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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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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哥哥,没问题的。”任晖拍拍她肩膀,“初梢那丫头怎麽还不来,天色也晚了,你喝了就早些歇息。”
任蔻答应下来,起身送任晖出门。哥哥的身影益发地高峻,严肃起来的神情不怒自威,让人越来越。。。。。。难以接近,可就像约哥哥说的那样,是很好很好的人,一点点关怀都记在心里,然後十倍百倍地回报给你。这麽想著,鼻子便酸楚起来,“哥哥。。。。。。”
“怎麽了?还不放心?”任晖似笑非笑地瞅著妹妹泫然欲泣的脸蛋,刮她一计鼻子。

任蔻摇头,忍住眼泪,她想告诉哥哥。。。。。。不是不生疏的,不是不害怕的,哥哥越来越像爸爸,是个将军了,身上总是冷冷的,昨天看到时她有些怕。约哥哥说得对,她今天的话会给哥哥带来大麻烦,可是她不说的话,哥哥会更难过吧?
“豆哥儿?”
任蔻勉强一笑,“没事儿,只是觉得。。。。。。大哥啊,你变老了好多哦。”
任晖佯怒,怪声怪气道:“还说没给沈约带坏,还没进他门,那贫嘴样儿就学了个十足十!看我明儿个不打断他腿。”
任蔻扑哧一笑,终是开怀了,望向哥哥了然的眼睛,她知道,哥哥在告诉她,亲人之间,没有利用。


隔了三进屋,就在任蔻的小院正後方有一间安静的小屋,屋前有竹篱,院中有菜畦,仿佛南山下某个贫寒人家。这间屋子与整座大宅太相悖离,矮小平凡得突兀。沈家和任家虽是对门,可任家的大宅生生占据了半条街,一应仪制,均是按著王爵府邸制造,阔大奢华之处难以言说。宅子的主人很清楚,若是容得下,这点享受绝不致招祸,若是容不下,再多的谨慎也是白搭。所以不同於沈府的低调,任家的屋子,向来最大最豪华。

而这间破落的茅屋,却是坐落在任府正中央。

一位穿著棉衣的老人,正靠在菜畦边的躺椅上望著自己种的大白菜,现在不过秋天,他膝上却盖著厚厚的毛毯,老人的棉袍洗得有些发白,毛毯却是上好的紫貂皮,朴素和奢华的对比过分强烈,以至於你一时弄不清他到底是何等身份。

而他身旁侍立的男人,很多人都很熟悉。
飞雪楼总管,任二当家。

老爷子的手上转著串乌木佛珠,神情恬淡,眉目间却隐有重忧,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任炜棠却是晓得的。这些年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金戈铁马间受的大大小小的伤缠绵不愈,在这样秋风凉的夜里,老人身上的每个关节都说不出的难受。褐黄的老人斑、斧凿般的皱纹,雪白的乱发──他看起来太老了,远远比六十九岁更老,这是长年征战的结果,属於军人的荣耀和痛苦。

应国三千里的江山,是用枪炮弓弩,在沙场上打出来的。老爷子这一辈子与武器打交道,不知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应国四周的部族,千万人死於面前亦可面不改色。族中多少子侄埋骨他乡,如今他关怀的人已然不多。

可他不能死。

因为依靠一棵大树的鸟儿太多,除了他,没有人能同时成为任家的矛和盾。
这是他最大的隐忧。

但老爷子现在没有感叹的闲情,老人家早睡早起,他并不愿意在晚上听自己的二儿子汇报一些芝麻绿豆大的闲事。任炜棠已经向父亲汇报了他手上掌握的所有信息,见父亲没有反应,心中也自忐忑。
任家已历经三朝而不倒,但这并不代表著每一次改朝换代没有它的惊心动魄之处。
可老爷子的关注点似乎很是奇特。

“听说沈约那孩子今天去楼里玩了。”
“是。”
“这位故人之子啊”,老人沈吟半晌,“有好好招待没?”
“儿子一直让人盯著,没出什麽大乱子。”
老人叹了口气,将膝上的毛毯又往上拉了些,“少年人贪玩,什麽该跑不该跑的地方都去,炜棠啊,你也算长辈,总要看护著他些。”
任炜棠沈吟片刻後应承下来,“儿子知道。”
“炜长不在的时候多,炜方他们几个又只知带兵,这些年委屈你了。”老爷子似乎有些怜惜儿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任炜棠帮父亲拢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轻轻摇了摇头。
“可你要清楚,你和晖儿,将来就是任家的两条根,这楼子,你得牢牢地守住了。”
“是。”
“只会玩些小手段,还不成气候啊,无需太过担心。”老爷子自言自语道,有点吃力地起身,任炜棠心中有一大堆疑惑,然而他做的,只是扶父亲回房,服侍他上床後帮他掖好被角。黑暗中,老爷子满意地弯起嘴角,无论敌方强弱,不轻视,有耐心,这样的人,即使非良将,也足以守成。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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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四章、萧郎心在青天外,从此秦楼是故人




