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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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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而望,见虞君樊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院中,站在廊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满院的热烈。
他仍然是一袭白衣如既往,只换了一条暗绣纹饰的腰带,坠着玉佩的挂件,月色下,青夜环绕着长身玉立,好似一幅留白的水墨,点上一滴翠色,便满卷的灵动。
古骜赶到虞君樊身前:“君樊,你来了。”
虞君樊点点头,“今夜月色真好。”
古骜笑了起来,他凝视着虞君樊:“今夜不仅是月色好,你也很好。”
虞君樊闻言,眨了眨眼,漫天的星光灿烂,好似洒进了他的瞳仁。
“汉王现在,倒是越发会夸人了。”
这时典小女抱着一只酒坛子,咕咚咕咚响着脚丫子,跑到怀歆身边,叫道:“大哥哥,你喝酒嘛?我给你倒酒!”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怀歆回过神来,道:“……我不喝酒的。”
典小女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呢?阿兄爱喝酒,你却不爱。”
怀歆原本要说:“因为我体寒,喝不了酒”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因为酒味苦,我不喜。”
典小女抱着酒坛子,抽抽鼻子深闻了那酒香,抬目疑惑地望了怀歆一眼。她弯腰将酒坛子放在脚边,一骨碌地爬上了怀歆旁边的椅子,踮起了脚,朝怀歆目光投向的地方望去。
她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公子正在和汉王说话,月色下,阑珊中,仿佛意态情浓。典小女看不明白,只说:“……好像一幅画。”
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好似撞开了怀歆的心扉,他低声问道:“……是么?”
典小女点点头:“对呀!”说着典小女又拉了怀歆的衣袖,仰头道:“大哥哥,你怕苦,我在村里以前酿了蜂蜜,拿给你吃好不好,可甜了。”
怀歆愣了愣,典小女却跳下凳子,一溜烟儿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典小女抱着一个小罐儿跑到怀歆身前,爬上椅子,用勺子舀了一大块蜂蜜放进了怀歆碗中,推倒他面前道:“大哥哥,这个甜,你吃这个。”
怀歆看着典小女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傻,他捧起碗,对典小女道:“谢谢你。”
典小女缩起肩膀,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笑了。
☆、第114章
另一边,古骜带着虞君樊,则顺着廊间,向夜更深处走去。
过了一个转角,身后的嘈杂渐渐飘远,左右无人,古骜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虞君樊的掌心,虞君樊顺从,却无言。古骜默不作声地将他拉进自己,走到一片星辉下,终是启言道:“一别不过一日,却好似隔了三秋,君樊,你可知这是为何?”
暗夜清声,古骜的话语低沉地响在虞君樊的耳边,虞君樊感到掌中相触的炙热,抬眼看着古骜。
从前总是掌控着局面的从容不迫,在面对古骜的时候,却仿佛常常被这炙热灼伤,如幼龟般缩回壳中。
古骜的气息仿佛就在耳边,在颊边,在四周……黑暗中,火把的亮光于身后隐去了,只有月明如水,天沉如缎,繁星似漫。
……那气息,好似将虞君樊包裹了起来,缚住了他的手脚。
看着虞君樊亮在夜中的眸色,古骜仿佛受到了鼓励与引诱般,足下不禁再进一步,他伸手揽住了虞君樊的腰,相拥的触感令古骜心怀鼓动,他再次吻了吻虞君樊的侧颜,一触即离,在虞君樊耳边道:“……因为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想你。”
声音并不大,却低沉,仿佛直直地落入了虞君樊的心中。
不是那日登山的苍茫,亦不是王袍加身的剑拔弩张,在这样安然静谧的地方,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酒喝之声,更衬了寂然。这样的寥夜中,话音落下,古骜也第一次感到了怀中人呼吸的变化……
这变化虽细微,却让古骜心中倏地燃起花火。
棕缎在月光下泛出淡黄的雅色,古骜的话语好像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魔力,缠绕住了虞君樊仅剩的清明。
原本的筹谋万策在这一刻都好像了无踪迹般,消失得一干二净,虞君樊那一瞬看似有些无措的模样,落入古骜眼中——他的心,跳了起来。
大胆地捧起虞君樊的脸,古骜吻了下去。
这一次并非蜻蜓点水地侧颜轻啄,而是吻上了虞君樊的唇。
感到虞君樊急促的呼吸从唇中吐露,古骜也动情——两唇相触,古骜的舌尖扫过那温热的湿润,虞君樊伸手抵住了古骜的胸口,仿佛要将他推开。可那唇间吞吐的甜美,却倾灌给古骜一丝勇力,他不仅没有放手,更牢固地将虞君樊束缚在自己身边。
唇齿纠缠,最后分开了一线,两人都有些气喘。
虞君樊低声道:“汉王……此处庭院……”两人靠的极近,声音犹如喃呢。
古骜亦低声:“天为幕,地为席,我眼中不见庭院,但只见你。”
热烈的表白,莫此为甚。
虞君樊始料未及,咬了咬唇,古骜伸手轻轻擦去虞君樊嘴角的晶莹,那是适才亲吻的残迹。
古骜指尖炙热,划过的地方,令虞君樊微颤,古骜道:“此时此刻,我多想揽你入怀,再也不管身后嘈杂。”
虞君樊低声道:“我还没入席,你便把我拉来这里……”
“你我有要事相商,我早吩咐过,他们不准跟来。”
虞君樊道:“太久也不好,我要回去了。”
古骜的指尖轻轻按上虞君樊的唇:“嘘……”古骜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听……”
虞君樊侧耳倾听,古骜道:“是风声……秋风萧瑟的风……听见了么?”
