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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僵尸哥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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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风不动,不是幡不动,是心不动。
宋岚的心是死灰一捧。
这捧死灰只有在儿子齐云面前,才恢复些许温热。
齐云正坐在宋岚床前,为母亲念佛经。
他的声音比从前褪了一层稚嫩,多了一层清亮,高深枯燥的经卷念起来,竟也如流水潺潺,沁人心脾。
然而今日,齐云读得总有些心神不宁。
母子连心,宋岚很快察觉到这份不宁:“云儿,有心事?”
“没有,娘——”齐云说到一半,却顿住了,双耳支起,仿佛在凝神听着什么。
“云儿?”宋岚疑惑出声。
齐云这才回过神来:“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岚摇摇头。她有些担心地看着齐云,齐云却毫无所觉。
齐云眼里盛满迷惑与……兴奋。
他忽地放下手中经书,为宋岚掩好被角:“娘,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
宋岚还要说话,他却已经起身跑了出去。
夏夜清凉,月华如水。
齐云一路跑出庭院,却顿住了。
他顿下脚步,仔细倾听。
听那悠扬笛声。
这辈子他只听过一个人,将柳叶吹得那样婉转动人。
动人到这辈子不会忘。
齐云慢慢慢慢,攥紧了手掌。
齐帧唇间含着一枚柳叶。淡淡清苦。
清苦淡淡,渐渐压不住那股甜香——身后传来的甜香。
齐帧拼命嗅闻,却不敢回头。
畏惧是种不好捉摸的情绪。齐帧说不出自己畏惧什么,又为何畏惧。
但是此刻,他不敢回头,不敢转身。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齐云缓步踱到齐帧身前,微微仰头:“哥哥。”
齐帧装不下去了。
装什么?装淡定。
装作嗅不到齐云气血醇香,装作吹柳叶吹得无比陶醉。
齐帧放下柳叶,讨好似的一笑:“云儿,我回来了。”
齐云不说话,保持沉默。
沉默仿佛一只野兽,狠狠践踏着齐帧的神经。
齐帧再次讨好一般开口:“云儿,你长大了。”
他说完,有些别扭地抬手摸了摸齐云头顶。齐云个子长高不少,头顶已到他下巴,齐帧摸完,甚觉不适应。
虽然不适应,他的手却没收回去,而是顺势落在齐云肩上。
为什么落在他肩上?齐帧不知。
为什么这软软热热的触感,让他这般怀恋?齐帧也不知。
齐云却在这时退后一步。
他退后一步,让齐帧的手落在了空处。
这时,齐帧本该迅速地收回手。僵尸的速度,本该很快。但齐帧却怔住了。
齐云冷清的眼神使他怔住了:“哥哥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这世上并没有人规定你但凡离开一处,就再不能回归。
但齐云这么一问,齐帧就觉得自己好像罪孽深重。好像他不该回,但也不该不回。
回与不回都是错的,因为开头就错了。开头,他就不该走。
这个道理,齐帧还未了悟。
齐帧怔了一瞬,讪讪开口:“云儿——”
“哥哥,”齐云打断齐帧的话,“你不该回。”
月光底下,齐云的脸格外皎洁,他的确长大了,这张脸生得俊美无俦,叫人一眼望之,便生惶惑。但这样一张脸,说出的话却让齐帧心中透凉。
齐云对齐帧,是这人世上最堪留恋的温暖,也是最堪致命的吸引。
但齐帧对齐云呢?齐帧发现自己竟从没想过。他竟没想过,一别三年,齐云会把自己当成什么?一个不告而别但也无关紧要的家人?还是一个形迹可疑却又不知所踪的怪物?
齐帧不敢再想。
原来三年思念,不过掩耳盗铃,粉饰太平。
不过在人与僵尸的跨种族鸿沟面前选择性失聪失明。
不过假借他的纯真依恋,填平自己心内黑暗虚空!
如果今日,齐云对他依恋不再、亲近全无,齐帧不知自己该往何处立足。
已经不是“如果”了……齐帧看着齐云冷峻面色,心头终于浮上一点儿绝望。
绝望之时,他还想捞一块浮木:“云儿,你——”
“云儿说得对,你不该回。”斜刺里忽传来一道声音,却是幽明。
手持佛珠,神色庄严的幽明。
齐帧眉头一皱,齐云却已转身拦在齐帧身前:“幽明,你别冲动——”
“云儿,你退开。”
幽明语气平淡。平淡到完美掩饰了他那颗紧张到砰砰乱跳的心。
天知道,凉风习习,他握住佛珠的手却在出汗。
汗水湿滑,他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握紧珠串——这样紧张的时刻,齐云却还站在那妖魔近前!
