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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菁华锦-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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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外……”事到如今,如意闷闷地咬死意外两字。
“是,你在殿里无辜叹口气,谁知道皇太子刚好从外面经过,你就撞上。听闻那些被他淳厚表面欺骗,而妄图攀高枝登天地宫中女子,通常都被他身边的暗卫处理掉,幸好皇太子那天心情佳,依我看,蠢丫头你是独独好命,好一个意外。”
好讽刺的口气。
没错,当日在诸福殿后院里,幽幽一声叹,引来皇太子注意的人,就是如意。
殿里的宫女包括雪歌当日都在院子前聚玩,她如意不受欢迎,一个人蹲到角落老旧的秋千上,想着乐子筛选怎么熬,想着最后能否逼得皇后娘娘放她一马,忽而就听到墙外细碎的脚步声。
“开始是意外,但难道丫头你事后,就没有转而把这意外也算计下去?”苏嬷嬷冷声说道,十分了解如意这个丫头。
也不是没有人发现皇太子到来这个意外,先于如意跑出来朝皇太子媚笑的宫女,就是原本无意逛走到了后院地方,看到形单只影的如意想奚落几句罢,谁知看到墙外的居然是皇太子,这个宫女马上动了歹念,不怀好意拉着如意,威胁不让如意出去,而自己就顶替而上。
可惜,皇太子不是人人都可以欺骗的那种老好人。
见证前人遭遇,缓过神来,吸取教训的如意选择装成一位老实单纯的小宫女,刚好当天她穿的宫装,发髻刘海也完好地遮住了代表教坊乐子的金色印记。
险险骗过皇太子,她也不是乱编个假身份,诸福殿里老实乖巧的小宫女,最近探亲日又没能见到亲人的,刚好就符合有那么一位,如意借用一下雪歌的身份,即使在事后皇太子身边的人谨慎,要细查她这个宫女的身份,殿里也有雪歌这个原型,不怕他们查下去。
如意当时只是没想到,皇太子会特意问她的名字而已。既然问了名字,就可能会被再次召见……
这个意外的份量,真是太沉重了。
“乌兰国清禅大师的那个哑谜,我知道答案,但我绝不能告诉皇后娘娘。”
如意向苏嬷嬷徐徐说着,分析现状。
“这个答案不会被允许**宫外,但我也不能在离开前太快就把答案交出去,不然我失去了这个保命符,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既然知道皇太子与皇后这对母子貌合神离,我通过皇太子这个中介转述这个答案,也是种办法。”
“你还想接触那个皇太子。”苏嬷嬷冷笑,也没有说不赞同这个鲁莽失礼的行动。
“还有嬷嬷,”如意低头轻声说道,“我去求皇太子,用这个答案为代价,求他让嬷嬷你除去罪人身份,顺而送嬷嬷出宫……好不好?”
“你求了?开口求了?”苏嬷嬷咚一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老眼半眯变得锐利起来,这般厉声追问,见如意这个丫头傻傻地摇了头,她才散了隐含的怒气。“蠢丫头,依你所言,那个皇太子是怎么样的人,我交代过,你在宫中没有弱点,那就为你增加胜算,你开口向皇太子请求,就是与虎谋皮,有一日嬷嬷我成为你的弱点,你是要逼嬷嬷我跟那萧嫔一样,抢墙而死?”
