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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我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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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还没有真正地发作?”

  “哎,对了,你最近可没少往外地跑。”梅森有意岔开话题,他不愿意就此探讨下去,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了。“说实话你这段时间还真采了不少好稿子,我们主任大会小会上没少表扬你哩!你是不是想拿‘范长江新闻奖’啊?或者想进副高职称啊?”

  “没想过。我只是想把自己放在路上而已。”刘明摇摇头道。

  “在路上?”

  “是啊,在路上!把自己塞进行囊一路颠簸,看一路都市里所见不到的风景。”

  “你,看到了?”

  “看到了!很好的风景!比如这次。”刘明两眼盯着桌子上的酒杯,“真是美极了!”

  “说说看,有多美?让我也来分享一下。”梅森饶有兴趣地说。

  (红与白的映衬:无限的凄美!)

  “且听我慢慢道来。那是我半个月前去辽南采访的路上。当我坐的火车正要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我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意识到是临时紧急停车,于是我把头伸到车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后面远处一个检车工正用锤子从火车轮子上往下拉什么东西,最后我看清了,我的天!他拉的是一截绞在车轮上的肠子,人的肠子!”

  刘明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顿时间我觉得一阵恶心。我想刚才一定是寻短见的人钻进了火车轮子。因为这段铁路很直,没有弯道,因而过铁道的人就不存在瞭望上的死角。再者,火车在距离小镇很远的地方就已经开始鸣笛了。所以那个人一定是自己钻进去的,自杀。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被火车压死的那个人是男还是女,有多大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促使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惨烈的死法!但我却有点恨他,因为他的死竟让我觉着和我有着某些关联。很糟糕的感觉!”

  “这个自杀者的死跟你有关联?怎么讲?”梅森不解。

  “你想,每天经过那里的火车很多,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择我乘坐的这列火车?要知道在压在他的躯体上的重量中也有我的体重——85公斤!”

  “这就是你在路上见到的风景?一点儿都不好看!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令人恶心!”梅森皱着眉头道。

  “可接下来的挺好看!”刘明笑了,接着说。“火车在大约停了四五分钟后继续前行,接着就驶进了小镇。那座小镇的车站里正在换铁轨和枕木,所以火车在经过时开得很慢。就在火车经过一个道口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幕:在等候通过的人群中站着一位银装素裹的少女,白色的围巾,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高跟鞋,白色的皮包,连她的肌肤都是白皙的。在她的身边站着的是坐在马车上的赶车老板,还有到镇里赶集的乡下人。她站在这样的人丛中显得格外的醒目。我坐的火车就在她面前10来米的地方缓缓地通过,她的眼睛对着火车,可我在经过的霎那间感觉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看着火车通过,而是仿佛在望着火车厢后面的什么东西似的,那是一双极度平静的眼睛!

  “火车经过道口已经有五六十米远了,我还伸着脑袋使劲看,直到她最后变成了一个白点儿。接下来的这一路我的脑子里很乱。眼前一会是那截血淋淋的肠子,一会是那个白衣少女。我想,凭她的穿着和长相以及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她绝对不是生活在小镇上的人!那么她是从哪里来的?她到小镇里干什么?她在通过那个道口后又要去哪里?我只是觉着所发生的一切颇有些怪诞。就在距离小镇差不多1公里的地方,一个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刚刚钻进了火车轮子,在一公里外的道口就出现了一位一身洁白的少女。

  “后来我在火车到站下车后特意察看了一下火车轮子,我发现血迹是从我这节车厢开始的,就是说那个自杀者恰好是钻进了我乘坐的这节车厢下的。我当时就想,奇怪,我当时怎么就一点儿都没感觉得到车厢的颤动呢?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的颤动?难道人的骨骼就那么微不足道?我是一直站在站台上看着我刚刚乘坐的那列火车远去、消失的。火车带着那个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姓名的自杀者的鲜血在继续进行着它的未竟旅途,一个堂而皇之“铁蜈蚣”,一个理所当然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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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与白。擦肩而过的人生。听了你的这番讲述我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两句话。”梅森叹道,“这个风景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无奈的凄美。”

  “无奈的凄美,你形容得挺好。”刘明说,“事后我总是想着这样的问题:我们不想伤害他人,可有时却在无意之间成了一桩血腥事件的帮凶。你知道,这次采访途中的经历给了我非常大的震动。我明明知道那个自杀者和那个白衣少女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可是我一想起这件事就不由自主地把二者联系在一起,而且越想就越纠缠不清,脑子里总是在情不自禁地组合着那种根本就不存在的因果关系。”

  蓦然间,他想起了方慧她那因为精神错乱后被火车撞死的父亲。方慧要是听到了刘明的这段经历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相信是不会好的,因为火车是折磨方慧的梦魇的主要象征。

  (难道是偶然的谋杀?)

