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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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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几天前,有架中国战机在浓雾里迷航,迫降到了腾冲机场。机上一位上校军官落入敌手,而最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是,上校随身携带着中国远征军最新的密码本和整个远征军的人员编制表。
人员编制表显示,中国方面于怒江东岸布置了二十万大军的豪华阵容,应该在做渡江准备了。
第56师团得着这些东西,也顾不得支援友军了,转头启动“加固工程”,以木料、钢材加固工事。
特派员听县长介绍了日军的迎战准备,回来向勐达人传达:“远征军,手下败将而已,十万二十万又如何?皇军阵地的核心地域可以承受中口径火炮直接命中,不怕他们。”
除了加固工程,日军又大批量囤积军事物资和生活物资,故此次特派员还顺道领来一个任务:缴粮缴盐缴肉缴菜缴布缴马……缴人!
对于皇军摊派的任务,班宇寨一直充当着先头兵,所以现在听说又要缴粮出马,贵族们全看向刀头人。
刀头人搓搓手,表态道:“支持皇军打败支那人的所谓远征军,是我等本份,又是县长上任以来第一次派任务,县长看得起勐达,我等自然要倾力回报——只是那些刁民着实让人气闷,两年来我们想尽办法缴粮,他们就想尽办法藏粮,去年不好好种田,收成亦不好,只怕缴不出多少。崇礼,班宇还能挤出几斤稻米吗?”
吴崇礼瞪他:“头人老爷说的什么话,皇军需要粮食,班宇人就是啃草根也得把粮凑上来。请特派员和土司老爷放心,班宇断不会落人后。至于马匹……这两年刀少爷扫荡、剿匪骑出去的骡马大多有去无回,我们也拿不出更多了,不过班宇人多,皇军若有差遣,要多少人我们出多少人,六武士也——”
“六武士乃宪兵队之栋梁,勐达的治安全赖他们。”特派员忙接口,他可不敢要班宇寨的人。归根结底,特派员对刀昭罕夫夫还是心存芥蒂的。刀头人太强悍,吴少爷太不要脸,他两个若与县长勾上,就没自己什么事了,还是把双方隔远点稳妥些。
听了吴崇礼“啃草根也要缴粮”的宣言,贵族们难得地没有跟进表态。特派员等了半晌等不着承诺,鼓起眼珠子瞪印太。
印太垂着眼,似乎在打瞌睡又似乎在计算土司衙门能缴出多少东西。虽然印太不承认自己愚昧短视,但她很清楚自己自私自利,所以她替土司加入维持会找了许多借口,最堂皇的挡箭牌便是“为了属民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可如今日本人的要求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勐达虽然远离了战火,但属民安居乐业完全谈不上,今次若真按师爷、呃、特派员的意思缴粮,即便不去操心属民们下个月吃什么,也要考虑下贵族们是否甘愿节衣缩食——还有比吴少爷更无耻的人吗?
吴崇礼照旧是不考虑其他人感受的,高调地表完态,即以要筹备物资为由退了席。
刀昭罕匆匆鞠个躬,也追出去。
土司暗暗叹口气,勐达第一勇士、勐达最男人的男人,怎的比自己还惧内?
刀氏夫夫嘻嘻哈哈回到府邸,似乎是调笑得情动了,在院子里就勾肩搭背啄来啄去。
周遭的人只得自动清场。
岩吞待“外人”都往前院去了,才扯个笑朗声问:“头人,厨房里……”
吴崇礼探出头来飞他一眼:“有酸笋么?”
“刚腌好的。”
“哎,似乎有点饿了啊!”