“……那总要想办法,”如意不希望苏嬷嬷继续留在暴人库,握紧那盘扣缎子,她漫然垂下眼帘,执着地说道。“我倘若平安出去,皇后要迁怒于嬷嬷你……”
这是她所担忧的,如意悻然盯着苏嬷嬷,就求在苏嬷嬷面上看到半丝希望。
“那与你这丫头无关,多管闲事。”
苏嬷嬷冷血地说道。
只有在背后,苏嬷嬷才会露出些许柔和的表情,对着如意她老人家总不辞颜色,甚至是严酷至不近人情,对这位性情阴沉说一不二的老人,如意没有半点办法,忆起当年楼里的教行嬷嬷,拿着藤鞭教训童妓的教行嬷嬷,而苏嬷嬷,比严厉的教行嬷嬷还顽固独断十倍。
“别说了,既然丫头你到我暴人库,今日就别浪费时间跟我学描妆,天完全黑前,你要学会调配使用这个妆奁里所有的东西。”
不由分说板过如意僵硬的双肩,苏嬷嬷执起笔,对着她洁白粉腻的脸,冷冷地描画,第一笔,眼睑下。
“你迟早,会用到它。”
【74 初南(上)】
薄薄一张面皮,附于骨肉血脂之上,贪嗔痴爱恋,哭笑不由人,古来有相士,琢磨摸索这演变万化的本相,推衍人的一生。
左一笔恋化缘,右一画情无份,滴珠成蓝泪金痕,拈笔细描半面妆。冰凉凉的黛脂粉覆盖皮肤原来的一切面貌,幻化百般美态,风情似哭还笑,颦顾欲语还休。明然为明艳不可方物,开至极致苦等败,凋零前霎那芳华,弹指间遗忘前尘缠绵,眸下一点**黑痣,爱姬今生哭水断情丝。
笔锋延伸至颈线以下,双腕转粲然莲花,背生彩云烟。
舞妓的武器就是她的身体,柔笔一点替换千般皮肉,腐朽化神奇。
对着妆奁上支起的菱镜,看自己青涩的面孔在嬷嬷的妙笔下催发千重变,好似拨云见日,又如柳暗花明,美色高歌话婆娑,如意以为自己已经分不清哪一张才是本色相。
苏嬷嬷叫她用心地看,她就真的死心塌地,细数嬷嬷每一笔落处,力量,回旋角度,望穿秋水般,心中种了魔。
沉寂很快被打破了,苏嬷嬷一笔笔认真地描画,开始以毫无抑扬顿挫地声音,缓慢述说一个匆匆掩埋于红尘岁月中的故事。
没有半分心理准备,如意陡然屏息倾听,穿梭拨开历史云雾,听故事的主人,名字叫菊初南。很多年前,南江国里有一个女婴,出生在一个教坊里,她的母亲是一个低贱的官妓。
男人家里手段厉害的正妻无所出,怀着怨气把女婴接进了家,此后女婴有了一个高贵的身份,以及得到粗暴虐待的童年。
垂髫复总角,豆蔻嗅青梅。及笄爱问道,女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美丽,聪敏过人,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也渐渐认识了很多很多地人。
然后,她没来得及实现那走遍天下,看遍美景吃遍美食的伟大愿望。就被她的家族,扭送进了一个名叫皇宫的黄金牢笼。
在皇宫里。她认识了一个同为秀女地温文女孩。也同时认识了一个当年被送进宫来受训地教坊乐子。三姐妹携手。说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不久。那个温文女孩成为了刚登基地皇帝宠爱着地妃子。性子冷不讨喜地乐子也磕磕碰碰顺利当上了宫娥。只有好像看透一切地那个菊姓少女。一直在原地踏步。但没关系。她有两位好姐妹。晋升为樨妃地温文女孩不改善解人意本性。在宫闱这个吃人地地方。尽量照顾其他两人。慢慢地。乐子爬上了掌督皇宫全部宫娥专司歌舞地尚乐宫。也立即张大了自己地羽翼。牢牢地罩着两位姐妹。把一切阴谋毒计阻挡在外。
三人中最颖异乖觉地那一位。却好像渐渐迷失了自己地路。因为。她终于发现。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皇帝。
我是他地臣他地妾。他是我唯一地夫君。
曾经这样冷漠骄傲地宣称。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地少女。一夜趴坐在冰冷地玉阶上。抓住两位姐妹地手。神情痴痴狂狂。失魂落魄地低喃至天明。
要得到夫君地宠爱。首先要先付出自己地爱。这难道错么?
