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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之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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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们治疗,知道吗?我点头。她直起身子朝男护士说:送三病区。
  他们便上来解开我的绑带,推着我往前走,一路上经过很多病房,诡异的眼珠在门洞后面冲我转悠,我心里有点怕。
  说实话,我对这个地方不陌生,这里跟公安局、拆迁办都有合作关系,不听话又无法按明文法逮捕的人口就被失踪在这。它的位置很隐蔽,深埋在乡镇里,各入口都有人看守,很少有人能靠近,每一个到镇上来的外地人都会被层层拦截、盘查,实在没拦下来的就干脆关进来,是个有进无出的黑洞。
  我被推进一间病房,国字脸男护士对我说:十二点喊你吃药。
  房间里有三个病友,两个在写东西,一个在晒太阳,男护士又探头进来提醒我:别惹他们。
  我点点头,便朝空着的那张床走过去,钻进棉被深处,掏出藏在裤子里的手机,心中有些庆幸,然而打开一看,毫无信号。我下了床,举着手机悄悄地朝床边走去,晒太阳的那位突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没用的,没信号,全被屏蔽了。
  我一惊,小心翼翼地问:你?
  他看着我,冷冷地说:你才是精神病,你全家都是。我恍然大悟,赶紧赔笑,说大家都是难友,多关照啊,怎么称呼?
  他一甩头:我姓吴,叫我吴教授。
  我说吴教授是搞什么研究的?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巧了,我就是搞无线电的,这帮孙子欺负到爷爷头上了。你看他们。他指了指伏案疾书地另外二人:都是我学生。
  我说:厉害,厉害。
  “他们在帮我算数据。我打算搞个小型发射台,把我们的求救信号发出去。”
  我心中大喜,想问个明白:可是信号不是都被屏蔽了吗?怎么发得出去?
  他的目光又鄙夷起来:“听说过网状信号理论吗?”
  我摇头:没有。
  “他们用来屏蔽我们信号的,是一张信号网。”他神秘的说,“但是只要是网,不管多密,都会有空隙。”
  我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我没怎么学过理工科。
  “只要我们发射信号的载体够尖够细,信号就能从网里穿出去。”他朝一个写字的点点头,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针筒。 “这就是我们的发射台。你给我们的新朋友演示一下。”
  然后那人就严肃地、谨慎地站了起来,偷偷将针筒伸出窗台,对着外面不断地推拉空气。
  教授先是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数学模型还是建得有问题。”
  我心想,草,真是精神病。
  下午三点的时候康复中心有场放风活动,所有不危险的病人被带到楼后面一片空地,可以走动走动。我借这个机会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是高栅栏和电网,想翻出去不现实。我有点沮丧地蹲了下来,看着面前几个拿篮球当足球踢的疯子发呆。这时突然有人在我身侧蹲下,我一转头,很是吃了一惊:“刚子?!”
  刚子原来是名纺织工人,八三年严打时候被冤判了十年,出来以后不停地上告,但是一直没有讨到什么说法,后来他整天到我们N大求援,老毕曾经试图帮他,但被校方喝止,前一阵子我重回N大,还在校园里撞见这贼心不死的哥们。
  我说:上次我不是给你钱,让你去找老毕了吗?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我不想再给毕柯添麻烦了,十年前他为了帮我都没毕得了业。我拿了你的钱进京告御状去了,特意选了一条复杂的路线,七摸八摸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结果刚下火车,就被人抓住了,然后就被送到这里。
  我叹气,说你找死啊这事。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男护士正朝我们走来,于是他推了我一把,大声道:“去你个蛋,刚到美国的那一帮英国人都是清教徒,那时候的小说都是平原风格的,而且宣扬的都是清教教旨,毫无文学价值!”
  那两个男护士就走了。
  我大为惊讶,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们就怕我们不疯,谈些正常的事情。
  我说你刚才讲的都没错啊。
  他摇摇头:你不懂了,只要是正经讨论学术问题的,不管是文学还是科学,那肯定是精神病。
  我说不会吧,那外面那么多专家教授怎么没被精神病啊?
  他说:那些是学术混子,专门迫害同行。
  我恍然大悟,接着问他:你都开始研究英美文学史了啊?
  他神秘一笑:我那房病友教我的。
  后来他又告诉我,刚送进来的正常人一般都安排跟真的精神病一间病房,有助于融入当地氛围,早日修得正果。
  正说着,天外突然飞来一只篮球,正中我眉心,我猛地站起来,朝球场瞪过去,一帮疯子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集体指向角落里蹲着的一个老头,说:他干的!