“吴少爷先进屋歇着,我去端来。”
岩吞去厨房装模作样捯饬了会儿,真个打了一托盘吃食送去头人起居室。
“他们呢?”吴崇礼鬼鬼祟祟蹿过来,挨在门缝里朝外瞄。
“依旺陪着在前院喝上了。”
吴崇礼点头,回到桌旁开始规划。
自一年多前回到班宇,吴崇礼就把所有粮食缴来藏好,每月定时给属民发放副食和稻米,所以人人看见班宇给皇军送粮最积极,刀昭罕更是天天在贵族堆里哭穷,其实班宇后山的大山洞里藏的粮够班宇人吃上一年有余。
施舍给日本人一点两点,实在不值得算计。
夫夫二人要规划的是,“日军截获了远征军密码本和人员编制表”这个情报,该如何送出去。
去年10月朱家锡回昆明组织武器、药品等军需,龙潞游击支队副司令常绍群乘机把人马拉走,后朱家锡回到龙陵重新组建抗日队伍,常绍群就缩到龙陵和腾冲的夹缝间宣游击之名行土匪之实。
朱家锡治下甚严,绝对不许队伍骚扰老百姓,常绍群却相反。由于日军撵跑了腾冲县政府和第36师,腾冲一带成了无主之地,正方便了常绍群“接管”,他到处派夫、派壮丁、派马、派米、派款,苟有不从,则杀戮随从,恶行恶习较之伪军更甚,逼得不少老百姓投降了敌伪。
(注:采自《滇西抗战》之《关于反攻前后各种情形报告书》by张问德,P269)
从来不被任何势力重视的老百姓投了降,破坏性却最为尖锐,他们为敌伪扫荡带路、指引搜寻,今年年初,更是给日军送了一份大礼。
自上次吴崇礼从龙陵返回后,杨思敬的潞西抗日救亡团就编入了朱家锡的龙潞游击支队,是为第四大队,大队又辖4个中队,共计600余人。四大队人多势众,尤其擅打伏击战,让日军恨得咬牙切齿。
今年年初,日军收拾完第36师和腾冲县张县长他们,腾出余力来扫荡龙陵…潞西游击区,靠着投降老百姓的指引,日军顺利包围了龙潞游击支队司令部,四大队首当其冲被打散。大队长杨思敬不幸落入敌手,目前生死不明。
以往吴崇礼得着的情报,都是由刀少爷单线联系杨思敬再传递出去,后来智勇支队重创、杨思敬被抓,吴崇礼也不敢放刀少爷出勐达了,尤其怕碰上常绍群,说不清道不明反惹一身腥。
看头人和吴少爷焦虑不安,岩吞提议:“这事总要让远征军晓得,莫如让依座或桑乜走一趟怒江,从上次我们送第200师渡江的那处——”
“不可,印太和姓李的就盯着头人府邸呢,连刀少爷来吃个饭,回去后且要被印太叫去盘问半天。你们六武士一个也不能动。”吴崇礼沉吟,“实在不行,只得我走一趟。”
刀昭罕敏感地盯住他:“你怎么走?”
“远征军驻印部队已攻入缅北,我假说回缅甸清理吴家商帮财物,进入缅甸后我怎么走可就没人管得着了。”
刀昭罕沉思许久,摇头,“再等几日罢,或许有旁的机会。”
刀昭罕顾虑的,是远征军与滇西人之间的互不信任。先不说勐达公然投日,远征军定然视勐达人为仇敌,就是同样抗日的龙潞游击支队,也与远征军有罅隙。
沦陷后的怒江西岸,有枪便是老大,有那从缅甸败撤回来的远征军,跟不上大队伍东岸又过不去,干脆在西岸占个山头称王,对老百姓强征强抢得过且过,恶行比之日寇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他们恶贯满盈亦不为过。龙潞游击支队自然不允许“外人”在自己的家乡横征暴敛,对付日军之余对远征军恶霸亦不手软,把他们当土匪追杀处决。军队向来有自己的军纪法规,地方警察局且不能插手军队事务的,小小游击队凭哪样处决远征军?且龙潞游击支队又隶属龙云系,与国军远征军不搭关系,双方虽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却也是仇怨的关系。
至此内交外困之时,刀昭罕担心吴崇礼去缅甸找远征军,只怕是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传递消息的法子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可以拖上一拖,筹粮事宜却耽搁不得。
吴崇礼点着人头缴粮,缴完了心头也有些惴惴。
“这世道,不定什么时候日本人的枪炮就调转向我们,班宇今年尚能安安生生秋收便罢了,若秋收不畅,恐怕明年我们真要啃草根了。”
班宇寨都落到啃草根,其他寨子只怕要人吃人了。
刀昭罕叹气:“土司老爷和印太,总不会不管自己的属民的。”
关于土司和印太的话题,一直是两人最大的分歧,但自冷细摆前那次争执后,夫夫二人就形成了默契。刀昭罕是当成禁忌来规避提起土司和印太,亦不再要求吴崇礼像自己一样视土司为天;而吴崇礼则当走路遇着臭狗屎侧过脸绕道,不会像以前那样当着刀昭罕的面拨弄搅屎棍——彼此妥协着避开这个话题,倒有段时间没起争执了。
现在听刀昭罕又扯出这种论调,吴崇礼牵了牵嘴角,想着最近诸事不顺也憋闷,干脆乘机吵一架纾解压力,卯起精神刚要开口,却见刀昭罕神情黯然眼神迷蒙。
吴崇礼把冷笑咽回去,抚上刀昭罕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生逢乱世,自顾且不暇了……”
他不太确定刀昭罕心里所想,于是话留半句。
“崇礼,若有一天,我保不住班宇……”
“你是福气之人,我也定会跟你一起守护住班宇。”吴崇礼不太能把握安慰的界限,只得找些泛泛之辞。细细观察男人,发觉对方似乎陷入迷茫中,他转了转眼珠,心头暗喜,看来刀昭罕内心里对土司和印太的忠诚已经在动摇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词语,谋定在那个动摇上再踹上一脚,“刀昭罕,若日军还这般需索无度,我们也不陪了,把班宇拉进深山老林里,刀京版土司能打游击,我们人强马壮,难道还不及他?当然,想必那时,土司和印太也威仪难全了,我们把他们藏山里,待天下平定再请他们出来……”
刀昭罕反手握住他,轻声道:“崇礼,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得越多心越冷。我现在也只能顾下你和班宇,其他的人和事……我再无多的热心去看顾。”
吴崇礼听得心头火热,一时之间竟接不上多的话,只张开双臂抱紧男人。
如此甚好,甚好!