去争取斗,泥足深陷,直至身心疲惫不堪,摊开手掌发现,曾以为可以为永恒地东西,被分割成破碎一片片,背叛,误会,出卖扎入心里,痛入骨髓,化成毒素,腐蚀出一个个愈合不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菊姓少女慢慢冷静下来,为了挽救濒临死亡地姐妹之情,沉默地,无声地转身,退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到温文女孩有孕了,为皇帝诞下一个公主,以这个最纯洁可爱地小生命为纽带,三个女子终究修补了曾碎掉的珍贵东西,重新站到了一起。
当时还是贵妃的乐正氏,嫉恨着深受宠爱的樨妃,为了得到并保住皇后的宝位,她丧心病狂地策划了一场以大火为名义的屠杀。以为苦尽甘来的三姐妹遭遇罹难,其中温文女孩被大火活活烧死在了念樨殿,那个乐子掩护着菊姓少女,帮助她抱着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的皇室公主,落魄逃出皇宫。
“要雨得雨,要风得风,曾经可以用来形容我们三个的。”
“菊最洒脱,但常常钻进死角走不出来的,也是她。”
“是菊她低估了瑞宁宫那位的疯癫劲头,那天夜里火在漫天大雨中烧起来,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太迟,只来得及救下在公主房里的小公主。”
“后来的事情,我在宫中,已经了解得不够清楚。”
最后皇帝与乐正氏贵妃,皇族李氏与乐正氏一族被迫妥协,暗中有了一个模糊的协议,那个宁死不屈的乐子给登上皇后之位的乐正氏一手贬至暴人库,而侥幸逃出皇宫的菊姓少女与公主,就被秘密安置在了京都教坊中,红雀大街尽头,距离皇宫最近的练瑕门几里不远的京都教坊某处高楼。
很多年以后,谁都记得当时惊才绝艳的千叠楼楼主菊初南,记得这个笑得清淡如菊的最高官妓,却都忘记了那个在宫墙里面,牵着两位好姐妹的手,遥遥远望着皇帝,不大爱笑的菊妃。
苏嬷嬷显然不是个适合讲故事的人,一个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凄美故事,被三两句交代得如此空泛,干瘪,如同秋季里最后落下的那片枯败黄叶。漠不关己的语气,淡淡地掩埋了历史里浓重的血腥与凶险。
三个少女互相扶持,到反目成仇,再到重归于好,多舛命途,到最后几乎没有一人是好结局——樨妃被烧死念樨殿,菊初南逃出皇宫而被软禁千叠楼,最后凄凉地堕楼自杀,而唯一到现在还活着的苏嬷嬷。成为暴人库里的罪人牢犯,在皇后高高在上的脚下,带着残破狰狞的面容,苟延残喘……
天地何其不公。
菱镜之中,如意看到自己渐渐扭曲了的面貌,明知说话会妨碍嬷嬷的下笔,她还是开口了,嘴唇剧烈地抖动。像饥渴挛迫地渴水者。
“然后……呢……?”
当初,苏嬷嬷曾答应她。当她自嬷嬷那儿学精近半成才艺,嬷嬷会寻个机会,解开如意一直以来的疑惑,将当年一些恩怨简单交代一番。
如今听来。的确简单——甚至是过于简单。
后宫倾轧,情仇爱恨,几个人的一生,怎用寥寥几句就这般解释带过了。然后呢?