第四章

第四章、萧郎心在青天外,从此秦楼是故人

大凡做生意的人到了别家店里,总要研究一下铺子的位置、店堂的采光、房间的布置和陈设、甚至於小厮的勤快程度。而读书人却不一样,他们只注意自己想看见的东西,对周遭的事物鼻孔朝天视而不见,偏偏还要假装风雅。

怡情阁新进的丫鬟羞羞在心里暗自冷笑,这地方普通人便是花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未必进得来,从架上的兰草到案上的笔筒,哪样不是难得一见的古玩珍物,而这公子一脸心不在焉,怕是给扒光钱包也不晓得,晴姐姐这次当真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伺候范希诚吃茶食的大丫鬟点点肚里却是一声叹息,难得通过了几轮考试跟培训,眼神儿却这等浅法,只怕在这待不久。范公子是这儿常客,她自然是认识的,人家家里是京都府尹,自己又是侍郎,哪里看得上这些玩意儿。何况。。。。。。她抿嘴一笑,又给他倒了杯茶,听著晴姑娘衣裙声近,自行领了羞羞出去。

“范公子,许久不见。”

晴弓掀帘进屋,语气温柔愉悦,让人如沐春风。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小褂,里头是蟹青的长裙,腰间系了如意云纹配,梳了个坠马髻,上头无其他装饰,单只插了根碧玉簪子,玉上的沁纹随脚步轻轻漾起来,更衬得她眼波温润似水。饶是范希诚跟她相识多年,仍有一瞬间目为之眩、神为之夺,他暗暗喝了声彩,心道海路看女人的眼光一流,若不是出身太差,就凭这样貌身段,便是皇帝也配得上了。

晴弓注意到他目光热切了几分,若换了从前她定要气恼,为盟鸥不值,然而她最近心境平和,不想为这点小事坏了心情,便顺手拿过杯子,泼了残茶,重新沏了热的与他,轻声道:“范公子想什麽呢?晨光初上便这等没精神,莫不是昨夜操劳过度?”

范希诚轻笑,“晴弓姑娘过奖了,希诚纵非柳下惠,怜香惜玉还是懂的。”晴弓微微扬眉,“既懂惜花,便好生带回去养著,她虽非楼里姑娘,平日里遭人欺负也是难免,跟著你我多少放心些。”

范希诚不答,只端著茶盏低首沈吟,眼里说不出的一股沈郁之气,晴弓晓得自己话说得明了,不由得微微叹息,瞧他这样儿,盟鸥只怕是痴心错付。这等千般苦楚与人看的男人,也不知盟鸥看上他哪点。但她既不想留在怡情阁,就得为身边几个亲近的谋个出路,范希诚本性不差,家世也好,虽软弱了些,但嫁与她做个侧室,总好过这倚楼卖笑的生涯。何况她打听过了,范府尹惧内,范母又最宠溺这个小儿子,他若执意要娶,盟鸥在范家也不会太吃亏。当初她便是念到这层才放任盟鸥和他来往,甚至多方撮合,事到如今,怎麽也得有个结果。“范公子多少给我个准话,若是对我家盟鸥始乱终弃,我做姐姐也好为她留条後路啊。”

范希诚闻言眼角一抬,眼锋直射进晴弓眼里,竟是十足犀利。 他这些年是京都官场上的风光人物,居养气移养体,真正端起架子来自有一番威严。晴弓身子一僵,可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镇定下来又是巧笑嫣然,然而她刚欲开口,范希诚手一摆阻止了她,笑道:“还以为晴弓你被任晖那一番训,到底温婉可人了些,怎麽性子还是这麽硬?”

晴弓也不恼,掩唇一笑,“范公子你不若直说我野性难驯便是,我不生气的。有道是男人是真男人,女人才是真女人,如此说来,这也怪不得我吧?”范希诚哑然失笑,“你啊,一张利嘴,尽跟海路学的。”晴弓正色道:“海路这些年的照拂,我是记在心里的,我初进楼子的时候,要不是他提携,帮我到处大吹大擂,便凭我这点本事,哪里能有什麽才女名号?海路他。。。。。。是个极好的人。”

范希诚斟酌著字句,缓缓道:“晴弓,我们三人是同天认识,今日你叫他海路,却称我范公子,这亲疏之际也未免太分明。”晴弓娇笑,“现今你是盟鸥家的希诚,这可不能乱叫,会出乱子的。”她顿了顿,又道:“都道婊子无情,晴弓深以为然。不管布置得多清雅,实际我们干的就是个卖肉行当。”
“晴弓,你。。。。。。”
晴弓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直直看进范希诚的眼里,仿佛要挖出他真实的心意,又似乎要将自己的愿望传递到他心中。“我本不是这麽爽快的人,不过近来我发现,你对别人直接点,生活对你便简单些。怡情阁做生意规规矩矩,姑娘们的抽成都是明码标价。我不喜欢这地方,却喜欢这一点。要是再来一遭,我定不会选择这般生涯,毕竟当初也不是真正走投无路,流落烟花是我自己吃不得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麽粗活儿也做不来,又被人伺候惯了,受不得罪,所以才落到这般境地,我不怪别人。”

