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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中雄-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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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贴在门板上,燕铁衣非常柔和的道:“老丈,你弄错了,我和刚才那拨子凶神恶煞可不是一伙的,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半点恶意。”
苍老的声音抖了抖:“你,你和先前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燕铁衣低沉的道:“不是,相反的,我还与他们对敌。”
屋里的人呛咳了几声,窒迫的问:“当真。”
燕铁衣道:“丝毫不假!”
听得到那人粗浊的呼吸声,嗓眼里宛似拉括着一口痰:“皇天--他们所要追寻的人大约就是你了?”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是我。”
于是,蹒跚的脚涉声来到门后,那人似是迟疑了一会,方才鼓起勇气拿开顶门棍,畏畏缩缩的将门启开。
屋里的灯光晕暗如豆,摇摇晃晃的映照着这幢木屋的主人--约莫有五十好几的年纪,满头蓬乱花白的头发,脸色乾黄,皱褶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与憔悴,他原是个中等个子,但因为背脊微现佝偻,以至看上去比他原来的身材矮小得多了。
睁着一双黄浊中泛着恐惧之色的眼睛,这老人怔怔的注视着门前的燕铁衣,燕铁衣面对着他,茫然的视线平齐,血污斑斑的面庞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多谢你来应门,老丈。”
那老者探出上半身,忐忑不安的四边看了看,急忙拖着燕铁衣进入屋中,他赶紧又顶上了门,瘸着一条右腿,一拐一拐的来到燕铁衣身边,有些发楞的瞪着燕铁衣木然的眼睛,他呐呐的道:“小哥,敢情你果真眼睛瞎了?”
燕铁衣安详的笑笑,道:“是的,目前我看不见什么。”
老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搓着手道:“先时有一大群人扑了进来,气势汹汹的逼问我要找一个瞎眼的人,小哥,可是你?”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我!”
惊恐的打了个寒噤,老者道:“他们像恨极了你,口口声声吆喝着要--要将你活剥分呢。”
燕铁衣淡淡的道:“他们不容易达到目的,老丈。”
老者像是这时才想起了什么,他局促的咧着嘴道:“呃,小哥,我姓朱,因为自小就瘸了条腿,大家都叫我朱瘸子,你也别老丈老丈的称呼得我怪不自在,也叫我朱瘸子吧!”
燕铁衣道:“这岂非太失礼了!”
朱瘸子倒是挺坦白的道:“本来就瘸嘛,叫瘸子正合适,习惯了也就顺耳啦,我小时倒也有个学名,叫明泰,不过,几十年不用了,自己听着也像生扎扎的,不似是自己的名字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那么,我就称你一声朱老哥吧!”
朱瘸子苍黄的脸孔上浮起一丝亲切的笑意--这还是自燕铁衣进门以来,他第一次笑--,压着嗓门,他迷惑又紧张的问道:“小哥,那些人干嘛更这么急吼吼的追你呀?”
蘸铁衣微喟一声,道:“说来话长了,朱老哥。”
朱瘸子活到这一把年纪,自也颇识点人情事故,他没有再问下去,乾笑一声道:“小哥,我看那些人虽然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但一个个又像非常含糊你似的,那一大堆人,犹挤挤蹭蹭,畏头畏尾的不敢一下子朝里进,他们先是在外头叱喝了好一阵,直待我答了腔,才敢摸进来搜。”
燕铁衣笑笑,没有说话。
朱瘸子又道:“你眼睛看不见,却仍能躲过恁多人的追捕,又能在这昏天黑地的光景里,摸到我这里来,小哥,看你手执宝剑,形色沉稳,想一定是武林中的大侠客吧!”
燕铁衣道:“凑合着在江湖上混生活,朱老哥,我那配称为『大侠客』?”
朱瘸子却十分敬佩的道:“我看小哥你包准有一身的本事!”
燕铁衣苦笑道:“寻常得很,朱老哥,只是识得几手笨把式而已。”
连忙拖了一张木板凳给燕铁衣坐下,朱瘸子一派热诚的道:“小哥,你先别客气,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热点饭食,东西粗,将就填饥,你且宽坐一歇!“
燕铁衣摇头道:“多谢朱老哥,我不饿。”
朱瘸子忙道:“你别推拒,很快就好!”
燕铁衣道:“我真不饿,朱老哥,我不是同你客气。”
搓着手,朱瘸子又拐着腿,转身到角隅虚的那三座块土砖砌的个吐上,提起一只破铜壶,顺手在木墙的搁板上,摸了只缺口的土瓷碗,倾倒上大半碗凉开水,殷勤的双手捧到燕铁衣面前:“小哥,既是不饿,就喝点水润润喉吧,我看你一定也口渴了!”
