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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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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三十六不归(倒v)

    四野无声;唯有风吹林木;沙沙作响。

    这些千年之前的魂魄静默不语,也许从来没有一个凡人敢说这样的话。

    凡人一生,光阴何其短暂;纵使缘定三生,不过须臾百年。所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皆是逆天而为。

    逆天者,其罪当诛。

    寰渊祭都,如同绝地。阵中之鬼;妖也不妖,魔也不魔。且不说三界六道难容,就沈清鸣一夜之间夺取上百生人魂魄,业障深重,一旦怨气上冲天庭,必将引来玄雷轰顶之刑。

    玄雷落地,不毛百年。此地一切活物生灵都将化为齑粉飘散。所谓魂飞魄散,不过是三魂六魄分离散落冥界,终有重聚可能;而玄雷之下,形神俱灭,如烟尘散落乾坤,何处去寻。

    “沈先生,你……可想好了。”文曲的声音少见地低沉下来,“这一局是寰渊之战时,妖魔军中统帅和人类君主留下的残局。才刚刚开了个头,妖魔军就弃子认输,这一局中藏有天命玄奥,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参悟得透……”

    “况且,先生这一局赌的不止是您一个人的性命,此地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您一念之间。沈先生可担当得起?”文曲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边重伤昏倒的人身上。那医生模样的青年面白如纸,气息微弱,稍有灵力的人都能看出他体内一股霸道的灵力左冲右突,不得出路。再这样下去,或者是经脉俱损,灵力耗尽;或者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冲撞,灵力爆体而出。

    沈清鸣逆天,是执念成魔;而你逆天,又是为了谁?

    文曲不由自主地摸摸藏在心口位置的纸条。每一次上面的提示总会引导文曲往这个青年的地方而去,只要他出现,必然有异象发生,就连算无遗策的文曲星君也无法抢在他前面阻止。

    就如这次,若不是他率先发现了水潭的蹊跷,和濮阳涵展开争斗引来了顾城越,他们也不会被困在寰渊的祭台上和千年之前的鬼蛊一赌生死。

    他究竟是谁。

    为何那陈旧不堪的药箱竟然带着一丝仙气,而他苦苦支撑的样子,竟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无法撇下这群无法无天的凡人。

    “这局棋,不如让我来下。”文曲笑着迈步上前,眉间一点幽光如他的笑容一般深不可测,“这样的话,我们这边还有点胜算。”

    文曲才刚上前一步,便听到军中传来一阵咆哮般的低吼,不仅矛头相向,只听一片满弦之声,点点箭簇泛起寒光。

    “仙界走狗,寡廉鲜耻。当日以卑鄙手段胁我主君,不得踏入棋局半步!”

    胁迫?

    文曲挑高了一边眉毛,还没有来得及想这胁迫从何而来,只听身后风声带过,立刻展开身法躲开。幸好他躲得及时,原本蜿蜒在石壁上的千年树藤竟如活物一般,将他原本站定的石板生生抽裂一条口子,陷入数寸之深。

    这些鬼蛊,到底是有多讨厌神仙啊……

    文曲左躲右闪,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帮他,再好脾气的神仙也终于被激得心头火起,抛出一个火系术法打算将这老藤烧了干净,然而,就在此时——

    “小心!”顾城越一声断喝,方涧流只觉得被一阵大力压倒在地,意外的是竟然没被摔得生疼。原来是顾城越将他护在怀里,还小心地没让他的脑袋磕在坚硬的石板上。

    方涧流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觉得有一阵疾风从面前掠过,如同巨大的利刃横扫而来,再差一点就能削下他的脑袋。

    “那是什么……”方涧流怔怔地望着祭台四角本是石像的四只巨兽,竟然伸颈振翅,双目怒张,如同经过漫长的沉睡终于苏醒。它们看到棋盘正中的沈君彬时,不约而同地从石台上跳下向其移去。

    “顾城越!那些是祭台的守护兽,它们会把沈先生吃得骨头都不剩下!”一边的濮阳涵早已丢了好几个法术过去,那些石像化成的妖兽却毫发无伤。眼看它们已将沈君彬围在中心,张口欲噬。

    “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沈君彬依旧端坐在席,视身周垂涎欲滴的妖兽于无物,向对面的沈清鸣做了个开局的姿势,“小鸣,开始吧。”

    小鸣,原谅我。我可以留在这里,永不超生也好,再无来世也罢,这一次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但我必须赢这一局。这些鬼蛊的业障,不该由你来背负;那些人加害于你,都是我的过错,我宁愿你把仇恨都加在我的身上,从此解脱。

