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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疯人院-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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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把卧室的房门轻掩起来,谢锦文才接通了来电:“喂,陆鑫?”
陆鑫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怎么了?”谢锦文走到阳台上,顺手摸了包烟,“对了,我正想给你说呢,林肯这两天有点闹肚子。”
“怎么回事儿?”
谢锦文胳膊搁在阳台上:“吃了生骨肉,有点不适应。”他有点嫌这个姿势硌得慌,换了个站姿,“刘非前几天在网上看了什么科普文章,说是给猫喂生骨肉有这好处那好处,就说给林肯也试试。我想着它每天吃猫粮吃的也大概腻了,就没留意其他,专门跑市场上买了几斤回来。你家猫大爷倒是干脆利落吃了,结果过了一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
“去宠物医院看过了吗,严不严重?”
“还成。医生说林肯的肠胃比较敏感,加上吃惯了天然粮,对生骨肉有不适反应是正常的。喂它吃了两天药,今天已经好很多了。”
陆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嗯,那应该没太大关系。”
谢锦文把烟叼在嘴上,打火点着:“说起来,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陆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嗯……也不算有事儿吧。”
“怎么回事儿?”陆鑫很少用这么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跟他说话,谢锦文意识过来,直起身子,“你现在在哪呢?”
“在家。”
“你那猫窝?”
“在我家,B市。”
“嗯?”谢锦文愣了愣,“怎么突然回去了?”
“我爸出了点小车祸,明儿手术。——没大碍。我回来看看。”
“……”谢锦文想了想,“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呢?”
“嗯,在我房间里。”
“睡不着,还是想起旧事了?”
陆鑫没搭话。
“想聊聊么。”
陆鑫在那头叹了口气。
“是。”
谢锦文没说话,意思是他听着呢。
“……我屋跟出国前一样,床都还是那张床,墙上的海报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墙上。”
“我躺在床上看着以前的海报,闭了眼半梦半醒,脑子里都是小时候的事。”
“我床头板后面还有我十岁时候用指甲刻的字儿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起小时候有次不听话,我爸抓了我两只胳膊就往家门外拖,边拖边骂,忘了他说的是‘不要你了’还是‘离开这个家’。——反正也没差。”
“我哭得满脸鼻涕,心里吓得不行,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愿意被扫地出门,就那么拖在地上走了一路。后来被狠狠削了一顿,关禁闭的时候就刻字来阿Q一下。结果被我妈发现了,又是一顿揍。”
陆鑫轻笑起来,“简直傻‘逼。”
“转眼二十年都要过去了,刻的字还没消,想报复的心情倒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了。”
“然后还想起来,还没搬家时候,那时候房子不怎么隔音,我耳朵又灵,晚上要是没早早睡着,爸妈在隔壁屋说的话全能听见。”
“白天发生的事儿,我看到的和没看到的,晚上都能在隔壁墙里听个明白。”
“为了工作争论,为了生活斗气,为投资为钱,为了我不吃饭,我的教育问题,为这为那,巨细靡遗,通通在夜里总结一遍。在我耳朵里听着,就跟广播剧似的。”
“几年如一日,几乎从没间断过。”
“我就记得那时候我爸刚刚转业下海,背着我妈孤注一掷炒股把家里的钱全赔了进去,然后晚上我就支着耳朵听隔壁屋爸妈吵架,我妈说要跟我爸离婚。”
“我妈那么坚强一女人,带着哭腔跟我爸说要离婚说过不下去了,声音又无助又绝望,真不知道我当时听着什么心情。”
“嘿嘿,你说哪有这么身临其境这么带感的广播剧?”
陆鑫陈述着脑海中浮现的场景,眉眼间是电话这头的谢锦文看不到的憔悴。
“我爸以前总开玩笑骂我耳朵比兔子耳朵还长,其实我巴不得什么都听不到。”
“听到后来他俩都没声儿了,没力气吵了,睡了,我这边还睡不着,睁着眼睛瞪天花板,一瞪瞪到天光。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还有这墙,噢,不是这屋的墙了。以前家里的墙上也有我乱磕乱碰划的印子呢,有时候犯病对着墙壁当沙包使,拳打脚踢,跟不知道痛似的,或者根本是越痛越好,恨不得把自己揍得头破血流。”
“发泄一通然后倒在床上躺尸,脑子里还不消停,想家里人,想友情,想学校想成绩想作业做完了没想看不到头的未来。友情……哼。”
“我有时候想想,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还挺可怜的。”陆鑫在那头“嘿嘿”两声,又骂道:“傻‘逼。”
“你只是缺爱了。”谢锦文淡定地总结道,“至于有些人……那是过去的事了。”
两人一时无话。
沉默片刻,谢锦文又道:“为什么现在愿意说这些?”