伸手接过,燕铁衣极其自然的,先用鼻子闻了闻水味,然后,他“咕噜””咕噜”便喝下了大半碗,抹了抹唇角的水渍,他透着气道:“多谢。”
蹲在燕铁衣对面,朱瘸子端详着燕铁衣,他了口唾,道:“小哥,你是个好人。”
燕铁衣微笑道:“何以见得?”
朱瘸子叹了口气,道:“表面上说?坏人都是粗鲁的,凶横的,长像也邪,但你的一行一动,却文雅高尚得紧,相貌更是和气祥泰,半点『霸道』味也没有;朝里来说呢?就是一个人天生的那种--呃,那种形色,善同不善,一看就能给人有个感觉,这个感觉讲不出,却自然的心底有数;小哥,你与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这一点,打从你在外头一开口,我已多少猜着几分了。”
拱拱手,燕铁衣道:“你高抬了,老哥。”
朱瘸子又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捧你,小哥,如果你真和那伙子人出自一个模子,我这扇破门,能挡得住你!凭你的一身本事,只要一抬脚就给烂了,那用得着这么柔声细气的与我打商量?单说这一桩,业已大大的叫我心服啦。”
目光空洞的向上望着,燕铁衣沉沉的道:“借问老哥--从这里出山,可有什么捷径?我是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路。”
怔怔的看着燕铁衣,朱瘸子道:“小哥,呃,就算能够抄小路走,以你现下的光景,又怎么个走法?
燕铁衣苦笑道:“否则,我怎么办?”
连连摇头,朱瘸子道:“从这里离开『虎林山』,倒有好些条幽秘小道可行,但却拐扭弯曲,高低不平,又经林又涉水,又穿拗又越壑的难走得很,一个两眼明亮的人要过去都不甚方便,何况你一个看不见事物的瞎子?小哥,不是我给你气,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吧,你若不信,包管走不了一半路便跌得你七荤八素,折胳膊断腿!”
燕铁衣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我不是没有考虑到,但我却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必领尽速离开这里,而且,还要越快越好,时间拖长,对我是百害而无一利。”
又摇着头,朱瘸子道:“小哥,路太难走了,虽说这已是『虎林山』的后山脚,但地势却仍然险峻崎岖得紧,我在这附近打了十几年的柴,比谁都清楚,一个眼睛不见的人,是断乎走不出去的,小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必须要试试!”
朱瘸子着急的道:“小哥,你这简直是在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嘛。”
燕铁衣道:“设若我留在这里,就更是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了!”
想了想,朱瘸子似是豁足了勇气道:“这样吧,小哥,我便豁上这一遭--你藏在我这里,一直等那些杀胚走了,你再离开,我这里地方隐僻,好歹一日三餐也缺不着,躲在此处,只要不露头,他们是不会找着你的。”
燕铁衣眼睛微微眨动,忧戚的道:“老哥,很感激你的一番盛意,但我不能隐藏在此地,因为他们终究还会再找回头的!”
朱瘸子道:“可是他们已经来这里搜过一次了,并没有发现你窝在我屋里呀!”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所以找才摸了来;暂时他们是不会再回头来这里搜了,但等他们四寻不获之后,便极可能重新开始搜查,将找过的各个角落再找一遍,你这里他们亦必定不会放过,老哥,你不明白,这些人是不得我誓不甘心的,他们将尽以全力,用尽种种办法来搜寻我。”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你这里,我曾在暗处听得那些人搜寻过后的谈话,他们说你这尊居只有一间木板房,一眼望到底,根本没有个能以藏人之处,如果他们再转回头来,我岂非自陷绝境,有如网中之鱼了?!”
朱瘸子搓着手,为难的道:“你也说得有理,这个真叫人『作辣』了。”
燕铁衣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朱瘸子四周看看,呐呐的道:“我这间破屋,可不真是一眼望到底?如果有人闯进来,确实没有个躲处,就只能指望那些土匪强盗不会找上门来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种『指望』非但危险,更且渺茫,老哥。”
犹豫着,朱瘸子苦着脸道:“小哥,你留又留不得,走又走不成,怎么办呢?若是叫那凶神恶煞碰上了你,他们可真会把你活剥生剐了啊。”
燕铁衣木然的眼光,投注向朱瘸子的脸上;他看不见朱瘸子的面孔,但他那凝固的眸瞳,却宛似能够望穿对方的心扉,眸瞳深处,彷佛有一股奇异的光彩,有一种沉默的呼喊,朱瘸子面对着这样一双怪异的眸子,也不自觉的颤栗惊悚了。
微微带着沙哑的腔韵,燕铁衣道:“有件事,老哥,我想求你帮忙。”
心腔子猛然跳了几跳,朱瘸子觉得嘴巴有些泛乾:“呃,小哥,我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残废,又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提出这个要求,当然是具有极大的危险性,老哥,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只以你方才对我的一番盛情来说,业已够我感怀的了,所以,你能够答应我将要提出的要求,我自是铭记于心,否则,我也决不会稍有埋怨,无论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我对你的感念全是一样深刻!”
