第一个音符刚飞出吴希声斗室的窗户,驾着沉醉的春风飘到枫溪对岸,秀秀一听就疯了,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把睡得又香又沉的小崽子在床上安顿好,利利索索地梳了头,整好衣,像个幽灵飘出院门,飘过咿呀吟唱的水车,飘过石板拱桥,悄没声息地闪进了知青楼。
“啊?你!……”
吴希声的琴声戛然而止。他看见秀秀站在一灯如豆的微光下,不由大吃一惊,按住怦怦剧跳的胸口。
秀秀伸手把桌上的油灯捻亮了些,好让希声看见真实的自己,以粉碎他梦境般的感觉。
吴希声就欣喜无比地欢叫着:“噢,秀,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秀秀的从天而降虽然是希声夜夜的期盼,可他还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天天拉,夜夜拉,想把我拉死不成?”秀秀轻轻地说,是那种无限哀怨的声音。
希声的嘴唇轻颤不止:“秀,你叫我想死了!我只有拉琴,心里才能轻松一点点呀!”
秀秀不再吱声。此时此刻,语言已经无能为力也毫无意义。秀秀圈住希声的脖子,把他一下子扑倒在小床上,吻他,亲他,拧他,抠他,撕他,咬他,疯了似的,恨不能一口吞了他!直到秀秀感到满嘴含着一股咸涩的血腥味,看见希声脸颊上有几枚鲜红的月牙形的小齿痕,她才住了口。
吴希声不觉皮肉的剧痛,只有心中的狂喜,轻声地欢叫着:“秀,秀,你这是怎么了?”
秀秀咬牙切齿地盯着吴希声:“我恨你恨你恨死了你!”
希声知道这是他的罪有应得,再次把身子投入秀秀的怀抱。“秀,你如果能够解恨,你就咬吧,拧吧!你宰了我吃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呀!”
但是,秀秀却突然安静下来。她香气轻喘,双腿叉开,两手一摊,在床上摆了个“伟大”的“大”字;随后又双掌抚胸,在床上写了个极其动人的“人”字。希声开始体贴入微地轻抚亲吻,很快把秀秀的满腔怒火平息,把久蓄待发的欲火激活。两个渴望已久的年轻的躯体热烈地拥抱在一起。秀秀觉得,又经历一年磨难的吴希声,人是瘦了点,却一扫以往的萎靡不振,变得生猛而强劲。这是一次真正的灵与肉的搏击,相互缠绕着,撕扯着,索求着,直至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像两个刚刚跑完百米赛而快要休克的运动员,瘫在床上张大了嘴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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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5)
希声气平了些,冷不丁地问:“秀,你把我们的崽子放在哪里了?”
秀秀说:“睡了,他睡得可香呢!”
希声又问:“你怎么给他起个怪怪的小名──‘珠珠’?‘珠珠’?像个妹娃子的小名。”
“哪是叫‘珠珠’呀,是叫‘槠槠’,苦槠的槠。”
“槠槠?怎么叫个这样怪怪的小名?”
“还问我呢?前年秋天,你把我带进苦槠林里……我就有了这个小孽种!唉,我命苦,你命苦,小崽子更是命苦,又是在苦槠林里得来的苦果子,我就叫他做‘槠槠’……”秀秀说着说着伤心伤意地掉眼泪。
“都怪我!都怪我!”希声轻轻拍着秀秀的肩膀,又自我陶醉地连连叹息,“哦,真棒!我有儿子了,我做父亲了!”
秀秀却突然从希声怀里挣脱,猛地坐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噢,我该走了,小崽子醒来可不得了!”