  那老头本来在玩自己的衣服下摆,听见有人叫他,便木讷地抬起头来,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我,两眼立刻闪出活人的光亮来,他冲过来抱住我的腿痛哭:“贾律师,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是来救我出去的吧?!”
  我正疑惑着,他奋力地摇晃着我说:“我啊,吴胜财啊!”
  哦,吴胜财。儿子因言获罪被劳教的那个吴胜财。半年前被老袁骗去上访的那个吴胜财。看来他也被精神病了。我刚想开口告诉他我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他,结果被不知从哪两个角度蹿出来的男护士双双扑到在地,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响,然后我就再一次的瘫软了。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送回了病房,那三个病友站在我床边冷冷地看着我,眼神极度不友好,盯得我毛骨悚然。
  吴教授突然把我揪了起来,义正言辞地批判道:“你这个美帝国主义派来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内部团结的线人!”
  “什么?”我说,“线人?”
  他旁边一个接话说:“你已经上我们的名单了!”
  吴教授一脚把我踹倒在地:虽然我和外面那帮人不是一路的,但是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走狗别妄想能破坏我们内部团结!
  我怒了,心想他妈的一帮精神病,还有完没完了?正好看见床底下有根木棍,于是抽出来握在手里,恶狠狠地说:我管你是不是精神病,再跟我瞎比比,我他妈弄死你!
  那吴教授愣住了,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突然冲出门外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美帝线人拿刀砍人了!”
  接着就又是几个男护士冲了进来,他们夺下我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后脑勺上,于是我高举右手的仿佛董存瑞举炸药包的姿势便定格在了历史中。
  醒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我伸展四肢发现到处是墙,不由恐慌起来,乱拍乱叫:放我出去!
  然而叫了半天没人应,身侧倒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喊了,关禁闭呢,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大惊,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抬手在墙上摸了一阵,发现一个拇指粗的小洞,于是对着那洞问:“你在哪?”
  “我在你隔壁。”女人说。
  奇了怪了,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耳熟,我敲打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有点五雷轰顶:“韩元?!师妹,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拖太久了估计忘了好多人,我来提示一下,吴胜财:第十三章下半部分,刚子:第三十一章,韩元:老毕的小师妹,老相好



  52、最好的年代 。。。

  这地方真是个乐园。我在熬过了第二天之后悲哀的意识到,很可能下半辈子就得留在这里发掘生命的意义了。我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抓紧一切机会走动,极度想找到一个同类,但是令我惊讶的是刚子、吴胜财甚至韩元,全都不见了。一切的外在都像是个乌有之乡。
  虽然每个人都是愤怒的,他们痛骂一切,将这里视作牢笼,但是当护士们出现他们面前时却又立刻换上另一副面目,就像一个个带着面具的小丑,不快乐却心满意足地生活在这里。而当我顺势也表露出一丁点想逃离的想法时,他们竟齐心协力地痛骂我,情绪激动言辞恶毒。
  我被他们这种天然地自我挟持给感染了,有时甚至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就像一个被恶搞的社会,批判与顺从这两件事情不再是争锋相对的,它们得到了最完美的融合:生活在批判中,却用批判来享受生活,甚至以批判精神来对抗一切试图剥夺他们这种牢笼生活的外来人,比如我。
  他们在批判中获得快乐,这是他们生活在这里最美好的源泉,甚至于是种享受。在他们看来,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从前的经历是场噩梦,一切的反抗与不满都是罪恶,新世界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我因为受到了感染,大脑也变得混乱起来,有时甚至觉得的确如他们所言,在这里至少衣食无忧,更一度有了疯狂的念头,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病的,然而能得此乐园,就应该安心做好一个病人。
  吴教授见我禁闭回来状态略有改观,抓紧一切时间对我思想教育,一日指着远处模糊的人影对我说:“你看看那人。”我顺他所指看过去,发现竟是刚子。这小子不知犯了什么错误,正被两个健壮的男护士按在地上教育,其中一个不断踢他□。
  我欲起身搭救,说这是怎么了?教授将我按住,然后舀了一勺碗里的浆糊悠悠道:“听说他总是抱怨伙食不干净。”我吃了一惊,手中的勺子摔在碗里,汤汁溅了一脸,教授按住我手背,接着说:“你看,这些人明显是别有用心,想破坏这里的稳定和谐,造谣就有出路了?幼稚!要是没有院领导的指示,他能喝上汤?最多吃屎。”我看见汤勺里明晃晃的汤面上浮着只长满复眼的生物,淡定地被他送进嘴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教授喝完汤,满足地朝我咂咂嘴:“草,真难喝。”
  我说既然难喝为什么不去向领导反映?他不屑地一笑:“反映?别傻了。什么都别说,好歹还有汤喝,知足吧你。”他优雅地、像个上层阶级一样挑起胸前围着的手帕(其实是块抹布)擦擦嘴,然后指了指周围埋头苦喝的病友们,指点江山一般评价道:“他们不配有自由,这是最好的年代。”
  我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闭路电视,里面正反反复复播着同一档节目,那节目里毫无歌舞升平,全是顶级悲剧:战争,饥荒,犯罪,疾病。
  “看看外面有多乱。”教授扣了扣桌子、摇头,“这是最好的年代。”
  我突生疑惑,想起前两日他的科研项目,便问:“既然不想出去,你之前为什么要发射信号出去求救?”
