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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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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行笑著:“你说呢?” 

十余个影卫从暗处显露身形,瞬间封死了他所有去路。他身边藏著那麽多人,刺杀变得越发渺茫,少年最後一丝飘缈的笑容也渐渐的敛去,两方对峙著,直到萧青行看见唐尘血迹半干的指尖。 

他轻声问:“你手上的血,是谁的。”唐尘怔然,将粘满鲜血的双手藏在身後,竟是後退了半步。 

“让我看看。”萧青行向前了几步,他自恃甚高,神态步履,向来从容。他将唐尘藏在背後的手拽出来,一点点展开,口中嗤笑著:“你这次又杀了谁,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唐尘动了一下,只动了一下,就被影卫压跪在地上,那只手从他掌心挣脱。手心上全是血,大片的殷红。 

他顿了一下,笑道:“还是说……是你的血?” 

少年满身的伤,鞭伤,瘀痕,重重叠叠,已经将他身体掏空。再如何健壮的人吊在城楼,日晒雨淋,也早该瘫软。萧青行看著被压制的少年,沈默了一会,用袖子亲自去擦少年脸上的血污,试图掩饰在心里微微蠢动的东西,似有还无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不是有人救了你吗,为什麽回来,”他向来平静无痕的面孔,似乎也泛起几丝波澜,“他不要你了对不对?” 

唐尘眼睛一下子睁大,他此刻的状态极是古怪。 

萧青行呼出了一口气,将九龙玉冠下披落的发丝挽到耳後,淡淡笑道:“也对,他的性子,从过去就是那样,小时候他喜欢的东西,谁碰了一下,就立刻丢在地上不要了。”他说著,似乎还没发现自己在微笑。“多傻,对不对,入的眼底的东西本来就屈指可数,他还要挑三拣四。” 

他看著唐尘微微颤抖的肩膀,不由得又将声音放缓了几分:“唐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等我他日君临天下,无论什麽愿望,我……会替你实现,”他伸出手,嘴角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想起硕大的华盖,横踞山巅的连绵行宫,天下跪拜在他脚边,“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向来清冷,此刻听来,却像是在静谧的寒池上燃起了一片通红的火,清淡的眸色里,就像每一个凡人那样,有著功成名就的微醺,太多事情摆在面前,琳琅满目,销魂蚀骨。万事俱备,皇位空悬,只差最後一件事,他就能心满意足── 

他再一次伸出手来,眼睛里透出焦急的光来,“尘儿……”萧青行不知不觉间叫错了称呼,唐尘静静的打量他,似乎发现了什麽,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这麽些年对这个人的惧意,突然间就散了,他突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身上所有的破绽,都赤裸裸的露著。他往前走了半步,男子还未说什麽,暗卫们却扑上来,将他压著跪在地上。 

唐尘低下头,唇角的那抹笑容,急需好好隐藏。他说:“你怕我,也对……我这辈子……所有的幸福,都被你毁了……” 
萧青行僵了一下,耳边是唐尘清如溪水的声音,如同碎玉溅满琴弦,“我仅剩的愿望,是杀了你,可是,好累……累的连……仇恨,都不能让我再……站起来……” 

“放开他。”萧青行突然嘱咐,唐尘感觉到肩上的桎梏骤然一轻,或许世上真有能战胜仇恨的东西,心中无穷无尽的悲哀,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他站都站不起来,可爬……又能爬到哪里?这世上哪有让他苟延残喘的活法,这一生──只欠一个了断。 

唐尘笑:“我只欠一死。他们说……死了,就无忧无虑的,是真的吗。”萧青行看到那张笑脸绽放在眼前,苍白的脸孔上的如画眉眼,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开始疼痛,如何逃得出这五指藩篱……萧青行弯下腰去,似乎要将少年揽入怀中,轻声道:“我其实……很想信你。” 

他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笑,他手里反握著唐尘的手,那手心里有一片刀片,萧青行死死抓著他的手,只差半寸,那刀刃就会穿透他的腹部,剜出肠子,轻声道:“只可惜我……至少很清楚一件事情。” 

“你恨我。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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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58'3P' 


他说著,停了一会,然後用力甩开少年的手,有个暗卫试图取出唐尘手里的刀片,可少年死死握著,像是握著最後一根稻草,痛得面色铁青也不肯松手。萧青行背对著他们,过了很久,才伸手扶起瘫坐在地上的老者:“丞相。” 

楚渊脸色苍白,似乎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花白的几缕须髯越发让他显得风烛残年,萧青行却不放过他,轻声道:“丞相,今日促膝一谈,终成共识,你理应高兴才是。日後,便有劳丞相提拔了。”他最後‘提拔’二字,说得轻缓,在老人心里却像是一阵轰轰的雷鸣。 