秀秀飞快穿好衫裤,拢好头发,又像个幽灵一样飘出知青楼,飘过石板拱桥,飘过那座咿呀吟唱的古老的水车,悄没声息地回到溪对岸自己的屋里去。
这次偷欢的成功,对希声和秀秀都是极大的诱惑和鼓舞。往后,希声想秀秀想得不能自已,就在夜深人静时分,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拉起那支《 梁祝 》,让悠扬的琴声飘过溪去,直抵秀秀耳畔,钻进心里。每回都不会超出半个小时,秀秀必定翩然而至。这时每分每秒对他们来说都比金子还珍贵。似乎要把失去的一年时光都弥补回来,把输掉的青春都抢夺回来,一相见就开始紧张的肉搏,像火一样热烈,像兽一样疯狂,像水一样缠绵。其间,偶尔提起刘福田,便都心照不宣地带着对于第三者的报复,像在干柴烈火上撒了一把盐,噼叭燃烧的火焰一蹿冲天。
那种幽会,是生命的冒险,是青春的燃烧,是火山的喷发。这一对苦命的年轻人,都珍惜得把小命儿置之度外了。
有时希声一人独坐,就会惊异自己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他现在竟是如此青春焕发,精力充沛。都是因为除去了一切精神枷锁嘛?你看,现在,什么小提琴呀,贝多芬呀,莫扎特呀,鲜花呀,荣耀呀,名呀,利呀……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什么家庭包袱呀,政审不能通过呀……也全不放在心里。人只有还原为纯粹的人,爱情才能成为纯粹的爱情。
然而,这种想法仍然是天真的乌托邦。往往在一场暴风骤雨过去之后,他们又不得不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秀秀就说:“哥,你带我走吧,在枫树坪再待下去,我真会疯了!”
希声问:“我能带你去哪里!”
“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咳,秀呀!”希声深深叹了口气,“你想得多天真,如今这个年代,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住客店要公社证明,找工作要组织介绍信,我们连枫树坪也走不出去,就会被人像逮猴哥一样逮回来。”
秀秀无比沮丧,低头不语。
希声为了抚慰秀秀,就亲她吻她,从额头、脸颊、脖子,一直亲到胸脯。秀秀觉得身上麻酥酥又痒丝丝地舒服,就乞乞地笑起来。因为刚做了母亲,秀秀胸前极其夸张地隆起两座雄伟壮美的雪峰,山尖尖上又缀着两粒可爱的紫葡萄,让希声品咂得有滋有味。秀秀笑得更加厉害,说希声没羞没臊,跟自己的亲崽争吃一对奶子。希声受了启发,果然使劲吮了两口,就有一股芬香无比的|乳汁注满了嘴。而后,他咕嘟咕嘟吞下肚去。那真是一股香甜无比的甘泉啊!
从此,希声对秀秀就多了一分幼婴对于母亲般的依恋。秀秀也在柔情蜜意中糅进了更多的母爱。
入夏之后,莺飞草长,禾壮花香,枫树林也到了她的青春期,满枝满桠鹅掌形的枫叶绿得遮天蔽日,枫溪两岸到处搭起天然的绿帐篷。就是在青天白日,希声和秀秀收了工,顺道找个幽会的去处,也轻而易举。天苍苍,野茫茫,铺满野花的草地做婚床,青纱帐似的苇丛是屏障。秀秀枕在希声细长的胳膊上,四仰八叉地躺在积满了落叶的林子里,眯起眼睛望着蓝天白云,耳畔流过小蜜蜂嗡嗡的歌唱,鼻腔里灌满了山花芬芳的气息,一时间就像喝多了客家的老米酒,几乎要醉醺醺地昏死过去。
哦,只有在这山野深处,在这远离人世纷争的时刻,两个年轻人整天揪紧的心才放松下来了。他们听到树梢头的鸟声一阵阵地洒落,有的情意绵绵,有的激|情澎湃,小家伙们正在品尝着生命的快乐呢。他们又看见一对小松鼠在马尾松上相互追逐,蹦达嬉戏。它们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地闯进两个不速之客,都惊诧地睁圆了滴溜溜的小眼睛。秀秀和希声相视一笑,都友好地朝小松鼠招了招手。当然,小家伙们不敢轻易向他们靠近,对于人类,山禽山兽们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十分遗憾,这种幽会都是匆匆一晤。幸福对人类来说,总是短暂而悭吝的。他们不仅要防人耳目,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个喁喁待哺的小崽子。他们只能见缝插针,偷偷摸摸亲热一会儿,秀秀会突然惊醒,突然消失,希声没有理由拦她。槠槠是他们的血肉结晶。疼崽的天性压倒一切。
