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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上龙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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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风声呜咽,淹没了最后几字,就似锦缎被撕裂般的嘎然而止。

    还能再相见吗?

    晏南山握着短萧,望着少年的背影最终隐入山林之中,心中怅然若失。明明只不过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说话都未满十句,却已是让人有些牵挂与不舍。这种感觉虽并不太重,却已是凝在心底。

    夜色朦胧,柔雪纷飞,少年远目山林深外,心道:

    万望珍重。
        


    这厢晏南山犹念着宗赫久久不睡,山林深处,宗赫却早已无暇念他。

    空山老林,雪夜静谧,凛冽的风中却传来一股不寻常的血腥气,时淡时浓,近后山时,已近刺鼻。

    这周围的林中空地上,如今已是一片狼藉。残剑断刃随处可见,更有几具尸首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四周,任由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色血迹将这一方雪白净土染成地狱般的颜色。

    宗赫背靠着树,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这个因断了一腿而倒在雪地上呻吟的中年男子。眸中燃烧的怒火早已渐渐平息,只余寒冷刺骨的仇恨,坚硬如冰。

    少年深吸一口气,忍着肋间剧痛,举起手中枯枝指向他的左眼,冷冷的道:“本该留你一条狗命,给我族叔报个丧的,但我身边前前后后十一条人命,终需血债血偿。”

    浸透了血的树枝,像一柄出鞘后渴望杀戮的利刃,充满煞气,缓缓从那男子面颊上刮过。

    那男子已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却仍强笑道:“五少,你伤势绝熬不过明天,我若能活着回去报丧,自然还要为你上柱香,要回不了,也没什么遗憾,你叔叔早晚会知道你的死讯……”

    话音未落,那根削尖的枯枝无情地刺穿他的眼眶,力道之大,直透颅骨。那残了腿的身躯只猛烈的抽搐了两下,便直挺挺的僵硬在雪地上。

    结果了这最后一个人,再无遗憾的宗赫也已脱力倒地,体内强压的痛楚巨浪滔天般反噬,眼前的一切亦愈来愈模糊。铅色的沉云压在天顶,四周的积雪林木好似晃晃悠悠地在半空旋舞,身体也好像被掏空了一般虚浮在空中,伴着无数雪花在其中飞舞。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放松身体飘浮在海水中。陪伴自己长大的海水总是那么温暖,一浪又一浪,温柔的裹住自己布满伤痕的身躯。

    心,竟不再那么冷了。

    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混沌,身边似有来来去去的人影,有人对他说恨,有人对他说滚。我可滚得够远了吧,宗赫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精神自嘲,真想仰天大笑。知道自己即将葬身此处,一时,仿佛所有的血仇家恨都随身体的血滴干了流尽了,那些自己曾憎恶的面目,也一一淡去了。闭上眼,恍惚忆起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骑在大象上,那么高大的象,自己那么害怕,父亲却狠心的不扶。

    “阿爸,五儿摔得好痛!”

    “不许哭!无论在哪里摔倒了都得自己爬起来!”

    父亲是嫌弃自己吗?是的,从小,父亲便嫌弃自己男生女相,兄弟之中,他最不受宠,父亲待他最是严厉。然而围城之时,父亲却又将兵权交给年仅十六岁的自己。因为……

    “唯有你,值得托付全城百姓。”

    历历往事在脑海中一一清晰闪过,冰冷的雪花飘落在面颊上,被温热滑落的液体悄然融化。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的普通人,他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也再没有人值得他为之坚强。

    阿爸,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想爬起来了……曼丹岛不再是我的家,东海他们都死了,这世间再没有人爱我……

    阿爸,我倦了,累了……

    四周,细绒似的雪花旋落旋化,浸润万物,却是无声。只有少年低沉而又悲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一时,风声呜咽,山林瑟瑟,似乎也在悲泣他跌宕而短暂的一生。

    天色已近黎明,嗜血霜冷,却也破晓在即。
    
    


第7章 第二章 玉谷何人初见月
    
    玉犀谷,穷庐。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是消停了。浓云渐渐散去,仿佛在苍穹撕开一道天缝,露出曙光熹微。玉屏山最深处,这寂静空旷的玉犀山谷中,终于也迎来了雪后的第一缕阳光。

    枝桠上融化的积雪,似纯净透明的露珠,一滴一滴缓缓坠落,有如万物新生般的清新气息,弥漫天地间,平添一丝平静宁和。

    僻静的谷底东面有一大丛翠柏,内里围着一座匾名为“穷庐”的小巧庄园。三五间屋舍白墙黑瓦,左右点缀着青松红梅,布局错落俨然,格调清幽雅致。

    此刻,穷庐的前院里,二株迎客松旁,一老一少正迎着晨光练拳。那少年正值青春年华,身姿挺拔身形矫健,那老者已近古稀之年,倒也步履稳健,行如龙,动如风,拳势毫不落下风。