    如果命丧于此,能够和你交换的话,师兄宁愿替你做阵中之鬼,千年万年,永不相忘。

    小鸣。沈清鸣。

    在手心刻下这个名字,哪怕已经鲜血淋漓。

    “咦?”濮阳涵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气势汹汹的妖兽,居然渐渐敛了凶相,俯首帖耳,双目低垂,伏在沈君彬四周。

    “当年坐在这棋盘前面的,应当是圣人之君。仁者无畏,故凶蛮妖兽在圣人面前也不得不俯首称臣。”文曲的形貌有些狼狈,却没忘记把那年轻医生搂在怀里护得好好的,“一局棋事关万人性命,除非圣人,谁能举重若轻。除非心中无我,舍生求死,否则便没有资格执乾坤之棋子,掌天下之苍生。”

    “沈君彬,棋院上下数百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中。这一局,你究竟会赢,还是会输?”

    残局和一般的棋局,并不相同。

    小鸣所坐的位置正是当年妖魔主君所坐,执黑先行;沈君彬执白随后。顾城越等人对围棋可谓一窍不通,也只有文曲看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一点我为鱼肉的自觉。

    每一个魔军的魂魄,都是一枚黑子。沈君彬手上的每一枚白子里面,亦有一个生魂。不过寥寥数步,文曲就看出沈君彬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白子被困死,就意味着一个生魂被黑子吞噬。

    寰渊一战中,魔君和人君不过相互过了七手,魔君便弃子认输。虽然文曲无缘得见是什么样的君主开创了寰渊的鼎盛时代,但从棋盘上黑子的布局来看,疏而不散,直指阵心,看上去空门大开,实则方略在胸,好一派恢宏气度。

    纵是见惯了高妙棋局的文曲星君,也不由在心里暗暗叫一声好。

    明知这一局棋决定生死存亡,仍能闲庭信步,调兵自若,环环呼应,如此雄才者,坐拥天下也不为过。

    对比之下,白子的布局显得乏善可陈。

    在凡人之中,那位人君应当也属高手,攻守各有章法,不急不乱,但稍一细看,便能发现破绽重重。在文曲眼中,取胜的方法实在不胜枚举。

    文曲眉头紧皱,还没想出是否有反败为胜的法子,小鸣已经落下一子,不偏不倚正好在白子的防线上打下一枚楔。这一招不能算是高妙,意图却昭然若揭,若应对不当,此处定会成为白子致命之伤。

    沈君彬的手指在白子的边缘摩挲,温润的白色棋子之中,一缕生魂游动宛转,仿佛能听到呼吸。

    一子,一命。

    妇人之仁,无以成事;而罔顾天下,何以为君。仁德与大义,焉能两全;得中道者,可宰山河。

    沈君彬思忖良久。他从一开始就在思索白子的用意。棋子不语,却可观心。

    残局比普通对弈更为艰难,若是高手留下的残局,有的棋手甚至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参透。

    而这一局棋,并非高手切磋,而是天下易主,成王败寇的决战,就连棋子上仿佛都能闻到刀兵杀伐的气味。

    若受胁迫,大可从一开始就不必下这局棋。既然开局,又是什么能令名动天下的霸主就范?

    能看出后十数步的棋手,在凡人之中已属顶尖。但当年对弈的二人岂是凡人可比,仅仅七步,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个开局,对他们而言,也许已经看出了这局棋的终场。

    ——执黑子者,究竟预料到了怎样的结局,以至于早在一开始就已放弃。

    一枚白子轻轻落下,犹带余温。温润的光泽灵动一闪,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奇怪。

    文曲偷偷瞥去,便从沈清鸣的脸上看出了他和自己同样的疑惑。

    这一子不好不坏——不,甚至根本谈不上好坏,因为这个位置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对战局无法影响分毫。沈君彬或许算不上顶尖高手,却也绝非庸人,但这一步的用意,文曲也一时无法猜透。

    沈清鸣心中五味杂陈,几次抬手,却始终不能落下。

    岁月催人老,沈君彬的鬓边已经有些许染霜,面容也不复从前年轻。他总是温和地微笑,词穷之时便会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那笑容让沈清鸣魂牵梦萦,难舍难忘,然而,他却从未看懂。

    就像现在这局棋一样。

    十岁的时候,看不懂他体贴如父;十三岁的时候,看不懂他如师亦友;十五岁,看不懂他自请求去;就连现在,沈清鸣还是不懂,他为何要以命相赔,只为旁人的一线生机。

    当年的君主是为了天下,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啪嗒”一声,黑子落定。众人只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哀呼,一枚白子已被困死,如烟散去。

    若我杀尽此地众人,师兄你可否还会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文曲心中暗暗觉得有趣。

    不知是冥冥天数,还是机缘巧合,这二人的棋路风格,和这局残局的原主,竟然一般无二。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沈君彬才获得了坐在这张棋盘前面的资格。