楚渊哑著嗓子,断断续续的挤出几字:“你……是在逼我们……父子……相残……”萧青行不禁笑起来:“令公子也是聪明人,高不可攀的景帝,平易近人的萧景心,你猜,他更喜欢哪一个。” 

楚渊面孔扭曲了一下,闷声道:“不许…直呼……陛下名讳……”萧青行嗤笑了一声,猛地抓紧老人的衣襟,然後又慢慢著松开,替他漫不经心的抚平领口,轻声道:“丞相,生死……往往只在人一念之间。” 

他还未说话,就听到唐尘在身後呸了一声,楚渊却似乎什麽也没听到,直愣愣的看著前方,仿佛过了几个春秋,他才幽幽回过神来,叹道:“我知道了。”萧青行笑了笑,就像没有唐尘那个人一样,自顾自坐在大椅上,除了深藏在广袖里死死攥紧的双手,再也看不出一点失态。 

“萧……萧青行。”唐尘被几个影卫按著,似乎想引起男人的注意,用力挣扎著,焦急不安,这稍纵即逝的机遇,不甘心承认它已经错过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萧青行漠然看著他,但心里的绝望却像是遏制不住的洪流,他只想放声大笑,他竟然对这样的人动心了,对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他,处心积虑的,不择手段的……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唐尘用同样绝望的眼神看著他,他和萧青行一样,只差最後一点点,所有的希冀,便能臻於完美。一个想成就,一个要毁灭,却是……一样的不可能。 

唐尘看到男子眼里的嘲讽和决绝,影卫们重重叠叠的包围,再前进不了一步,敌我悬殊,他所有的依靠,却只有那把将他掌心割伤的刀片。老管家旁观已久,此刻终於按捺不住:“呆站著干什麽,那是刺客,杀了他啊。”影卫们竟是下意识的看看萧青行的脸色,才亮出利刃。“去啊。”管家大声呵斥著,唆使著,不知谁先动的手,手轻轻一动,血就溅出来。 

唐尘似乎从未认真想过自己会死,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还在定定看著男子,直到刀刃在脖子上划开半指深的血口。他最开始只觉得痛,於是挣出一只手捂著流血的伤口,可是血却止不住,滴滴答答清晰的流淌到地上,在少年惘然无措的视线里,竟是满堂寂静,萧青行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从大椅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看著唐尘。 

唐尘终於苦笑了出来:“若早知道……这是一场痴想,我会死在这里……”他似乎痛的说不下去,全身蜷曲著。在寂静的石厅中,炬火重重,他哇哇的号啕大哭起来。 

“好痛,萧哥哥……萧哥哥……” 




树影斑驳间,一个人背著暗红华服的男子飞快地穿梭其中,布靴在苍黄野草擦出稀稀疏疏的轻响,身後男子血迹斑驳的手死死勒著那人的衣襟,让他惶恐不安的答道:“王爷,你放心,属下一定追拿刺客。” 

不料,那只满是血迹的手,竟然又抓紧了几分,几乎将他的前襟撕裂。“王爷,属下一定……” 

背後那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伤得不轻,气若游丝,一听便清楚。他说:“要活的……” 

那人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脚下越跑越快,这一条性命,再禁不住片刻耽搁,“王爷?” 

萧丹生在他身後一字一字的重复,鲜血湿透了那人布衣,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临死一扑的野兽那样,那几个字从他齿缝中挤出来,“……要活的。” 


丹青劫59'3P' 




楚三静立在城楼上,看著街头巷陌用糨糊粘牢的新画像,那些面目狰狞的逃犯面孔中,偏偏有一张画著单薄瘦弱的少年,寥寥数笔,那种沈寂的眼神就跃然纸上。春意未退,却是满城萧瑟。 

楚渊得知他下落後,就急匆匆带了几个仆人朝这边赶来,城楼巍峨,他边走边喘,爬上好几层楼梯,陡然间看到楚三白衣广袖,背上背著一把枯黑的古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轻唤道:“星河。” 

楚三回头看他,过了好久,才道:“父亲,我准备走了。”楚渊上去几步,楚三後退了半步,低著头说:“天下之大,我走到哪里,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停下来。诗词曲赋,我都荒废了,这也许是个机会。” 

楚渊嘶哑的嗓子,怒道:“他不肯见你,这多大的事情?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楚三委屈的叫了一声:“可他不用我!”他的模样多少窝囊,看不到昔日半分精明算计。他似乎觉得城楼上风沙大,於是脱下外袍,将那把琴接下来,裹好,抱在怀里。 

楚渊低声笑道:“他不用你,自然有人用你……”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看到楚三愕然的表情,不由缓声劝道:“他不适合当皇上,你我都看得清楚,你听我说,萧青行身上流的原是先帝血脉,若你我辅佐他,不单楚家居功至伟,福祚绵延,你也可以和皇……萧景心平辈相交,遍访仙人遗迹──” 