虞君樊闭上了眼睛,那努力去听古骜所说的‘风声’,却越发觉得远处的酒宴之声远去了,仿佛落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风声……是什么样的呢?
虞君樊无法形容,树叶没有哗哗的响,地上也没有飞沙走石,感官更加敏锐起来,却只有安静……更加安静……
古骜却道:“我能听见风声。”
虞君樊看着古骜,古骜道:“风声在响,响在大地,响在四海,抱一下你,让你靠在我怀中,都仿佛是奢望。与你在一起,温暖,又安心,此时此刻,我真想永远如此下去……”
古骜笑了起来,虞君樊忽然觉得那笑容如此炫目,古骜笑道:“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离不开眼……可即使离不开眼,我也知道,你我二人这样相处的时光,总归是少的。”
虞君樊不禁脱口而出:“……为何,总归是少的呢?”
古骜轻抚上他的侧颜,表情略微落寞:“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我亦不知道,日后会怎样,荆棘满天下,一时安静,总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是啊,他和古骜身处着乱世,两人如此太平逍遥的日子,能有几日?古骜忽然放开了怀抱,温热的触感忽然离去,虞君樊胸口一阵冰凉……那是秋风入怀,散了温度。
虞君樊怔忡之下,却见古骜叹了口气,负手朝庭院更深处走去,尚未回神,足下已几步跟上。动作……先于思绪了呢……
今日和登山那日不一样,和之前……都不一样。虞君樊忽然没由来的想,从前自己仿佛总是能掌控着节奏,今日刚进门就被古骜拉来此处,步调随之而乱……脑海中倏地念及,古骜行军打仗总有神来之笔,自己虽然熟读兵书,但在军事上却只有蛰伏待机,从无出奇制胜。他原本打算尽量想放慢这一切的速度,就像以前一样从容,可他做不到了。
不过是一瞬之间,古骜已掌握了主动。
只听古骜道:“君樊,来这里。”
清辉铺地,月照明塘。
就好似他们相遇那一晚。
虞君樊几步上前,古骜道:“你送我的挂坠,我一直贴身带着,我父亲看过,说那是你家祖传之物。我出身微末,没什么能送你的,但有一厢赤诚,你要么?”
☆、第115章
风起了,虞君樊似乎能听见树叶的哗哗声,能感到拂过面颊的微风。
在外面的酒宴之上,典不识端着酒来到怀歆桌边,一把便抱起了典小女:“怎么又乱跑,适才叫你,你也不听,跑得那样急,你弟弟呢?”
典小女说:“他自己去玩了。”
典不识这才对怀歆道:“怀公子,我妹子没打搅你罢。”
怀歆摇了摇头,道:“不会。”
典不识的目光朝那幽径的入口望去,问道:“……咦?我适才还见大哥在这儿呢,这下哪儿去了?”
说话间,陈江牵着典小男走了过来:“典兄,小男在这儿呢。”
典不识皱眉对典小男道:“哎呀,你怎么又跑到陈伯那儿去了,让你跟着你姐的呢?”
典小男有些委屈地撅了嘴,道:“姐姐不让我跟着他……”
典小女狠狠地捏了典小男一下,典小男撇了撇嘴,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典小女怕典小男又说出什么话来,扯着他就道:“走,我们去那边玩!”
典不识喊道:“别跑远了!”
陈江嫌周围嘈杂,对怀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道走到四周无人的静处,陈江问道:“……适才,我看虞太守也在那儿吧。”
怀歆道:“是,他们两人估计是去商量汉中军改制的事了。”
“是么?”陈江面露疑惑,又望了那早已廖无一人的空地一眼:“……可样子有些不像啊。”
典不识赶上几步,也加入了谈话:“呿,你知道什么,怀公子定然说得对。如今最让大哥头疼的,难道不就是军务?可军务一事,首先就要过虞太守这一关。只有虞太守同意了,后面的事才好办。”
怀歆看了典不识一眼,心下略微诧异,随即道:“正是。典兄所见不错。”
陈江道:“这谈军务也该不急一时,如今这宴,还等着大哥开席呢。怎么一进门就与虞太守去谈事了?”
