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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 by 清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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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闻长街一侧,遥遥一声箫鸣。 
箫声本应是低沉缠绵,然而这一声却如丹凤长鸣,清厉激昂,大有动人心魄之意。清明燕然闻得这箫声,均是一怔,手中招式不由缓了一缓。 
一道青色瘦削身影便在这一缓之余,晃入二人之间,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他伸手拭去唇边血痕,却是自身也被箫声震成内伤。随手抛去已断成两截的竹箫,一瞬之间,一道银光破空而起,正是闻名京城的银丝软剑。他面色苍白之中犹是镇定,声音寒冷若冰:“京城内,禁止似斗。” 
这青衣人正是青梅竹,在他身后,犹跟着十几名大内高手。 
清明伫立片刻,知事再不可为,忽然想到初遇青梅竹时,他说得也是这样一句话。再忍不住,哈哈的竟笑出声来,没笑两声,一口血又涌上来。他性子高傲,殊不愿人前示弱,然而这口血来势猛烈,一半虽被他咽下,一半仍是沿着口角边缓缓流了下来。 
燕然与他从前相识,方才这一场打斗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莫名所以。见清明受伤,于是上前一步,意欲询问。 
清明却也即刻伸袖拭去血迹,若无其事笑道:“梅侍郎,你好。” 
青梅竹皱一皱眉,正要开口,却闻一个温文声音道:“于冰,这位燕然殿下乃是戎族显要,又是进京使者,你怎的这般不知轻重,竟敢与他比试,还不快些赔罪!”正是潘白华。 
青梅竹一怔,心道戎族使者进京一事只在最近,进京后先找到太师,太师几次密奏,昨日皇帝才答应使者入宫密谈和议一事,这消息十分隐秘,小潘相怎么便知道了?但他亦是个十分聪明之人,面上仍是一片冷淡。 
他却不知,戎族一事,竟已被清明推测到了八九不离十,只是今日长街上清明与燕然这场变故,却也实在是个巧合。 
眼下他虽不知清明真正身份,却早已料到他和南园多半便是玉京使者,心中暗道:这倒有趣,这条长街之上,竟然汇集了当世的四大势力。 
青梅竹心中思量不提,再说清明又是何等机变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笑道:“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中间这些干系,燕然你不怪我吧!” 
那燕然生长大漠,性子豁达,见清明语气十分诚恳,一时也只当他方才不过急于较量,手下失了分寸,也未多想,便道:“我没怪你,只是……” 
潘白华笑道:“果然殿下宽宏大量,好在于冰也是不知者不罪。燕然殿下,梅侍郎,想必你们尚有要事在身,我先告辞了。”不由分说拉着清明便走。 
青梅竹口唇微动,似想说些甚么,但终未开口。 

二人直到了京城一个偏僻之处,方才停下脚步,潘白华放开清明,叹一口气:“清明,你实在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纵是清明一世的聪明洒脱,此时也只得勉强笑道:“你都猜到了?也罢,只是我虽是一时冲动,你却也难说我做得不对。” 
这句话说出来,潘白华却也默然,停了一下方道:“那时你与我说的那个戎族武士当是燕然,你可是那时便知他身份?” 
清明颔首,道:“是,那日比试之后,我与他也曾把酒相谈,那时他方道他乃是戎族中的第三王子燕然。但他并不知我真实身份,只当我是一个江湖上一个叫于冰的流浪剑客。” 
清明在街头乍遇燕然,他既知燕然身份,又知戎族使者进京一事,两下一对应,燕然这次所为何来真是昭然若揭。若是这位戎族三王子在京中猝死,和议一事定不可成。又见此刻燕然身边随从不多,实是绝好一个良机。故而清明甘冒奇险,当街行刺。 
若想破坏和议,自然也有其他办法,但今日这一时机实在太好,另外清明私下却又存了另一层心思:静王上书一事既已成空,眼下形势又不利,他实不敢保证小潘相还能继续相助玉京。这当街行刺,其实亦有隐隐相迫之意。 
二人默默相对,心中曲曲折折,均是存了多少心思。 