因着看出了刀昭罕的心思变化,吴崇礼担心耿直的勇士会把心里所想表露在面上让外人知晓,于是放下一切事务,时刻跟在刀昭罕身边。
然则,不管土司和印太是否感觉到他们正失去一位勇士,刀属官却已经敏锐地发现了,这天下午,属官大人忽然差人来请头人夫夫。
“快到泼水节了,年成越艰难,祈雨祈福越不能省。”
冗长的仪式讨论和礼节商定,吴崇礼听得直打瞌睡。迷迷糊糊间忽听刀属官问:“我看土司和印太这两年足不出勐达也着实憋得慌,你班宇还能拿出两样像样东西,不如请土司老爷去班宇过泼水节吧?”
吴崇礼一个激灵挺直腰杆,目光炯炯地看向刀昭罕。
只见刀昭罕笑道:“土司老爷千金之躯,移动一回不比寻常,还得请示下特派员的意思。”
听头人对特派员如此尊重,特派员的爪牙们都与有荣焉,七嘴八舌讨论土司该不该下乡去。
刀属官嗯啊两声发觉周遭过于嘈杂,干脆拉张椅子坐到刀昭罕身边。
“阿弟,我们摆夷人命中注定只能听土司的,虽然现在是特派员……”
“阿哥,哪个能让班宇人吃饱喝暖,我就听哪个的。班宇大佛爷……他说勐达法已不存……”
“大、大佛爷说的?”
刀昭罕微微颔首,朗声笑道:“土司出行一次太多阵仗,至此兵荒马乱之际,作为宪兵队长,我是不敢担这个责的,不若还在勐达过泼水节,让崇礼回班宇去把一应物什置备齐全搬来勐达,大家乐乐。”
刀属官深深看着他,他面色不改笑容不减。属官大人长叹口气,在周遭起哄声中,微微点了点头。
刀昭罕的泼水节方案很得特派员欢心,土司衙门也乐得省钱,大家都迫切期盼着来自省城的吴少爷能给泼水节带来些新乐子。
在头人府邸里,所有人都急行急色地做准备,离泼水节不到半个月,吴崇礼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或去缅北或去怒江东岸找到远征军,传递消息后又安然返回,都着实艰难。
艰难也必须去找找看,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会请大佛爷祈福!”吴崇礼认真穿好护身衣,对刀昭罕笑道,“再则,我也是晋升过两次帕噶名的有福之人,定会顺利找着他们。”
“不管找着没找着,到了时间必须返回。”
“那是自然!”我不会让你为难、陷入被质疑的危险境地。
班宇头人刀昭罕一向以文武双全著称,他的“文”体现在他会动脑反思自身并从中得到改进的经验,虽然有时候这种反思与需反思事物的间隔时间过长,比如与玉蒽阿妈的婚姻,他的反思就来得有点晚,但他学到一个经验,不要待失去后才后悔。所以对于吴崇礼,他一直在做“把握珍惜”的努力。但经过认真考究分析,他发现吴公子又不同于玉蒽阿妈,两段婚姻着实没有共通处,或许最不同的,是他自己的心吧?
吴崇礼才走两天,刀昭罕就坐不住了。虽然属官大人安慰说“你们分开也是常事,吴少爷身边且有依座和桑乜陪着,不会有什么事”,刀昭罕就是放心不下。
以往聚少离多,分离犹如饵丝里的酸笋,是萦绕唇齿的思念,入口不入心。如今一年多的相依相守,已彼此交融糅合,再来分离,简直像抠洗文身一样要人命。
刀昭罕晓得自己这状态,被贵族们看着又要起闲话,于是干脆避出去,向特派员申请去潞西交界处“扫荡”。
虽然印太和土司舍不得放刀昭罕,但特派员急于得到扫荡成绩的热切盖过一切,请僧政长老草草做了场“灵披勐”后,由头人亲自率领的勐达扫荡大军便出发了。
由于几位武士极力宣扬刀头人是为着散心才出来的,整个扫荡队伍就走的玩耍路线,进寨子前且要先派人去送拜帖,故勐达扫荡队一路行来好吃好喝占尽便宜。
便宜占了,礼尚往来时刀昭罕却为难了。有的寨子深受某些抗日队伍的荼毒,给他们通风报信请他们去扫荡那些不抗日只收刮百姓的“独立队”和远征军,刀昭罕欣然前往,本着“教训”的宗旨与人交手,最后的结果却往往教训过头,有两次甚至要了人命。
夜里刀昭罕在火堆旁枯坐,想着那些衣衫褴褛比流民且不如的独立队队员,只觉气闷不住。他们或许本是些本份的百姓,为着父老乡亲拿起武器反抗侵略者,最后却陷入了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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