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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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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痛苦和不幸尽情扬洒,而把自豪和欢欣却埋得很深。
紧接着,北坡的根猫家又吵架了。根猫家和伟祥家以及大眼睛张小丑家,还有里头沟的刘德禄家同是那种定期吵架的人家,他们几家的吵架周期几乎差不了多少。当然,秦花妮家也要经常吵架,但她家是家中办事——办红、白、喜、丧、定亲、分家之类的事情时才吵架,是另一种类型了。
根猫家吵架虽然也是男女之间争吵,但却不是夫妻之间,而是公媳吵架。公公与儿媳吵架,在农村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一般都是根猫的父亲吉顺老汉首先向儿媳双鱼宣战,经过一阵单方攻击之后,根猫媳妇被迫宣战了——
“老不死的,过两天你就要发一发神经病。这家人谁惹你啦?你要跟谁过不去……”
根猫媳妇一顿铺天盖地的责问和臭骂。吉顺老汉坐不住了,从炕上跳下来,蹦到院里,跳脚大吼。
“跟你,你,你!你这个不争气的倒霉鬼。别人家的媳妇生儿能生女,生女也生儿。你就会生个妮片片子,我瞧着你就不地道,看见你就没好气。”
双鱼五年地里,生了三个女儿,没生儿子。可是现在肚里正怀着孩子,人们都说,像个小子。双鱼理直气壮地回敬道:“老没油性的。不害羞的,等着吧,我生下了儿子你就成了孙子了。”
双鱼的话大大刺痛了吉顺老汉,吉顺老汉着了急,跑在窑顶上骂声越大了,嗓子快要撕破了。
“气煞你,你跳下来。跳是儿子,不跳是孙子。”双鱼越骂越不像话了。
吉顺老汉的脸快要憋破了,所有的词语一下都用光了,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媳妇,我X你!”
完了,只要吉顺老汉骂出这句话,一场战争也就结束了。吉顺老汉不吼了,双鱼也不吭气了,因为,这时的根猫气晕过去了。于是,一家人,一齐奔到屋里,为根猫捶背,掐人中,灌生姜水。没有生姜水就灌开水。农村人有个说法,只要变天,就要有人吵架。不错,天是变了,仿佛一场大雪要来临了,东北风像勒紧了的缰绳,紧绷绷地为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抽着。
野马也,尘埃也。
在强烈的东北风的吹荡下,整个村子像一只瑟缩的小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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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的气候确实容易引起人们情绪的波动。从来是逆来顺受的鸡四,突然间跟老婆黄杏干了一架,黄杏决没有想到老汉会突然对她大发脾气。
“老汉,你是不是要我死呀,我扎眼的你不行了,你要逼我死呀。”
黄杏在院里跳着一双小脚号哭起来。
“死,死,你死。想死就死吧!”鸡四吼道。
鸡四的吼声像天空的炸雷,击在黄杏的心上。往常,鸡四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但是,只要黄杏跳脚大骂,以死威吓,鸡四即使是雷霆之怒,也会烟消云散。但这次却大大出乎黄杏的常规思维。黄杏,一股气不顺,便晕了过去。
鸡四喊来了侄媳妇大烟筒,俩人将黄杏抬进窑里。好在农村人对气晕过去的事儿见惯了,一不慌张,二不怯场。一个掐仁中,一个摩挲胸,不一会儿,黄杏又喘上气来了。
晚上,黄杏一口饭也没吃。鸡四特意将面片揪的又小又薄,把卤汤炒得漂满了香喷喷的葱油花,但黄杏没吃,鸡四只好将两个人的饭全倒进自己的肚子里。
洋油灯闪着红红的焰儿,鸡四蹲在炕火旁一袋接一袋吸着老旱烟,男人们与烟的那个亲热劲儿到底是怎样产生的?真让天下女人羡慕不尽。
“老汉,”忽然,一直闭着眼睛的黄杏说道。“你,抱过铺盖来吧。”
黄杏的声音不高,但鸡四听得一清二楚,只见他的脸上闪出两道亮光,两串热泪悄悄地淌过他那粗涩的坎坷不平的河床般的脸颊,落在地上,半个世纪了,这是黄杏第一次主动地呼唤鸡四睡在她的身边。
次日清晨,黄杏躺在鸡四身边死了,她的脸色平静,比生前苍白了许多。她双手放在胸前,那双细白的手,鸡四只摸过一次,那是她十岁与克智入洞房那天。那天,他摸了她的手,她就再也没让他碰过。从那天起,他只要看到她那双手就会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满足感,那手是他的心、肝,是他的命。
鸡四坐在黄杏身边,仿佛木偶似的一动不动。他没有碰一碰黄杏。他不,生前他没有亲过她一口,也没有搂着她睡过一夜,更没有畅畅快快地与她云雨欢爱过一时半刻。没有必要,鸡四对黄杏的全部爱情,在他第一次摸她的手的时候就成为永恒了,那已经是他与她的最高境界的爱情了,对于鸡四来说,他的全部爱情就这么多了,够了,一生用不尽了。
而她死了。他也不去碰她,他是个赶骡子的粗人,有一个高大美艳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满足了。他似乎不愿在期盼什么,也不敢再期盼什么。他脏、他粗,他是个泥巴子男人。他不敢脏污了她。尽管他也知道,她嫁给他的时候就怀着别人的孩子,当然那孩子流产了,而且黄杏就是流产了那个孩子之后,才得了不能生育的病症。尽管他也知道,黄杏与别的男人有过来来往往,但他从来没有粗暴地对待过她。他始终觉得她是生命之中一朵圣洁的花儿,珍爱她,保护她。她是他的骄傲和安慰。他害怕她从他的心中消失。今天,她死了。他明明知道死了,而他仍然像她活着的时候那样,想着她。爱情是不会死去的,因为那是爱,真正的爱哪。一个人的身上能得到永恒的东西,不就是爱吗?!