  “说到因果关系,你刚才说的这些倒让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在农村时干的一件事。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你就你的经历所下的关于因果关系的结论未免显得太过牵强了。”梅森吸了一口烟,然后又猛地喷吐出去,青烟袅袅地飞升着。

  梅森皱着眉头望向窗外,目光好像要穿透什么似的。

  “那年我在乡下的爷爷家。当时我好像是十二三岁左右。当时是冬天,对,是腊月里,非常冷。那天天都快黑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儿在村前的山坡上玩完打雪仗路过生产队。当时生产队里有两头大忙牛,一黄一黑。这两头牛是天生的一对冤家,只要一碰到一起就非要顶个你死我活的,所以它们白天干完活卸了套就要分槽栓着。我们见生产队的饲养员没在,就解开缰绳把这两头牛放了出来,然后我们爬到墙头上看两头牛顶架。好家伙!两头牛的眼珠子都通红通红的,嘴里冒着白沫子,谁也不示弱,顶在一起的头都贴在了雪地上,尾巴翘得跟竖得直直的旗杆子似的。

  “正当我们看得来劲儿的时候,生产队的队长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我们想跑却来不及了,被逮了个正着。生产队长找来几个社员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两头牛给分开,两头牛的脑袋都顶得跟血葫芦似的。这时我们害怕了,知道闯了大祸,这牛可是国家财产哪!生产队长见我们一个个都吓得跟筛糠似的,就跟我们说,你们的胆子也他妈拉巴子的太大了,我要是来晚了这两头牛非顶出个好歹来,要是这牛顶死了我看你们怎么办!看你们霜打的瘪茄子样,今天我就不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家的大人了,但我要罚你们把村头的井沿儿上的冰都给我刨掉,谁要是偷懒我可不会轻饶他!

  “队长说的那口井的周围结满了冰,井沿儿上溜滑溜滑的,前来挑水的人要格外地加小心。我们暗自庆幸,生产队长真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家里的大人,那我们回家后非得挨一顿胖揍不可。于是我们就取来了锹镐什么的到村头的井沿儿上刨冰。等冰刨完了天也黑透了,这时我们都冻得实在受不了了,生产队长也冻得受不了跑回家了,于是也没把刨下来的冰块儿扫干净就都跑了。结果第二天出了事。村里的‘带帽‘地主分子马有发在天蒙蒙亮时到井台挑水掉进了井里给淹死了,公社的公安人员都来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最后给马有发定了个抗拒无产阶级专政畏罪自杀。后来听大人们说,实际上是眼神不好的马有发踩到了井沿儿上溜滑的碎冰块碰巧栽到井里去的。当时没有人去追究井沿上哪来的冰块,事后生产队长也没跟人提起他罚我们刨冰块的事。”

  “马有发?我记得有一次你在跟我讲你的童年经历时好像跟我讲起过这个人,他的老婆和那个生产队长‘有一腿’,那个生产队长叫什么来着?是那个逮着你们的生产队长吗?”

  “是,他叫关永祥,马有发的老婆叫孙秀香。”梅森说。

  “对!我想起来了,你看见过关永祥和孙秀香俩在三伏天的高粱地里赤身裸体地‘摔跤’来着!摔得气喘吁吁哼哼呀呀,浑身是汗,哈哈……”刘明笑了。

  “多年以后我在睡梦里也经常梦见过那口井,就像张开的嗜好吞噬人的巨口。醒来后老是琢磨,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为什么淹死的偏偏竟是马有发而不是别人?每天起大早到井台挑水的并不只是马有发一个人。在这出悲剧中我们这些小孩子又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我成年以后我曾经多次反省过这件事,因为马有发的死与我的确有着关联。因为如果不是我带头领着几个小伙伴恶作剧把两头牤牛放在一起顶架,那么也不会被生产队长关永祥罚去刨井台上的冰,那么马有发第二天早晨到井台挑水时也就不会踩上溜滑的冰块栽到井里淹死。

  “想想马有发作为男人这辈子活的窝囊的真够可以的了。在运动中带着‘地主帽子’夹着尾巴做人。这还不算,自己的老婆被生产队长明目张胆地睡,到了最后又落了个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法,死后连个为自己烧纸的儿女都没有。”