    三趟太极拳行毕,二人相视一笑,均感神清气爽,正要进屋喝茶,早候在一旁的项阳见是机会,忙笑着上前对那少年道:“主上,昨夜孟驰巡山,背回来一个重伤的年轻小孩儿,因主上与先生歇息着,未能及时回禀……”

    “嗯?”少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二道剑眉微微上挑,露出一丝不愈之色。

    项阳一慌,笑容都僵了,只尴尬的继道:“主上,那人伤势极重,说不得,还请主上……呃……劳烦何先生过去瞧一瞧。”

    被称作“主上”的年轻人瞪了项阳一眼,这才转身向着老者歉意笑道:“九龄公,你看这些家伙尽是胡闹!我们远来是客,这几日已给九龄公带来诸多不便,他们倒还喧宾夺主起来,尽给你添麻烦……”

    何九龄笑道:“云重贤侄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你的侍卫肯救死扶伤,难道不是好的。走,我们且先去看一看伤者伤势。”

    老者说罢,又吩咐身边一位白衣童子:“小石头,备我医箱。”

    “哎!”那童子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项阳便领着老少二人来到后厢客房。

    躺在孟驰床榻上的,正是昨夜受伤的宗赫。此刻的他气若悬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显见得伤势不轻。

    何九龄略看一下几处伤势,当机立断,命项阳拆下床帷帐帘,又嘱他去后院取个吊架来,只待医童取了医箱来便要立即手术。

    侍立在一旁的孟驰见自己主子正皱着眉盯着床上那少年,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心中不安,忙上前低声回禀道:“主上,昨夜玉屏山上有械斗,瞧样子并不像山匪盗贼,死了数十人,倒像是寻仇!只有这少年尚有一口气,若是寻常人,我也不敢将他带来穷庐,但此人却是进京赴选的侍选……”

    “可是琼州宗氏?”

    褚云重的声音低沉,让人辩不出喜怒。只有从小看他长大的何九龄,听出他其实情绪不稳,似惊非惊,似怒非怒。

    孟驰心下诧异,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卷从宗赫身上搜出来的文书。侍选册书一律是皇家颁制,紫金的封底洛阳锦压花的纸面尊贵又典雅,只是那腥红的血色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孟驰展开册书呈道:“正是琼州进选的宗赫!只不知主上怎么知道……”

    褚云重只瞄了一眼册书,并不睬他,转身重又专注的看着那个命悬一线的少年,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神情复杂迷离。

    他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却也没有插手干预此事的发展。眼前的少年,分明是无足轻重的人,但为什么,在看到他这副情状之后,心底,还是会有一丝不可名状的烦躁郁怒?

    褚云重此刻的情绪,便连孟驰这样的粗人,也瞧出一丝不对来。

    那厢何九龄正缺人手,抬头见孟驰只管站着发呆,便毫不客气的使唤起来:“小孟,这孩子快醒了,你过来搭把手,按住他的身子。”

    孟驰正想答应着过去,却抬眼瞧见那宗侍选已被洗剥干净,赤条条的躺在自己床上,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也不知怎么一时竟机灵了起来。

    “先生稍待,我先去帮项阳把吊架支起来!”一边说着,已是脚不沾地的溜了去。

    何九龄先是一怔,随后便明白过来,只对着褚云重笑道:“你这些个侍卫,胡闹是胡闹,精细处却也精细着哩。既是这样,云重,你来按着他,莫使他挣扎。”

    “不过是个侍选,哪里就值得这样了。”褚云重眼睁睁看着孟驰一溜烟的去了,一时哭笑不得。瞧瞧左右再没能用的人了,却也只得纡尊降贵坐在床沿,俯身将少年半扶起让其靠在自己身前,伸手搂住他的肩。

    原只看过他的画像,记忆中不过是个绝色的少年罢了,从未放在心上。此刻靠得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自己怀里,感受却是迥然不同了。虽然少年此刻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如麻,粘乎乎的身体又是血腥又是伤口,完全不似画像上那般漂亮。但,眼前这稚气未脱的容颜,眉眼间孩子气的忧郁苍白,尤其是脸颊上的依稀泪痕,却都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

    褚云重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抚去少年眼角的泪痕,心底轻轻叹息,自己对他的这份怜惜,可是因为内心深处终究有一丝愧疚的缘故吗。

    何九龄虽上了年纪,握刀的手依旧还稳,持刀在油灯火焰上炙烤了片刻,便开始动手剜去少年伤口的腐肉。

    “嗯……”

    剧痛使昏睡中的宗赫悠悠转醒,茫然睁开双眼,被陌生男子禁锢在怀的景象让他紧张不安,刀尖几乎割到他骨头的痛楚更是让他毫无防备的痛叫出声。

    褚云重不得不用力箍着少年胡乱挣扎的身体,温言安抚道:“莫怕,正有大夫为你疗伤,身体千万别再动了,割坏了筋脉可不是好玩的。”

    宗赫脑海中此时一片混乱恍忽,刚刚从梦境中醒来,却又仿佛跌入另一个梦境中。只那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使他知道,自己绝不在梦中。

    那么,这是在哪里,眼前的人,又是谁?