“什么?”
“高中三年到现在,相交十来年,你很少说家里的事。为什么现在愿意说了。”
“啊……这个。”陆鑫沉吟,“那时候不是正中二么,二缺兮兮,能得不得了,维护完美形象还来不及,何况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何必把家丑说给别人听,是不是。”
“现在——?”
陆鑫讪笑两声:“这不是现在明白了,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谢锦文轻哼了一声。
“陆鑫啊陆鑫,有时候我也觉着你挺不容易。撇开家里的事情不说,挺正直简单傻白甜一青年,前半辈子净遇上些什么人啊,你也是真够走运的。”
陆鑫握着电话低笑了一下,嗓子里发苦。
“好意思说?你以为你什么人哪,你这朋友当的能好到哪儿去?”
“我?我至少没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背叛你……”眼眸微沉,谢锦文轻轻收住话头,停顿片刻,又重新轻描淡写地道,“至于拯救你救赎你,那是天使和你老婆该干的事儿——朋友肯陪你下地狱就不错了。”
“谢锦文,你说咱俩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儿谈友情,怎么感觉跟未成年人似的,显得那么幼稚。”
谢锦文嗤之以鼻:“不然跟你谈爱情?你有这玩意儿么?你身边异性的数量翻三倍我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
陆鑫不作声了。
“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那个杜闲医生对你有点影响。”
“……嗯?哪方面?”
“说不上来。”谢锦文吐了口烟圈,随意地搔了搔头,“就是觉得他挺关心你的。”
陆鑫不假思索地接话:“我看是过于关心了——等等,你想说什么?”
“原来你知道么。”谢锦文嗤笑。
“哎你看我真像傻‘逼么?”陆鑫愤怒,“谢锦文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傻‘逼?”
“差不多。”
“……”
“所以啊,说说呗。”
“说啥……?”陆鑫沉默了片刻,“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对我挺关心,正常人哪会对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么好啊,还给我做牛排来着。”
“啧啧。”
“啧你妹。谢锦文你看杜闲像正常人不?”
“至少比你像。”
“靠。”陆鑫说,“我也这么觉得。”
“……”
“所以我觉得不正常啊。我又不是真傻‘逼。要么是他不是正常人,要么对我确实好过头了。这年头除了傻‘逼谁愿意为别人找一堆的麻烦啊。”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陆鑫耳朵贴着电话,在床上“大”字状躺平:“我能有什么想法。”
谢锦文语气轻佻:“哟?没想法是吧,没想法那你至于专程叫我从德国给人定制一副眼镜?那都是多早前的事儿了陆三金,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那一副眼镜值你多少天住院费?”
“……”陆鑫沉默片刻,随即气急败坏地炸毛,“去你的吧那特么都多久的事了!就是随手送一礼物,我特么都快成脑瘫了我能有什么想法?!”
谢锦文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陆鑫说的大概是事实。
“脑瘫”这个词或许听起来过于严重,但用于眼下陆鑫的情感方面却其实毫不为过。事实上,自从抑郁以后,陆鑫已经很久没有真切的情感了。
陆鑫当然还是会高兴,会激动,会愤怒,可是那些情感就如同缥缈的烟雾,在短暂的缭绕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任何人的情绪都像是隔着一层罩子,强烈的、鲜明的情感都被吸了进去,只余下淡薄的、模糊的情绪。
没有爱,更没有恨。
所有的情绪对于他都如过眼云烟,他生存在这个多彩斑斓的世界,却无法因外界的种种产生内心相应的回应。
陆鑫十分清楚,自己心灵中浇灌着情感的源头,似乎已经干涸殆尽。
只是陆鑫没有提及,亦或者是此刻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在他干涸的情感源泉中,唯独对于那个人,从心底里涌上来真真切切的几乎伸手可触的好感。
陆鑫平静下来,又说:“再者说,说不定人就是一片好心,倒是我俩自作多情了。”
“得过且过是吧。”谢锦文回头看了一眼卧室,“这似乎不是你的风格。”
“那抑郁是我风格么?”