范希诚揽住她肩头,“海路他,从未这麽想过你。”

晴弓点点头,“我知道,他也说过要赎我出去,是我自己不知道出去後要做什麽,才一拖再拖。说来三年前我就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可这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了下来。”
“晴弓,你到底想说什麽?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直接讲吧。”
“我想说,虽然入行非我自愿,可是若要让我选在哪儿做妓女,我定然还会选择怡情阁──所以,你若要抛弃盟鸥,她不是没有地方去的,我会带她走,若她不愿,依她姿色,在这阁里也未必就饿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你我多年交情,更何况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也有自己苦处,我不会因为这点怪你。”

范希诚一惊,望著晴弓那双沈静温和的眸子,心头久久不能平静。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才能说出话来,却是声音枯涩,不忍卒闻。他看著晴弓,轻声道:“晴弓,这麽多年了,你当我是什麽人?”

晴弓心里定了几分,也後悔自己这麽伤了他,咬著下唇不说话,见范希诚并不似生气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当我妹夫啊。”范希诚连声叹息,“忒没诚意了,枉我这麽待你,痴心错付啊!”

“哟哟,对谁痴心错付啊?”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从他脑後环过来,“赶紧坦白从宽,顺便五十两银子封口费拿来!不然我跟林大哥说去哦。”

“死没良心的丫头!我这儿替你急得火急火燎,你倒好,五十两银子就卖了娘家。”晴弓明显极为抱憾,功亏一篑啊!

范希诚伸手覆住他额头上的一双手,顺著指缝轻轻摩挲,又慢慢滑到了袖口。。。。。。“停!”那人又羞又恼,嗖地抽回手,活像烫了脚的兔子。他大笑,反手勾过腰带她入怀,“昨晚不够累?”“喂,大清早的死不正经!”盟鸥靠在范希诚怀里,一身黄衣衬得肌肤如玉,眼波盈盈,双颊酡红如醉,又笑又嗔地伸手捶他。

晴弓看得啼笑皆非,“得,全是我做恶人,一堆口水都白费。范侍郎还是早早去处理政务吧,你家小娘子我帮忙看著,上你家八抬大轿之前管不教出了事。”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铃摇了摇,立马便有人来收拾茶盘,她走到门口福了福,竟是送客架势。

范希诚愕然,他倒不知什麽时候将这位夏姑娘得罪得这麽狠,一点面子不给。但他素来自诩君子,当即翩然一欠身,便要离去。盟鸥也不阻拦,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去吧。”
“盟盟。。。。。。”范希诚仿佛想说些什麽,却终於难以启齿,片刻沈默後握住了她的手,“昨晚累得紧,早点回去歇著吧,别乱想,我。。。。。。定不负你。”

盟鸥臻首低垂,纤指抵在他胸前,声如蚊鸣,细不可闻,范希诚侧耳去听,那些千回百转的急促呼吸後只有三个字,带著微微的颤抖,却坚决,她说,“我信你。”

范希诚大慰,瞟一眼晴弓,晴弓也笑,却是七分欢悦三分悲凉。他心里一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范希诚一走,盟鸥理理裙裾,先前的娇媚姿态也一并收拾起。晴弓心头感伤,脱却那些强加的撩人风韵,其实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还是个孩子。

而且是个多美丽的孩子,眉眼清冷,干净地很,周身的那一点风尘味还只沾在皮肉上。理当身著华服,梳著双丫髻,在春风细雨里与情郎追逐嬉戏、共放纸鸢,而不是在这窑子里,伺候完了自己伺候男人。

盟鸥随她多年,见惯她神色,她这里眉心刚蹙起,盟鸥便朝她笑笑,又从架上摘下琵琶,伸指试音,慢慢拨弄著。大抵是天下安定的缘故,应国虽以武功立国,本朝却尚文,官员世子莫不沾染了些酸腐气,连带著这怡情阁里的小院也都琴瑟绕梁,拿不拿手都得练一两曲。晴弓以字著称,嗓子低沈,音高了便拔不上去,是以不常唱曲,盟鸥的嗓子倒是极好,又清又亮,她向来心高,也不忌讳什麽,闲时便教她曲词。从前无客的夜晚,她们便是这麽一个唱曲儿一个写字,慢慢过来的。

琵琶音节脆亮,盟鸥又拨得欢悦,顿时清泠泠一串珠玉之音盈满小厅。
“多情惹得多忧,多才便有多愁,若教煎熬凄苦,哎呀呀,谁叫你会风流?”

盟鸥漫不经心地拨著弦,她没上甲套,刚刚这麽一用力,此时指尖便有些红肿,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手挑出一个个单音。

“姐姐,我十二岁被卖进怡情阁,便做了伺候你的小丫鬟。那时你也小,才十五,却已经美得紧,而我呢?莫说容貌,便是做舞女也嫌没身段。然而也好,在这等地方讨口饭吃,做粗使活儿自然是最有福的。这些年我们俩作伴过来,名为主仆,情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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