朱瘸子紧张又惶恐的道:“小哥,你且先说出来听听,我,我总是尽力也就是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有充份的权力不答应,老哥,你更无须勉强,你认为能帮我这个忙,就帮,如果有困难,不妨拒绝,我说过,我决不埋怨。”
老脸上深密的纹褶层叠交织着,而这些由时光及辛劳所留存下来的痕印,在互为扯动颤抖,朱瘸子的两只混浊黄眼中,也在闪漾着那样奇特的光芒,宛若陡然间他才察觉了自己的重要性,蓦然里方明白了自己在人生的戏台上,居然也能扮演一个角色。长久的孤寂,长久的穷苦,又加上长久残缺下的自卑感作祟,他早已否定了自己的能力,否定了自己的价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除了活下去之外,还有其他可为之事,如今,那么令他兴奋得虽以思议的是--竟也会有人向他请求“帮助”,无论他自己是否有此力量来“帮助”别人,至少,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并不是一个如他自己所想像的,那般不中用的废物,他仍有他能做的事,依旧可以对他身外的某些事物发生影响,他并非渺小得微不足道!
于是,嗓音像哽塞着什么,朱瘸子似在挣扎着道:“你说吧……小哥,咱们一见如故,也是有缘……承你高看,只要做得到,我便豁力替你张罗打点,我就怕……就怕自家帮不上什么忙。”
燕铁衣垂下目光,十分诚挚的道:“我先多谢了,老哥,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是利用你的眼睛,由你指引看我,走出这『虎林山』山麓的范围;对这附近的地势地形,你自然了如指掌,而更重要的是你看得见,有了你的指引前导,我脱困的希望,就要比自己去摸索大得多了。”
紧接着,他又道:“但我要特别提醒你的是,我这要求的内涵,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存在,我不能肯定是否因为你的引领,便能脱出敌人的堵截,更无法揣测对方在这一路上所加诸于我的迫害,将在何时何地临头,而你若帮我,很可能遭至他们的怨垠,进而危及你自己,当然,我会竭力保让你,但我不敢保证,是否一定可以令你发毫无损;老哥,这是我预先要说的话,现在,答允与否全在于你,我再强调一次,你不须勉强,你帮我,是仁义,不帮我,是公道,我原无权,也没有理由要求你,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冒险。”
朱瘸子的手紧握,脸颊上松施的肌肉也往上扯拉,他抑制不住的哆嗦着,面容上的表情古怪而可笑,他这时的心绪非情复杂,复杂得令他自己也无所适从了,有惶恐,也有畏惧,有兴奋,也有激汤,他说不出是害怕,是惊窒,仰是得意,但他心却有一股挡隐不住的喜悦存在,至少,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他可以救一个人的生命,不论他是否做得到,他却是目前唯一可以做这件事的人,他竟如此有份量,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在他的大半生岁月中,从来也未尝这般感觉到自己竟有此等救人之“价值”,现在,他咀嚼着这样的滋味,竟是恁般使人奋发昂扬啊!
燕铁衣所提出的要求,在一个江湖中人,或者一个年青力壮的人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朱瘸子的感觉中,却十分庄严而隆重,因为,在他一生里,默默无闻了这许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有一桩能令他证明自己有作用,有能力的事情发生!
天底下,只要是人,无论任何一个卑微低贱的人,他也会有他的用处,有他生存的价值在;有的人锋芒毕露,有的人含蓄不现,有的人却十分平庸,但锋芒毕露的人,早已显示了他的本能,含蓄者,平庸者,却往往因为机缘的巧合,时运的轮转,更能发挥由其不平凡的绚灿异彩!
朱瘸子,便正是如此了。猛一点头,他打着哆嗦道:“行……小哥,我……帮你!”
燕铁衣平起目光,冷静的道:“你考虑清楚了?老哥,如你后悔,现在仍可收回你的允诺!”
朱瘸子双目泛亮,老脸涨红,他激动的道:“什么话?我虽说只是一个贫贱穷苦的樵夫,一个半老的残肢,但我也晓得点忠义气节,明白点信守助人,扶危济困的道理,我这大半辈子一直没有机缘帮助过人,这不是我不帮,而是我没有帮人的能耐,如今在小哥你身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怎不尽心尽力?我自也知道这是桩险事,但若不险,也就没啥稀罕处了,何况这也是救人哪,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讲着小哥你脱出那干恶人的魔手,我便担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这一生,就算替人豁力卖命吧,约莫也只有这一遭啦,人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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