“懒得跟你扯。刘非快被吵醒了,我先挂了。”谢锦文把阳台玻璃门合上,掐灭了烟头,“祝伯父手术顺利。”
35、
挂了电话,陆鑫躺在空旷的床上翻了个身,下巴搁在枕头上,把左胳膊压在身下。
他静静体会着手腕压迫和撕裂的疼痛,来维持清明的理智。
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他大概都喧宾夺主地在杜闲的床上睡着了。
杜闲。
陆鑫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索一通抓起手机点亮屏幕。看着屏幕上来自杜闲的未接来电通知,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唇边逸出淡淡的笑痕。
陆鑫当然不是真的白痴。
年少早熟,家境特殊,又在社会上浸淫了这么多年,陆鑫陆大少早已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不图回报的付出”。
那个年轻医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用心和关照,甚至超过了陆鑫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所有亲人以外的相识对自己付出的程度。这一点,陆鑫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然而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父母亲人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他们的血脉血亲。
生意伙伴对你好,是因为你们有着利益关系。
老师对你好,是因为不仅收了你的学费,还需要你为他争得荣誉。
朋友对你好,是因为多年情谊,更因为知根知底,知道你也会投桃报李。
**恋人伴侣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
总而言之,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所有的付出都事出有因,都需要回报。
陆鑫不明白,杜闲有什么目的。
然而认真追究起来——杜闲似乎毫无理由。
陆鑫还在住院的时候,杜闲关照他应该是因为他是他的主治医生,然而他很快就出院了;在Oasis见到他之后,杜闲不远千里地开车过来救醒昏迷的自己是解释为“想要他多关照沈帆”,结果他很快就离职了;在这之后陆鑫自杀,和自己再无半点交集的杜闲最先发现不说,更是二话没说邀他来和自己同住。
——所有的利益关系都不成立。
那么只剩下精神索求。
陆鑫静静地趴在床上,偌大的屋子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漆黑寂静。
满脑子都是杜闲的影子。
微笑的,腼腆的,坚持的,担心的,皱起眉来的模样。
对象是那个人的话……除非是笔直得不能再笔直的异性恋,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何况陆鑫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
陆鑫眼神放空,远远地想着那个青年温和却疏离的身影,时刻保持距离的问候,无意间触碰到又不动声色移开的手指。
这样的一个人,会喜欢上自己?
——罢了罢了。
他厌倦地阖上眼睛。
大抵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也或者世界上真的就有杜闲这样的人,医者天下父母心,善良宽容,不计得失。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又能做些什么呢。
陆鑫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不愿回应,不能回应,也不可能回应。
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身体,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能去爱另一个人。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刻。”
在漆黑的空旷的房间里,陆鑫闭着双眼,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了一句话剧的台词,然后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地哼起老的记不清名字的歌来。
低缓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着,一遍遍的重复,直到因疲倦和干渴再发不出声音。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
冰冷的啤酒,
和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
日复一日,的梦想。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凌晨两点零五分,杜闲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来自陆鑫的短信:“已到家,一切顺利,事杂未能及时回电。药随身携带,不会漏服,放心。陆鑫”。
番外:梦境
回到B市自己家的这天晚上,陆鑫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于一个类似金银岛的地方。
阴暗逼仄的天空,乌云遮住了一切,四周荒草丛生,鬼影重重。
忽然有人狞笑举起滚烫的烙铁,追赶着陆鑫,试图在他的身上烫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陆鑫没命地奔跑着。
他想要呼救,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成串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沿脸颊淌下。
滴答,滴答。
陆鑫剧烈地喘着粗气,他无力地迈开沉重地步伐。
逃亡还在继续。
忽然画面一转,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出现了他家人的影子。
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报的爸爸,还有在远处举着玩具嬉笑打闹的弟弟妹妹。
陆鑫驻足在荆棘密布的荒野中,惊恐地看着那些放大在自己眼睛的景象。
救救我啊。
他无声地呐喊着。
救救我啊。
可是他们都听不见。
妈妈仍然站在橱柜前准备着炒锅里的饭菜,爸爸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上,弟弟妹妹的欢笑声在陆鑫身处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尖锐得几乎要刺穿陆鑫的耳膜。
他们都听不见。
——还是他们都不在乎?
陆鑫的衣衫已经湿透,他顾不上擦去模糊了眼睛的汗水,愣在原地。
倏然间一切又都变了,家人的影像忽然定格,替代他们的是两张泛黄的照片。
两张杜闲和陆鑫自己的照片。
冰冷的杜闲。
第一张照片,背景应该是综院住院部四楼封闭区的医生办公室。杜闲坐在他的椅子上,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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