典不识道:“你懂什么?冬日一过,开了春马上就是征戎,有些事刻不容缓,大哥在北地征战,最怕的就是虞太守在后方掣肘,他们得早早齐了一条心才好。”
怀歆提醒道:“典兄,慎言。”
陈江却问:“你怎么知道大哥所虑何事?你不过也是乱猜。”
典不识哂笑道:“呵,大哥的心思,我陪着他游历天下的一路,早摸透了。他前阵子来军营视察的时候,眉间有忧虑,问我的那些备战之言,我听了如何不知,他忌惮着虞太守。我也就跟你们二人说,别人我从不讲。”
陈江又看了看左右近处,果是无人,喝声语响都在稍远,这才放下心道:“……那虞太守会答应么?”
怀歆道:“等会儿汉王与虞太守出来了,看他们神色,便能猜出。”
此时寂静庭院内,风落无声……虞君樊尚未回言,古骜又缓缓续道:“上一次我问你,你为何送我那身王服,你没有回答。这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虞君樊心下叹了口气。
古骜,这是一定要让他亲口承认,亲口说出来吗?
这样周身无人的夜中,只与古骜独处,仿佛纷扰都远去了,只剩两人之间的心流涌动。
思绪在这一刻忽然飞远了,时光好似飞快地从指间倒转流逝般,虞君樊忆起了他们的初见。
云山下湖畔,断琴之音。
也许是从那时开始,他便开始用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无数次的出手相助,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面前的男人……
说步步为营,并不为过。
要说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那丝断弦?
又或也许,是为了胸中志向?
其实那日古骜问他,为何送自己一身王服,
他当然明白古骜在问他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局外观察,偶尔出手;那么正是那袭王袍,代表了他与古骜真正的血盟……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自己身为世家子,所以即便称王,也不会如寒门之人称王那般,在四海之内,掀起轩然大波?千百年间,天下对世家子称王,早就习以为常,不多自己,亦不少自己,自己若如此,岂不是与‘平士庶’的初衷,背道而驰么?
那年随吕谋忠前往山云书院,拜访当今天下的大德之人‘山云子’,难道不就是为了释惑此般两难?
山云子当时问他:你是为了寒门,还是为了自己?
他说:为父亲遗志。
山云子道:那何不以寒门之人为帜,统筹大局,隐于幕后,攀势而上?
接受了山云子的建议,所谓‘以寒门之人为帜’,亦与他的性子,不谋而合。
问题是,那个‘寒门之人’,为什么是古骜。
虞君樊常常觉得,哪怕自己再心思缜密,筹谋万断,却也怎么也参不透命运的玄机。
云山之行巧就巧在,聆听山云子之教诲的当日夜里,他寻了僻静之处奋怀奏琴,便在湖畔遇见了古骜。
那夜断弦,令他心中久久未平。
他默不动声地观察着古骜,亦关怀着古骜……可越观察他,越将目光放在古骜身上,虞君樊发现,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无法离开。
古骜总是壮怀激烈,又憎恶分明,他带着闯荡天下的朝气,挂着开朗的笑颜;有时虞君樊觉得,自己甚至羡慕他的鲁莽,因为从幼时起,自己就丧失了鲁莽的机会。又或许,那就是成就大业所需的,冲破一切的无畏勇气。当策略得当的时候,那勇气就会化为入利刃,划开九州的风雷。
这样的勇气,是他虞君樊失落了许久的。
从前,他自比舜,可是直到长大以后,他才渐渐发觉,舜龙腾于野,翻手*,刚挣脱了束缚,就张扬出了利爪,饕餮天下,率兵诛杀‘四凶’,手段不可谓不暴烈,于是在四海掀起血雨腥风——那样的杀伐果决,是他怎么也比不了的……童年的隐忍塑造了他的人格,亦隐蔽了他的锋芒。
古骜率部作战,勇字当先,奇字制胜;可自己一定要万事俱备,大局总览,才会不经意出手一击。古骜能以弱胜强,震动天下;他却只能润物无声,所得胜利,仿佛都是水到渠成。
虞君樊几乎认定了,古骜就是那个自己要找的人。
心动是一点一点开始的,步步为营想将古骜握在手中,却反而将自己圈入囹圄。
最后一次试探,是古骜带着汉中兵甲围住郡府的时候,虞君樊令那与古骜相熟的部曲相请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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