楚三从未看到父亲这样激动的样子,几缕长髯微微发抖,他这样迂腐古朽的臣子,若不是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哪里说的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可这些话偏偏如此悦耳,让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某个烟波浩淼的湖面,他们轻摇折扇,吟著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滩头白鸥青雉,楼槛流丹滴翠。 

楚三几乎哭了出来,他沈默了很久,然後摇头,低声道:“我不能。”楚渊勒著他的领口,然後用尽全力推开:“那你走。”楚三犹豫了一会,转身急匆匆地走下城楼,楚渊看著他背著琴的单薄背影,努力压下喉咙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喘息半晌,也甩袖而去。 




唐尘睡在马车里,点了,动弹不得,颈侧的伤口敷了厚厚一层金疮药,又点了穴道,还是有几道细细的血迹蜿蜒,那马车门帘做得像厚厚一层黑布,密不透光,像是一个漆黑的牢笼。 

车夫为了避免颠簸,一直是停停走走,路过城外柳堤的时候,看到柳根上系了一叶扁舟,摆渡的船夫拿草帽盖了脸,在柳荫下小睡。不由也生了倦意,招呼随从坐下,靠著树根,拿了酒葫芦出来,一人喝上几口冰镇的汾酒。 

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将出关公碟拢入袖中,看到这边渡口,犹豫了一会,拿出半两碎银,放在船夫脚边,低声道:“船夫,过江。”船夫听见银子的声音,连忙把草帽拿下来,在银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发现成色十足,乐得眉开眼笑,跳起来去解舟绳。 

唐尘在车里听见响动,不由得睁大双眼。赶车的几口烈酒下肚,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对著车里唠叨个不停,那边客人已经上了船,船夫拿著船桨跳上小舟,眼看两拨人马分道扬镳,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队锦衣侍卫从城门口出来,手上拿著镣铐和寻人的画像。路上的这拨人对视一眼,眼急手快的拽住了船桨,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塞在船夫手中,轻声道:“船家,多载两个人,划到江心去。” 

船家哪里舍得将眼睛从那金叶子上移开片刻,自是连声唱诺,赶车的见那队人马朝这边走过来,再不犹豫,背起唐尘几步跳上船,躲进船舱,连声催促道:“快划。”船家这才反应过来,将船桨往岸上一抵,小舟登时前行了数米,车夫还不放心,也站在船头打量,少年蜷曲著躺在船舱里,角落里坐著那个渡江的路人。 

唐尘轻声道:“救我。” 

那路人紧紧抱著怀里一把枯黑的古琴。 

唐尘轻声道:“楚星河,救我。” 

楚三愣了很久,才慢慢除下脸上那层人皮面具,轻声道:“我已下定决心,不问世事,只是想……安静的过日子。” 

唐尘低著头,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你若不救我,我会想方设法了结性命。就在此刻,就在回摄政王府之前。” 

楚三犹豫了一会,又重新戴好那层薄薄的面具,低头看著怀中古琴,像是无动於衷那样。 

唐尘轻声道:“你知道吗,萧青行……想再一次……除去我的记忆。” 


丹青劫60'3P' 


楚三怔然,他突然记起唐尘第一次找他的时候,背上乌紫的针痕。他过了很久才说:“那个时候,你比现在过的好。” 

唐尘怒视著他:“谁稀罕那样的好?” 

赶车的听到动静,把头探进来打量了几眼,又站回船头。楚三抚弄著自己的琴,焦黑的木质,密密的木纹,轻声道:“我这次出来,没有带佩剑,也没有带那把惯用的弓,荷包里是几十两碎银,如果是花天酒地,一个晚上,也就花光了。”他看著唐尘阴郁的眼睛,笑了一下:“把这一世光阴,与桃花流水相赌,似乎也不错。忘了有什麽不好,难道还要学我浑浑噩噩,学我父亲蹉跎半生?去吧,随便找一个爱你的人,一眨眼,生老病死,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唐尘死死看著他,那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只是那些清澈的光,不知何时死去了,少年用力的侧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全都死了。” 

楚三没听懂:“什麽?” 

唐尘的声音阴郁而沙哑:“爱我的人全都死了!” 

楚三微微一愣,他看到唐尘眼里的戾气,还有碎成片片的绝望和希冀,就像是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在他面前流血。像是在笙歌不闻的日子里,突然回忆起门外搂头,白衣绕墙的过往。赶车的再度探头进来,吼道:“谁在……”楚三看著他,终於低声呢喃:“算了。” 

他说著,将怀里的琴轻轻放在地上,扭断车夫的脖子,也只是白袖轻扬一挥间的光景。楚三看著唐尘愕然的面孔,不由皱起眉头,伸手解开他的桎梏。“我不是在可怜你。”他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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