时间是永恒的,大地天空宇宙是永恒的,但那是属于大家的,而只有爱是自己的,可以属于一个人,真的。
张鸿远踏着雪花来北院。一进家门,坐在黄杏身边的鸡四放声号了一大声。那号声就像大灰骡挨了痛打时发出的哀凉的嘶叫。
张鸿远的眼中噙着泪,一声没吭,察看了察看四婶的穿戴,便又转身出了门。
张鸿远没想到四婶会走到四叔的前面。身患绝症的四叔没有死,而好端端的四婶却一夜之间悄然离开人世了。但是,鸡四没有想到侄儿为什么一言未发,心事重重地就走了。
按照往常的惯例,黄杏死了,应该由黄杏的子女为大的,挨个儿叩头通知家长们。但是,黄杏膝下无子无女,按照亲族传统由张鸿志顶门作过房儿子。张鸿远不是弟弟亲自叫来的,是由大烟筒告诉刘瑞芬,刘瑞芬又告知张鸿远的,所以张鸿远看罢四婶又转身走了。
张鸿远有意避开与弟弟鸿志碰面,内心里却是死死咬定一个理,要等着弟弟叫,要弟弟首先开口。
三年了,张鸿远与弟弟如同陌路人。兄弟见了面装着视若无睹。路上相逢,远远会相互避开,每一次相遇相逢,犹如过一次鬼门关,心提着,气堵着,如同仇人似的。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呢?这个念头撕扯着张鸿远,多少个晚上转展难寐。他多想有一个绝妙的办法,能使兄弟和睦如初,可是,多少次相逢多少次相遇,也许彼此真诚地看一眼,也许彼此开口来一声平平常常的问候,一切的一切,嫉恨,怨怒和不满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决心难下,口更难开。
人,不是迈不过现实生活中的槛,而是迈不过心中的槛哪。
快中午了,雪花覆盖了山岗村庄。披在村庄的苍黄的衣装换过去了,村庄换上雪白的衣装。
张鸿志从煤窑被叫了回来了。自从跟哥哥翻了脸,猛子被抱走,张鸿远志觉得自己生活在了凄凉感伤的笼子里。
一个人没有欢乐的寂寞,是死一样的寂寞;一个人曾经有过欢乐,而欢乐丢失后的寂寞,是欲死不得,欲活不能寂寞。
生活比以前更加寂寞了。
当大眼睛小丑告诉张鸿志,四婶死了,让快去,他犹豫了半天,才动身往家走。他不想,也无心去管四婶拖灵穿孝呢?!
“怎?这么早就回来了?”周玉香有些吃惊,以为张鸿志病了,着急地问,“病了?”
张鸿志脱去黑污污的已看不出来本色的工作衣——窑衣。周玉香赶快给他端上热水来,张鸿志抹了两把脸,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这才说道:“四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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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她死了叫你干什么?张家的人又没有全死绝!“周玉香唠叨起来。
“什么话?”张鸿志双手放在脸盆里,脸上淌着水,双眼瞪着周玉香说。“我是写过纸的。写了纸给顶门,不回来不让人笑话?”
“纸?一张破纸,有什么?扯了不就完了?”周玉香给张鸿志换了一盆水。
张鸿志说:“写纸就是写纸。你扯了,人家没扯。也不是光你有一份儿。”
“嗯!你给人拖灵戴孝,养老送终,谁又管你!真是不觉死!“周玉香恶狠狠地将洗脸水泼到院里。
院里很快出现了一片黑污污的像雪白的肌肤上撕破了疤痕。冷风“呼”地一下从门缝挤进窑里,直扑张鸿志而去。张鸿志从里到外直溜溜打了个冷战。
“呵呀,不好!”有些疑神疑鬼的张鸿志心想,“是不是四婶的鬼魂来了,催我,怪我呢。”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心有些紧张,于是换上净衣服就匆匆出了门儿。
闷颅、张鸿兆、张鸿志、张鸿勇几个弟兄都挤在窑洞里,唯独缺一个主事人张鸿远。大家心里都明白张鸿远缺场的原因,不过都不愿点破。一个人一支旱烟袋,烟雾笼罩每一个人的心,每个人在烟雾的掩护下思谋着各人的心事。
“志小,你大哥在那——”鸡四沉不住气,终于发话了。“那你说怎办?”