有一天,娟娟抱着妹娃子小金兰到秀秀家串门,盯着秀秀怀里的小崽子说,哟,看你家槠槠长得真漂亮!秀秀很是得意,说是嘛?能不能配得上你家妹娃子?娟娟说,当然配得上,只是我们不敢高攀呀!秀秀笑笑说,嘛咯高攀不高攀?你小金兰的爷爷是党支书哩!娟娟说,你槠槠的阿爸还是大主任哩!秀秀立即拉下脸来,说娟娟姐,请你莫再提那个狗东西了!娟娟就吃了一惊,咦,做嘛啦,你们?秀秀幽幽地说,也没嘛咯,我就是不愿提起那个狗东西。娟娟默了会神,说秀呀,你也别瞒我了,村里许多婆娘子都在背地里咬耳朵,说槠槠不像刘福田。秀秀把两道秀眉竖起来,谁嚼烂舌头呀?那我的槠槠像谁?
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6)
娟娟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嘿,人家都说槠槠像吴希声!
秀秀忽然满脸飞红,低头不语。
娟娟和秀秀是掏心换胆的好姐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把婆娘子们的一些闲言碎语跟秀秀学说了一遍。秀秀也以诚相待,把自己与希声怎么在苦槠林里得了槠槠,后来又怎么被刘福田设下套子,硬是像套只野兔一样套了去,如今和希声又是怎样暗中来往,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说到末尾,伤心至极,话就咽在喉管里,满面都是泪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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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娟听了秀秀和希声的故事,深深感动,陪着不停地抽鼻子抹眼泪。“我说呢,那个书呆是不是犯了神经病?怎么常常在半夜三更拉琴?”
“真的,你也听到了?”秀秀就有些害怕。
娟娟认真地警告道:“秀,村里鬼精鬼灵的人多的是,吴希声的琴声弦外有音,总有一天会叫人听出来的。你们可得小心点!”
当夜,秀秀把娟娟的担忧跟希声说了,希声顿时害怕起来,就求秀秀中断这种关系。秀秀却不依不饶,说有一天算一天吧,只要做得更小心点,有嘛咯好怕?希声说,怎么个小心法?秀秀说,半夜三更你别再拉琴了,拉琴全村人都能听到。你要是半夜里想我想得不行,就在房里点起一盏灯吧,我家和知青楼一溪之隔,你的北窗正对我的南窗,你房里半夜还亮着灯,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了。希声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试了几回,秀秀都如约而至。
但是,希声觉得大权在握的刘福田,毕竟是个可怕的存在。有时一想起那个恶魔,他就浑身哆嗦。半夜里,他房里那盏光芒四射的煤油灯,点亮的次数愈来愈少了。秀秀就有些生气。有天深夜,希声并未点灯,秀秀也摸黑进了希声的房间,质问道:“胆小鬼,你怕了不成?大不了是个死吧!像畜生一样活着,还不如做个快活鬼呢!”希声说:“我死了也不怕,可我不能害了你!”秀秀又说:“我一条贱命值几个钱!反正你别想半路扔下我。这辈子呀,你是树,我是藤,生生死死都要缠在一起的!”说着,一头栽进希声怀抱,轻轻地哼起一支客家山歌:
哥是林中千年树,
妹是林中百年藤;
藤藤树树结情缘嘿,
千年万年唔离分。咧嗨哟!
哥是林中情人树,
妹是树边长青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嘿,
树生藤死死也缠。咧嗨哟!
希声在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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