然后就是,享尽荣华的皇后娘娘还不解恨,时时刻刻记挂着逃出宫外去的两只老鼠。假惺惺信佛向善,但暗里还千方百计。要铲除后患。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她,被百般迁怒的“绻胭脂”?“不对。不对。”如意抿唇,双目失焦。
“无需你记住多少。你听了就作罢。你一直想知道当年事,此次就一并与你讲一遍。免得蠢丫头你带着遗憾离宫。”
在如意地脸上稍一摸索,苏嬷嬷把之前涂抹上去早已凝固吹干的滑腻膏脂,嘶一下地揭开,揭扯下半张,刚才描画地精美妆容,全在上面了。
揭开了,就一下子显出如意微微苍白的脸色。
“菊的孩子默认了送你进宫来,大概也是想叫你自己弄明白当年事吧,她这孩子,自己不好亲身说,那千叠楼里的旁人身为旁观者,也说不清楚。”
把这一张妖冶地“面皮”当成今日成果保存好了,交给了如意,苏嬷嬷知道如意要继续问什么,“大约有几个名字你还是需记下的,身为千叠楼未来可能的下任楼主,你这个蠢丫头要某天答不上这些东西,太丢人。”嬷嬷说着,不动声色地默念一番记忆中亲切的人名,好似勾起些许锈迹斑斑的回忆,嬷嬷凝看着手边还未收拾的毛笔和瓶瓶罐罐,看着凝固在笔尖欲滴状地那一滴流金水珠,缄默片刻,才沉声继续说下去。
“以前是秀女,后来被晋升为菊妃,在诸福殿居住过一段时日的菊初南,也是你们楼地上代楼主。”“我,上任尚乐宫苏筱颐。”
“最后是念樨殿的主人,被烧死地樨妃……”
当年宫中三个性情各异的好姐妹,菊初南惊才近似妖,喜好难以捉摸,姓苏地乐子偏执阴沉成性,一心向上爬,只有那个年纪最小,但最体贴人的温文女孩,如同不染尘埃地白莲,几番磨难,都磨不去她真善的心灵。
“……柳氏,闺名月娥。”
南江最可悲的皇家血脉。
是谁一手铸成?
……菊初南……柳月娥……
谁还记得五年前,年幼的如意站在楼上,忍不住回身相顾,看到的是那如谪仙一般的年轻女子轻掷酒杯,长袂风吹飘飘举然,倚栏眺望的眼眸半眯,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厌倦感觉。
如意不敢相信,她们千叠楼当今的无双楼主,总执着一把光泽夺目的金扇,一手拎着酒杯对月小酌的楼主,她们以金扇一曲扇舞倾城,轻纱系面,而又独自一人坐在孤寒高楼上的楼主……竟然背负着这种东西?
“不对,”霍然握紧拳头低喊,强迫命令自己不要给这当年轰烈的旧事撞昏了头,如意直视嬷嬷,提出自己的疑问,“难道菊初南……不是楼主柳怡宴的亲生母亲吗?”
还有,如意最迫切想问的是,嬷嬷,为什么选择在这种时候,要突然告诉我这些?
“果然只能一下子想到这是种层面的东西,我再提醒你,蠢丫头。”
苏嬷嬷抬起眼帘,冷笑不止,话里的讽刺味道比任何时候都浓烈。
“你以为全部事情中,皇帝那个男人,是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75 初南(下)】
皇帝?他日理万机,劳心怛怛,夙夜地关心着江山社稷,他疏忽于照顾后宫,然后倏然痛失爱妃……
多么可怜可叹的好皇帝!
为了回忆死去的樨妃,他保留念樨殿一物一景,日日守着后院那棵老树,跟与乐正氏皇后两夫妻成宿敌,至于十几年来,两人能平静交谈的次数寥寥可数。
多么痴心专情的男儿!
当初如意误闯念樨殿后院,看到那个迟暮老人靠着伴他走过大半生的旧椅,一个人静静地坐于老树之下,眉目间残留着岁月无情的痕迹,深的浅的,昭示那日渐衰老的躯体中已经消离的精力,像疲惫夕阳,从指尖到臂膀渗透了悲凉。
岁月变嬗,后来如意也慢慢知晓了,念樨殿里的那位疲惫老人,就是痛失爱妃,拖着给百病纠缠的身体常独自孤身在荒凉枯寂的后院,宁愿对景思人的当今南江皇帝,皇太子李靖皓的父王,瑞宁宫皇后娘娘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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