    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受到那声音中有一丝温柔,莫名的,竟有些让人安心。

    宗赫听话的不再挣扎,虽痛楚依旧,却只紧咬着唇,半点呻吟再也不肯泄露。

    见少年如此坚强,何九龄低声安慰道:“好孩子,再忍片刻,后背还有一个断掉的箭簇需取出来。”

    刀尖剜进肉里的时候活像有一把生锈的锯齿,一点一点地要把后背锯裂开来,那种穿透骨髓的痛苦让宗赫胸膛剧烈起伏,忍不住浑身颤抖。承受着这残酷折磨,让他牙齿都在打颤,一重重的冷汗涔涔地从他的额头、脖颈渗了出来。

    褚云重皱了皱眉,终是忍不住出声道:“九龄公,您老下手轻些,没有麻药只怕他受不住。”

    “这就开始心疼了?别急,等止住了血,把几处伤口都缝合上才算完呢。”何九龄手底虽忙,口里也不闲着,又道:“云重,你用手指撑开他嘴巴,这孩子只管忍着不喊,却也别让他咬着自己舌头。”

    褚云重从没做过这事,心底有些别扭,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遵了医嘱,伸出手指用力将少年咬得紧紧的唇齿启开。

    “乖,听大夫的话,放松呼吸,疼得厉害便叫唤两声,亦没有旁的人笑话你。”

    话虽依旧温柔,却分明带着些命令的姿态,不容反抗。

    宗赫疼得昏昏沉沉的,嘴巴被外力撬开,下意识的便咬住伸到他嘴边的手指……

    嗷……这小混蛋!

    十指连心,褚云重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却也只得忍着,只恶狠狠的瞪了主刀大夫一眼,“九龄公,缝完这倒霉孩子,别忙着收鱼肠线,我的手上只怕也要缝二针了呢。”
    


第8章 第二章 ·二

第二章玉谷何人初见月之二
    
    掌灯时分,宗赫复又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脑子还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茫然四顾,却依稀不是早些时候挨刀子的那间厢房了,而是被腾挪至另一间大房的暖阁中。

    阁中布置的倒也素净,只临窗的案几上,摆着一品名贵的玻璃器皿,用清水供着一枝梅花,剪金裁玉的几朵红妆半合半盛,幽幽花香,也略略冲淡了房中盈满的药气。

    宗赫费力的抬手摸了摸身上的几处刀箭伤,清清凉凉的已是被上了药,用绢布裹扎的妥当,一时,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看来许是自己命大,原料身上几处重伤必死无疑了,谁知这荒山野外的,竟也能遇到令自己起死回生的妙手神医。

    只是右手上方木头架子上悬着的这鱼泡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何物,盛满了半透明的液体,正沿着一根软软的管子由着扎在自己手背上的针头滴进自己的身体中。虽并不痛,却也冰冰凉凉的并不让人舒服。

    宗赫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针管拨去,但转念一想,此间主人似对自己并无恶意,这古怪东西说不是是输进自己身体的药水也未尝可知。

    这么想着,正想叫个人来问问,却见卧床的侧前方,绣着岁寒三友的素绢曲屏之后,隐约二个人影正围坐在薰笼旁下棋,时有谈笑声传来,却听不太真切。

    “我说你怎么认得这个少年,原是瞧过他的画像。难为你记性倒好,难道六百五十名侍选你都记得相貌?”

    何九龄一边闲聊着,一边认真看了看自己的牌,又观察着褚云重的神色,轻轻推出去二贯铜钱。

    “哪有那么多闲功夫,不过挑有名的几个先过过目而已。”

    褚云重只看了手中牌一眼,便合上,一边从钱匣子里取钱,一边似笑非笑着道:“也不知摄政王这是怎么办得差使,核定六百五十名各州侍选原是他自愿为我分忧。他明知这宗赫是……谁知却还是把他圈定了进去,真不知云邈这是故意儿要为难我呢,还是‘无心之失’。”

    五年前争皇位那些惊心动魄的景象掠过何九龄的脑海,时光沉淀了喧嚣,唯有梁王那荣辱不惊的脸庞仿佛犹在眼前。

    “云邈毕竟是你堂兄弟……”笑着摇了摇头,何九龄又翻出三张牌,慢慢的道:“这孩子的事我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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