潘白华执起清明左手,见掌心伤口方要长合,却又在方才打斗中磨的一片模糊。这次比不得方受伤时,须得即刻清洗。一抬眼却见不远处一座小小禅院,上书“明月禅寺”四个字,遂到:“清明。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方要举步入内,却闻一个人道:“施主,且慢。” 
二人一同转身,却见身后立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僧人,方面大耳,一脸红光,浑不似个高僧模样。清明见有人来,便即笑道:“大和尚,你有何见教?” 
那僧人合掌笑道:“贫僧月照,乃是这所寺院的方丈。” 
清明道:“哦,原来是一位有道高僧。”他刻意把后四个字咬的极重,那僧人却全不在意,道:“这位年长些的施主的入寺倒是不妨的,倒是施主你却不可。” 
清明笑道:“佛法有云,众生平等,我为何便进不得?” 
那僧人正色道:“施主印堂上血光冲天,平生杀孽太重,故而进不得这清净之地。” 
清明面色一变,随即如常,道:“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又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和尚怎可嫌我有杀气。” 
那僧人笑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是大有慧根之人,若能放下以往种种,必成大善。” 
这僧人外表俗气,却实也是个修为颇深之人。 
清明一怔,忽然大笑起来,“我放不下。” 
那僧人闻得此言,也是一怔,道:“若放不下,施主需知天道循环,日后定有果报。” 
清明一挑眉,笑吟吟道:“随他去!”拉着潘白华便走。 

二人向前又走了半里,此处已近城郊,遥遥几十株枫树成林。却也诧异,此时尚未入秋,那枫林却红得如着了火一般。清明停下脚步,笑道:“这个地方好。”自怀中掏出一个扁平银瓶,“里面是烈酒,拿它洗伤口就成,我见和尚要头疼的。” 
潘白华默默无语,打开瓶盖为清明处理伤口,烈酒沾肤何等痛楚,清明也不在意。只包扎完了,他忽然开口道:“我些年杀人太多,手段太狠,若有果报,也是常事。” 
他声音不似平常,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疲惫之意。 
潘白华伸手用力扣住清明手腕,却惊觉他腕骨突出,入手冰冷,硌得掌心十分疼痛,他却牢牢扣住了再不松手。清明一怔,也不挣扎。 
“笨小孩,你……你莫要胡说。” 
清明微微一笑,眼望远远一带枫红似火,忽然轻声哼起了小调。这一曲小调潘白华和南园均常自他这里听到,却从不知唱词。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十三)别离是苦 

清明至今还记得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下午。 
一闭上眼,仿佛就在眼前。 
那年他四岁,坐在自家门前读着一本书,正看着,阳光忽然被一道黑影遮住,一个中年人正站在他面前。 
“这样小年纪,你读得懂这本书?”那中年人显是不信。 
清明年纪虽小,并不惧生人。露齿一笑,便朗朗的读出声来:“……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那中年人诧异之极,半晌方道:“你这孩子不凡,和我走吧。” 
这是清明和段克阳的初识。清明三岁丧母,其父为玉京城中一落第秀才,在他十五岁时病逝。 
清明坐在窗边,眼睛盯着面前一杯茶里冒出的热气,半晌无言。 
着急的反是南园,清明昨夜方归,凌晨匆忙出门,此刻回到客栈却又一无交代。纵是他再有耐心,也忍不住问道:“清明,怎么一直不说话?” 
清明一怔,这才从旧事中回过神来,笑道:“我在想,怎么才能用最简单的话把眼下情形交代一下。” 
南园道:“那么你想出来没有?” 
清明笑道:“想出来了,三件事。第一,江涉去世,静王对玉京敌意极强;第二,眼下形势太坏,恐潘白华将有动摇之意;第三,戎族三王子燕然今日进宫密谈和议一事,我正在想晚上怎么再去杀他。”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还是笑微微的,然而南园听了这些言语,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但南园毕竟也是玉京一等一的杀手,反应力与克制力均是超乎常人,眼下情形若换其他人遇上,只怕要顿足捶胸,惶恐不及。然而清明与南园不同,他们所想的,是行动! 
能改变眼下状况的行动! 
平时看来,清明颇有点玩世不恭,万事若不在意;南园性情较为稳重,却也无甚出奇。然而越是当此困境,越是能看出二人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清明又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那个燕然我见过,倒是极豁达的一个人。有些可惜。” 
这样简单一句话,轻描淡写便带过了他和燕然在大漠中打斗一日一夜不分胜负,之后把酒长歌的种种交情。 
清明绝非冷血无情之人,只是十年杀手做下来,许多事情,早已不是他自身所能决定。 
南园与他搭档多年,听到这一句焉有不明之理,于是起身道:“我出去查他住宿和其他情形,不出意外,晚上动手。” 
清明点点头。 
这一席话,便已定下了燕然命运。 