  他眼中闪过一丝正常人的恐慌,但很短,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便立刻板起脸,一拳打在我肚子上:“你放屁!不要造谣!你个精神病!”说完立刻一群病友拥上,将我揍了个不认识爹娘。
  打了一阵子,几个男护士才悠闲地过来将他们拉开,其中一个俯□体,像上帝一样微笑着看我说:提醒过你,不要惹他们。
  我深以为有理,刹那间竟不自觉地惭愧起来。
  吃完饭,整个病区的人被集中到了一个大病房,这房间正中有张床,四周围空空荡荡却密不透风,顶上有盏上世纪的日光灯忽闪忽明。状如太平间。女护士长趾高气昂地翘着腿坐在病床边上对我们训话:“下午院长要来,大家不要在领导发言时讲话,谁讲话,晚上的加餐就没有了,都记住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和喜悦立刻就在这数十疯子间悄悄散开,接着,完全自发地感激之情就浮现于他们脸上,紧绷的皮肤松弛开来,接着有人感动地失声痛哭,哭到背过气去被担架拖走。
  我问教授:“这人怎么了?”
  教授说:“傻逼。”
  这是我发现的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并非一个整体,而是互相厌恶与鄙视,只有当我这种新来的叛逆者出现时,他们才会同心合力起来。
  吃完药,我向护士长要来病人手册研究了一阵,读到一条“病人可以在病情稳定时出院探望家属”时大为惊讶,似乎看见什么曙光在远处忽明忽暗,于是赶紧捧着去请教吴教授,他用惯常的盛气凌人的眼神扫视着我,说:“他写了,你就信啊?傻逼!”我说上面写了你应该享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去争取呢?“争取?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教授的目光就变得犀利起来,“等一下,你这些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腐化思想是哪里来的?”
  在这里,你根本不用去想什么是自由,你只需想晚上加餐吃什么。
  下午院长来视察,我们提前半小时列队进了会议室。在人群中我欣喜地发现了韩元,向她投去一个友好且热情的眼神,谁知她却狠狠地回了我一个白眼,这令我十分沮丧。
  院长是个秃子,身长不超过一米六八,肥头大耳,一双小眼睛深陷在面部肌肉里,正贼溜溜地来回扫描,就好像在那眼珠后头是一把子弹上了膛的散弹枪,随时能将我们击毙当场。
  整个会议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身边的吴教授甚至因为不敢呼吸而将脸憋得通红,大有即将窒息晕厥的趋势。我想拿胳膊捅醒他,却被一种天然的恶毒情绪包围,我心想,憋死你丫的才好呢,这样你晚上的加餐就是我的了。
  就这么耗了有十多分钟,死秃子酝酿好了情绪,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同志们……”
  “们”字这个音还没发完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瘦小却极具爆发力的身影,像刚离开弓弦的箭矢,动能十足地扑向了这个看似威严实的小个子男人。一秒钟内,她已经骑在了他的身上,并不断地挥舞着拳头,砸向他肥大的面庞。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医护人员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闻清脆的女声响彻会议大堂上方:“叫你丫说话!叫你丫说话!你害我们今晚没加餐了知道不?草你大爷的傻逼!”
  我哈哈大笑,心想韩元这女人是真疯了。
  足足有半分钟,人们才从123木头人的游戏中清醒过来,精壮的男护士蜂拥而上,立刻将她拖离了现场,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保持着极度真实的愤怒,然而不知是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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