“云儿,你过来,到我身后。”幽明故作镇定,再度开口。
然而齐云全不领情:“幽明,你放松些……”
幽明很不忿。
他自以为表现得够镇定,不料还是被齐云看破自己内里。
阿弥陀佛,贫僧不紧张,不紧张……他在心里对自己狠狠强调。
强调两遍,他终于抬起头来,此时却不再看齐云,而是望向齐帧:“阿弥陀佛,施主,请放开云儿!”
齐帧略觉茫然:他并没有哪只手擅自做主扣住齐云——虽然他很想那么做。
茫然之余,是慌乱。
他之所以鬼鬼祟祟,夜半摸来齐云住处,就是不想与这和尚狭路相逢。
不料而今还是相逢狭路。
狭路不可怕,可怕的是暴露。
他不想暴露。他不愿在齐云面前袒露真身,无所遁形。让秘密永远是秘密,多好?
可惜这道理,他是无法和幽明讲的。
不能讲道理的时候,我们只能另择它路。
齐帧的路就是逃跑。三十六计走为上,逃跑总是齐帧在各种复杂情况下的不二选择。
齐帧转身向外走。
他甚至不敢走得稍快。
他一定是世上最天真的一只僵尸了,时至如今,他还想在齐云面前遮掩。
遮掩便罢了,偏偏手段如此单调不入流。
齐云垂下头,嘴角勾起,眼中却闪过一抹晦暗。
敌动我动。齐帧二话不说便要走,幽明当然不能放行。
幽明双唇翻动,已念起金刚咒,他语速飞快,且暗含一种说不出的旋律,那咒文就仿佛自有灵性,此时借了他的口迸发而出。
然而齐帧脚步不停。
咒文入体,他后背略有灼痛,但完全可以忍耐。
再有十丈,他便可离开此地。
十丈一点儿都不远,齐帧知道,幽明也知道。
幽明不敢留手了。
他闭上双眼,口中佛咒不停,手心那串佛珠愈转愈急,转到后来,那珠串竟脱离他手心,径自飞出!
齐云嘴巴微张,吃惊地看着那串滞空的佛珠。
这串珠子看着朴拙无奇,齐云虽知幽明对它惜若珍宝,却只以为这佛珠是净空所留之故,不料原来竟是法宝……
说迟那快,齐云吃惊的工夫里,佛珠已似慢实快向齐帧撞去!
齐帧没有回头,只觉背后一股至阳气息迅疾袭来。焦灼炽热,凶猛刚烈。
“哥哥小心!”——齐云下意识喊出口。
声音入耳,齐帧不及思考,本能运转起体内仅恢复一丝的气旋。
碰撞!
阴与阳,寒与热,在一瞬之间碰撞!
佛珠高速旋转,在齐云眼中已化为一团虚影,齐帧同样在高速旋转——不是身体,是体内气旋。
哗啦哗啦的声音自齐帧背上诡异响起。
齐云盯着他,错愕得无法眨眼:五月仲夏,他竟看到一块块碎冰奇异地自齐帧身上掉落。
冰越掉越多,佛珠越转越慢……终于,那珠串几乎静止在半空——静止了一瞬,便仿佛被一股看不到力量绞杀一般,忽地绳断珠裂,一颗颗檀木佛珠,天女散花般四处崩散。
口中经咒未停的幽明脸色蘧然一白,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虽如此,他双眼犹自不睁,双手翻动,捏出一个手印——齐云认得,正是净空曾教他的伏魔印。
伏魔印打出,幽明双唇仍然急剧翻动,那崩散四处的佛珠,此时竟被人拴了线自半空提起一般,悬浮在齐帧身周,无声无息,却杀气四溢,仿佛在凛冽沉默中等待上阵的尖兵——它们等待幽明的号令。
号令便来了。
伏魔手印加身的一霎,佛珠也齐齐发威,向齐帧攒射!
数十颗珠子,涵盖齐帧周身方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更有那伏魔手印,无形无质,却烈焰般向他席卷而来!