清明躺在床上,自知傍晚南园便会归来,那时便是自己出发动手之时,正常来讲,自己原应好好的休养生息一番,但不知为何,脑子里翻江倒海、乱作一团,莫说睡一觉,便是静静的养一会儿神亦不可得。 
他索性又坐起来,重沏一杯浓茶,抽一本书出来看。随手翻开一页,却是一怔。 
那不是南园常看的话本传奇,而是一本《庄子》,不知怎么混在这一堆书里,上面文字俨然: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真是奇怪,自己当年初见军师时,读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今天怎么总是想到军师,清明苦笑着放下书,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当年的清明。何尝不是意气风发,风华正少年。 
他伏在桌上,恍惚间,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极俊的一双眼,气质冷冽,一身的高傲不羁,只在看向面前一个娟秀少女时,目光才柔和起来,“阿绢,若你应允,我们便一同离开,天下之大,那里没有我们容身之地?” 
那少女略带怜悯的看着他,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向哪里走?清明,你放得下?放得下玉京,放得下军师,放得下一身绝学从此弃之不顾,隐姓埋名过上一生?!” 
白衣少年像是被甚么狠狠重击了一下,“阿绢,你……” 
那少女微微垂首,低声道:“我也放不下,你亦知我身份,怎可轻易离开?” 
白衣少年猛的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这些话,是军师教你的么?” 
那少女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素来心高气傲,纵是一世为杀手,一世不得出头露面,毕竟亦有声名在外。况你才华横溢,终身不问世事,如何却能甘心?就算这些一概不论,以你性情,要你抛开玉京,抛开军师,抛开身边兄弟……你,你当真做得到么?” 
白衣少年默然半晌,神情苦涩,强作镇定:“你和军师都知我,你却为何不肯给我机会……罢了!”他声音忽然变得决绝冷然,“既是从此无缘,今后也就无须再见……相见争如不见……” 
他面上虽做决然,只是这最后一句,终也是情怀难禁。 

清明忽然睁开眼。自己仍伏在桌上,面前的一杯茶已经凉了,原来却是南柯一梦。 
多长时间没有梦见从前的事情了?他忽觉心头火烧一般,周身却又如置于寒冰之中,那种冷直可渗到骨髓里。双手颤抖,身上也打起战来。此刻窗外阳光明媚之极,他却分毫不觉,心中不由一紧,知是寒毒又一次发作。 
好在这一次发作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后,身上寒冷已是慢慢消去。清明自知是今日与燕然激战之故。然而寒冷虽去,那种烦乱不安之感却又慢慢升了上来。 
这在清明,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事。他背了手,慢慢踱出房门。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地上,树影婆娑,光晕摇曳,一切实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正出神间,忽见一个人急匆匆的走过来,清明识得他是客栈里一个叫程三的伙计,于是点点手叫他过来。 
那程三十分伶俐,走过来先行一礼,方笑道:“于公子,你老叫我有甚么吩咐?” 
清明其实没甚么事,遂笑道:“程三,最近有甚么新闻,你捡两件说给我听听。” 
程三一拍手,笑道:“你老正是问对人了!方才正是出了一件天大的新闻!” 
清明素知他言语不尽不实,一笑道:“是么,你且说来我听听,说的好了,有赏。” 
程三眼睛一亮,他侍侯清明数日,知他高兴时出手极是大方,反先卖个关子道:“你老可知道玉京城?” 
清明心头一跳,却笑道:“不是那些叛贼的地方么,朝廷派了几次兵,最近倒把陈老将军搭进去了。” 
程三一拍大腿,“照啊,就是那里,从前派了几次兵都不成,这一次可见是天要亡玉京了。于公子您可知道,那城里的贼军师,叫甚么段克阳的,两日前在城头巡视时,忽然犯了心疾,口吐鲜血,掉下城墙摔死了!” 
他这里指手画脚说的十分来劲,对面这位于公子却是不言不动,一无反应。他又说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停下来问:“于公子,您觉得我说得……不好?” 
他神色惶然,自是担心自己拿不到赏钱的缘故。 
清明被他一问,这才省悟过来,随手掏出一块银子,“说得很好。” 
程三接过银子,喜心翻倒,不住口的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清明站在院中,尚未仔细思量,忽闻半空中忽喇喇一声,一个黑影盘旋着落在他肩头,鸣声雄壮,脚系金环,却是一只极大的猎鹰。 
这猎鹰是烈枫极心爱之物,颇有灵性,飞翔又快。只是形体巨大,太过引人注意,故而只有十分紧要的关头,烈枫才会用它传递消息。清明更不犹豫,旋开它脚上金环,从中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正是烈枫笔迹,浑不似平日工整,十分潦草模糊,可见他当时心绪之烦乱急促。 
“军师心疾忽犯,竟至辞世,速归,速归,速归!” 
接连三个速归,最后一个“速归”极草,若不是清明自来熟习他笔迹,定难辨出。烈枫、南园、清明、阿绢四人一同长大,对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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