“我不聋!”鸿志冒了一句,又沉默了。
鸿勇和鸿兆见鸿志没有主动找张鸿远的意思,于是张鸿兆说:“那我和勇哥去叫大哥吧。”
张鸿勇和张鸿兆一关门儿,走上沙石坡。
“勇哥,看大哥和二哥是没有和好的意思了。二哥的怨气不小呀。”
“鸿兆,我也是无儿无女的人。现在要了一儿一女,我看到他姐弟俩比亲生的还亲,他们的亲爹妈真要把他们抱走,我会拼了这条不值钱的命。鸿兆。人缺了什么想什么,失去什么又想要什么。嗨。”
张鸿远见两位堂弟推门进来,脸就耷拉下来了。
“大哥,弟兄们都等着你,你看你是不是上去咱们商量商量?”张鸿兆陪着小心,尽可能语气婉转一些。
张鸿远双眼飞快地眨巴着,极力调整思路掩饰着心中的不满之情。作为兄弟之中的老大,他既不能表现的过于任性妄为,又不能不拉起自己的身架。
“闷颅他们……也都在?“张鸿远问道。
张鸿兆敏感地听出了张鸿远的意思。他说:“闷颅哥、志小哥都在,都等你呢。”
张鸿远证实了弟弟鸿志确实在北院,便说:“既然,你志小哥在,听他的就行啦。”
张鸿勇听到张鸿远的口气不对劲儿,忙打岔说:“大哥,志小也是在等你上去。这不,让我俩来叫你,弟兄们都一样吗,是不是?走吧,都还饿着肚呢。死人不吃就不吃吧,活人不吃可受不了,再说,四叔有点着急了,那碑气……”
张鸿远觉得再做推诿似乎说不过去了。说到张克智,鸡四的脾气,张鸿远也怕老头一股气不顺发起驴脾气,那样,又吃村里人笑话了。话又说回来,不管怎么说,鸿勇和鸿兆亲自登门恳请,总算有个台阶下了,在弟兄们当中,谁又受到过如此隆重的待遇呢?张鸿远可是头一份啊。张鸿远那忧郁紧张、焦虑不安的心总算多少有了点安慰和平静了。
雪越下越大。
雪花像芦花般在天空漫舞,如歌、如诗、如诉、如思。
宁静的大地与翻滚的雪花,如一张琴台与一双灵巧的手,如一张宽大的纸板与一支神秘的笔,如巍然不动的父亲与如诉如泣的子女,如飞驰的思想在广袤的空间里升腾与一个又痴又傻的呆子在漠然张望着、笑着……
透过雪花,似乎能看到一张面孔一双眼睛,以慈爱而庄严的目光注视着雪花中的人们的一举一动,而她是谁,他是谁?是我们自己?是那位梦中相识的人?是命运的主宰者?是?也可能不是。
假如生命能如雪、假如生活如雪,假如思想如雪,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妙……
张鸿远不愧是一位称职的总管。他对整个丧事的安排不假思索,布置的井井有条,当天晚上入殓,停丧五天。组织十五人分三拨、三天之内打好坟墓。除鸿志守灵之外,其余人报丧,制孝衣,做贡、搭蓬、做饭等,一应事项都做了安排,鉴于政府不允许大操大办丧事,不准土葬,这次发丧一不大破孝,二要悄悄入土。于是,五天之后,一不鸣炮,二无吹打乐器,踏着天晴后泥泞的道路,张鸿远在前拿着齐眉棒,张鸿志拖着灵棺,灵后是周玉香等一帮女人。没有平常出殡的哭声,也没有们的围观。黄杏被抬着,悄没声息地埋入了西梁北坡。坟址是张鸿远选定的,头枕大梁,脚蹬关树底东端的南梁,再下就是如带如稠的两叉河,远方则是望到黄杏娘家大东庄一带的山势。
张鸿远非常得意地说:“四婶睡在这儿,也能看到她的娘家呀。
黄杏入土之后,张鸿志的心中压了一块铅,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一命西归,灵前无人拖灵,他就觉得仿佛有天昏地暗,天塌地陷之感。张鸿志的心中依然惦念猛子——那个与他一起肉贴肉生活了几个月的肉*儿,猛子那童音、那凉凉的小手,那小巧的嘴巴,会不知不觉将他从梦在叩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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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不,还是把猛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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