    现已到中盘,黑子的优势一目了然,白子只是稍缓对方雄师压境的攻势,将其主力分成小股,却抵挡不住对方深入腹地。

    本是看上去毫无悬念的一局棋,文曲心中却第一次踌躇不定。

    滴水穿石,是水先耗尽,还是石先穿透。

    白子如滴水渗入黑子阵中,渐渐汇聚成流,融会贯通;而黑子则大肆侵略,席卷敌营,一时间棋盘之上哀声不断,不知多少魂魄化为飞灰。

    倘若有无尽的时间,无尽的棋子,这一局可以永远继续下去。黑白二子如首尾相连的怪蛇,相互侵吞,最终的结果多是同归于尽——

    “我输了。”

    小鸣手中拈着一枚黑子,终究没有落下,目光灼灼,似有泪花闪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黑子会弃子认输。”小鸣看着渐渐发亮的东方,眼中映着日升月落,“黑子想要的不过是天下,白子所求的,却是苍生。”

    战火连绵,人间地狱。仙界为了铲除妖魔,数百年间,人界生灵涂炭,凡人不得儿女,荒野里的尸骨,堆起来高过城墙。

    但战火一旦燃起,便无法停止。心怀仁慈之人只会先被杀死,引发更多的仇恨,直到一方消失殆尽,方可休止。

    那位君主心中求的,是一个和局。

    等神仙利用凡人,杀光天下的妖魔之后,将会如何?凡人不过再度拜在这些仙人的脚下惟命是从,和畏惧妖魔又有何异。

    他心中存了死志,一旦落败,首先命丧寰渊的,便是他这位君主。但那又何妨,百里焦土不绝,尸横遍野无人收;人如饿鬼,城郭之外,树无皮,草无根。

    如果君主的头颅,能够停止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那么,纵然身死千百次,也是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中,会更得稍慢。

 第40章 三十七衔梅(倒v)

    可惜事总不能尽如人愿。

    文曲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白子险胜不到一子。白子本意走的是和局;黑子刚猛无人可撄其锋,白子恰以绵柔相辅,正如太极阴阳相生相克;但黑子为先,先天有缺;终是落败。

    一轮金乌跃然而出;金光万丈。那些黑子在空中渐渐化为虚影,淡薄如烟,却隐约可见戎装仪仗,车马辚辚,在日光中渐至消散。

    “多谢先生。”

    “心知主君并非弃我而去;多年夙愿,终得消解。”

    风中传来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幻觉。众人此时发现,那些白子之中的生魂已纷纷逃逸,各自归位,在漫天流霞之下,如同胜景。

    “小鸣——!”

    祭台开始猛烈摇晃起来,若不是顾城越拉了一把,方涧流几乎就要站不住。濮阳涵拖了沈君彬就要走,哪知沈君彬文弱书生一个此时却有神力,挣脱了就往沈清鸣的方向奔去。

    “师兄,这里要塌了。我不能走。”小鸣对他微微一笑,“虽然我再也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快乐。”

    因为,你最终还是来找我。

    “别说了!”沈君彬抱住小鸣即将消失的身体,在怀中却轻若无物,仿佛一片云朵。

    “师兄,我的尸体,在水潭里面。”小鸣将手绕过他的后背,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感知却已经渐渐消失,沈君彬说了什么,他已听不见。

    我们说好的……不相忘。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沈君彬便觉得怀中最后一点触感也完全消散,低头一看,双臂之间已然全是虚空。

    祭台隆隆下陷,土石崩裂,台檐坠毁,天摇地动。

    顾城越一手把差点从裂缝里掉下去的方涧流扛在肩上,另一手揪着重伤的楚枫明后颈的皮毛,以属镂撑地为凭借,轻身跃起,避开断岩,就从祭台上翻了下去。

    方涧流本来想抱怨两句不要每次都把人当麻袋一样扛,顾城越的肩极为瘦削,突出的肩胛骨咯着他空空如也的胃,让他差点有整个人都被磨穿了的错觉。但是顾城越显然完全不考虑凡人的承受能力,直接扛着方涧流从台上跃下,他以为这是在玩蹦极么……

    蹦极也要先戴上防护装置的啊!

    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方涧流正打算发出惨绝人寰的惊叫来表示此刻的悲愤,却还是迟了一步。

    因为就在此时,失重的感觉陡然消失,好像坐在了一个毛绒绒的平稳厚实的东西上,但一来头晕得紧,二来山间岚雾迷蒙,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方涧流只能见到自己悬在半空,寰渊的祭台就在面前分崩离析,仿佛被地心吸进去一般颤抖着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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