近乎绝境,齐帧却笑了。
怒极而笑。
或许面对麻烦,回避隐忍总是错的。
想及此,齐帧双瞳色泽骤然加深,沉如夜幕,无月无星。变化起的那一刻,他便转过身来,右掌推出,推向虚空。
随着他这一推,虚空之中,竟凭空凝出一块巨冰,齐云还来不及瞠目,就见那巨冰之上,又凭空催生出一个巨大手印,就仿佛一个巨人正拍在那冰块上一样。
手印甫一接触巨冰,便如火遇水,发出“呲呲”声响。
响声只持续一瞬便止,那个手印虽嵌进冰里,却远未将冰块穿透。
便在这时,佛珠也到了。
齐帧脸上却丝毫不见慌张,他不需提气,便纵身一跃,罔顾身周佛珠,隔着三丈距离猛然向幽明扑去。
齐云顺势回头,才见幽明不知何时已面白如纸,摇摇欲坠。
毋须齐帧这一扑,他怕也要顷刻倒下。
然而,有这一扑和没这一扑,总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幽明此刻倒在了齐帧身下。
幽明的脖子,被齐帧紧紧卡在了手心。
齐帧的声音依稀传入幽明耳朵:“你师父没教过你?本事不够,就不要多管闲事……”
“妖魔……当……诛……”幽明一开口,便是一团血沫。
“妖魔?呵呵……”齐帧轻笑,一边笑,一边游刃有余亮出獠牙,看着幽明眼中一丝丝浮出恐惧,他心中快感顿生,“那你就试试,妖魔该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字落地,他猛地向幽明脖子刺入!
“哥哥不可!”
24
24、24、小狗血 。。。
经书上总说,万物因缘而生,聚散无常,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亦苦,怨憎会、五阴炽……还是苦。
诸般苦难,一生修行,死亡一霎离苦得乐,终得解脱苦海。
所以这一霎,该是超登净域的一霎。
该是祥和喜乐的一霎。
可是幽明不行。
师父总说他资质愚钝,从前他只是付之一笑。他以为,佛总不会因他愚钝就将他抛弃。
他虔诚有加,修行不懈,时时将佛供奉心间。他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孰料,将死这一霎,他才知自己远未了悟。
才知自己果真愚钝不堪。
幽明在短促的光阴里深深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双眼。如果世间声色叫他眷恋,他只能选择不看不闻,才能不痛不哀。
不痛不哀,就是小和尚幽明的职业追求,就是他高悬在上的人生理想。
他要死了,理想必须得达成。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达成。
他闭眼迎接齐帧的獠牙,就像一个光辉圣洁的殉道者。
奈何,天不从人愿。
天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不从人愿。
齐帧的獠牙,总是在最后一刻羞羞答答地缩回牙床。
少年齐云,总是在不甚恰当的时机上演不甚恰当的勇敢。
——电光火石的一霎,齐云选择了第三者插足,插足在齐帧和幽明之间。
齐帧的獠牙未曾刺入幽明的血管,就先擦破了齐云的肌肤。
齐云的肌肤特别薄。薄到一擦就破。
薄到齐帧的牙都有了独立的思想——它们爱极了那种触感,它们十分渴望撕裂那层薄薄的肌肤!
它们被齐帧生生压制在口腔中,仍在不甘挣动……
狰狞。齐帧的心情和表情一样的狰狞。
表情狰狞是齐帧无法克制的。他知道自己在獠牙收放的瞬间,会唇角开裂、五官扭曲、眼神暴戾……
他知道,欲望使人狰狞。
但他没想过把这狰狞的一面暴露在齐云眼前。
他没想好如何面对齐云这个惊骇的眼神。
奈何世间很多事情,偏好在你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刻发生。
齐帧只能面对。带着狰狞的心情。
他只能一动不动听着齐云微微颤抖发出哀求:“哥哥,不要!”
不要什么?齐帧不甚明白。
他已经收回獠牙,他不知齐云还想要他怎样。
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
怎样不让齐云惊惧?怎样不让齐云厌恶?
怎样让时光倒流、回到片刻之前,掩起齐云的眼睛,不叫他看到自己狰狞的脸?!
齐帧怔怔后退两步。
然而齐云依旧双臂张开将幽明紧紧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他。
齐帧身子晃了一晃。
他觉得自己格外软弱。白天被封在手臂经脉中的毒仿佛在往心窍中钻。他觉得疼。
疼的快碎了——心快碎了。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做了僵尸,自己反而比身为凡人时更加软弱?软弱到一个警惕的眼神可叫他心碎!
赶在心碎成一地渣滓之前,齐帧转过身。
情况这般复杂,他别无选择,只能再次逃跑了。
逃跑往往是失败者的标签,但守在原地的,也不一定就是胜利者。
至少齐云不是。
看到齐帧转身离开,齐云一下子慌张:“别走!”
强人所难。齐帧觉得齐云是在强僵尸所难。
他不仅要走,还得快点走。
他不愿意留下来坦荡荡直面人生。他无法坦荡,因为他已经做不得人了。
因为他偏偏还那么想做人。
他那么想,做齐云的好哥哥,被依赖、被温暖。
他无法留下来直面惨烈现实,直面自己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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