  “关永祥最后成了这出悲剧的真正受益者了。”刘明道。

  “从结果看是这样的。关永祥自从马有发死后和孙秀香睡觉就更勤了,有时索性就在孙秀香那里过夜。不过,关永祥对马有发的死也是意想不到的。关永祥罚我们几个淘气的小孩子刨井台上的冰原本是出于一种好意,为的是以免到井台挑水的村民们滑倒后掉到井里发生意外,可结果却适得其反了。

  “所以,如果说因为你身体的重量附加在那个自杀者身上而令你感到某种不安的话,那么我童年的这个经历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应该令我深深自责的,因为我们几个人的的确确充当了间接谋杀的角色。每当我一想起这件事,我就会在脑海里出现那个寒冬的凌晨。平日里躲在家里很少出门的马有发在一阵阵的公鸡打鸣声中睡眼惺忪地挑着水桶朝着井台走去,走向死亡之路。踩向冰块的应该是他的右脚,在冰块儿向后滑的同时他的身体失控地向前倾,而摔倒的地方刚好就是阴森森、冷冰冰的进口,他的手试图攫住什么,可是井口太滑了,他掉了下去。扑通一声,他大头朝下地扎进了井水里。由于窒息,由于井水的寒彻,他绝对不会挣扎得太久,很快就再也不动了,就这样,地主分子马有发淹死了,被人们说成是自杀了……”

  “那个关永祥后来怎么样了?”刘明问。

  “后来也没落着好。他被地主婆孙秀香睡觉的事还是被人给发现了,生产队长的职务也被撤了。由于他当年做下的事令他的儿女们在村里好几年都抬不起头来,所以到了晚年他的儿女们对他都不好,老伴死后他一个人住着茅草房自己单过。前几年的夏天我回乡看我爷爷时曾经见到他一次,是在村前的小河里,他当时正躲在河边的柳树趟子里洗澡。他耷拉着花白的脑袋坐在水里慢悠悠地搓着身子,浑身上下看上去都软塌塌的,就像河边儿的稀泥。裤裆的那个东西像一条死长虫似的在水里漂着。当时我站在河边愣楞地看了好半天:当年那个强壮得跟牤牛似的关永祥到哪里去了?至于那个淹死的马有发,后来也没有什么平反昭雪的待遇。细想想马有发的死,就像往水潭里扔了一块石头,冒了几个水泡就沉下去了。一块可有可无、被别人踢来踢去的石头!

  “孙秀香还活着。对这个不幸的女人我始终都保有深深地同情。我每次回乡的时候她看见我都要和我打招呼,很是热情。还记得那年秋天我从乡下带回来的苹果梨吗?那就是她家院子里的梨树结的。”

  “唔。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当年爬过的那棵梨树?那苹果梨真是甜极了!”刘明应道。

  “从孙秀香身上我几乎目睹了一位丰腴的少妇的躯体最终变成犹如一截儿朽木的全部过程。真是既可悲又可怜的女人啊!”梅森叹道。“说心里话,我曾经痛恨过关永祥这个人,可自从那天我在小河边见过他以后我就再也恨不起来了。有许多的东西都被河水给冲走了,包括关永祥身上的污浊。

  “对了,我父亲前些日子回了趟乡下,听我父亲说关永祥和孙秀香现在住到一起了,也没办结婚手续,俩人搬到别的村。搬走前孙秀香把自己的房子给卖了,并把卖房子的钱交到关永祥的手里分给了他的儿女们。他们两个人的事在十里八村传了大半辈子,可是这个结局却着实出乎村里人的预料,都一个劲儿地直夸孙秀香做事仁义、地道、讲究。”梅森笑道,“怎么样?我的经历和你的自责比较起来如何?”

  “是不一样。看看你刚才所讲的,先是恶作剧,然后是刨冰,残留的冰块,然后是马有发命中注定踩向冰块的脚,接着是坠落,最后是死亡。唉,生活中真是存在着太多的不可把握的变数,真是可悲可叹哪!”

  “看来你这趟到辽南采访途中遇到的事对你的刺激还真不小!令你开悟了许多道理。”梅森说,“你呀,实际上大可不必这么自责的。那位自杀者只不过是在他最后下决心要放弃生命的时候碰巧你乘坐的火车开过来了,于是他就钻了进去,知道吗?碰巧的。”

  “你难道就从没有为马有发的死而感到过自责吗?”刘明歪着脑袋看着梅森。

  “能做到心安理得才叫怪呢!事实上这件事折磨了我很久。”梅森正色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扪心自问:我们为什么刨完了井台的冰后就没有清扫一下刨下来的冰块呢?那并不费什么力呀!令马有发栽进井里的冰块会是我刨下来的其中一块吗?还有关于那口井的恶梦!你知道我总梦见什么吗?我梦见满头顶着冰碴子的马有发从井口里探出脑袋来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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