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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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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一架无人的秋千,红木的蹬板用两条长长的赤绸就系在槭树的横干。

湿润的土地上,不规则的散满落叶。

沧海站在廊内,微微启着口唇,望那一角天空。垂下首。后院没有危险,放心的轻轻走向他背后,屏住因蹦跳而略急的呼吸。脚下的土地柔软,庭院阴凉。站在藤椅的左边,垂低眼帘。最先映入的是过腰的漆黑长发,缱绻在衫前。同自己一样银灰色的衫子。上面放着一只指尖浑圆的长长手指的手。顺而往上,有力的臂,宽宽的肩,一小截锁骨,颈。沉睡的容颜。五年了,不,从以前起,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因为他总是死皮赖脸的缠在自己身边,所以变成了“太阳”。太阳是多余在白天出现,还是因为有了太阳才是晴天?

神医长睫微颤,缓缓上扬。幽深的凤眸准确定在他的脸上,望着那又迷茫又沉醉的难得表情,似笑非笑。睡眼清明,不惺忪。“你来了?”放下支头的右手,“坐啊。”

第四十章我心里的话

沧海放出忍耐了一会儿的急促呼吸,不去往几后的另一把藤椅,而绕过神医面前,坐到那架红木的秋千上。抱着陶瓷的茶叶罐。

神医把住秋千的红索,慢慢倾近身来,轻笑道:“终于发现我很帅了?”

沧海往右侧挪了挪,呼吸不那么急促。“原来你在这啊,叫我好找。”

“是么,”神医望望他修长的颈项,道:“跑着来的?”

“不是。”

“哦。”看着沧海的侧脸,沧海看着红叶槭树。“白,是不是腿太细了的缘故?”从红叶槭树上收回视线,又望向沧海,“走两步都喘。”

沧海眉心极轻的蹙起。果然夏天太烈冬天不出现的时候,太阳都很讨厌。“等太久,所以无聊得睡过去了?”还好你也有把柄。

神医凝视他,良久,“不是。本来就在睡觉。倒是你,见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着急?”

沧海望进他的眼睛,肯定道:“不会。”

“你说谎。”

神医撤离身子,提起几上的老黄花梨水壶,斟入紫檀木碗。“你越是寻求视线的接触说明你越是想让我相信。所以,谎话。”

挑起眉心,却没有说话,沧海将陶瓷罐子放到瘿木几上,才见那雪白鹦哥的笼架就摆在一边,两只鹦哥不算安分的动来动去。“澈,我沏洞庭茶给你喝吧。”

“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的了?”

神医递一只小木碗给他,“尝尝这个。”紫檀木发出幽幽的香味,看不出茶水的颜色,却散发另种香甜。

沧海犹豫一下,没有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相视一会儿,神医忽然送往自己口边。“不喝算了。”

沧海一愣,忙挨过去拖住碗沿,“问问也不行么?”低头就着神医的手喝了一大口,眼睛立马亮了,“……蜂蜜?”

“好不好喝?”神医放了手,看他一气慢慢饮干。

“嗯,再来一碗。”

神医看着他,觉得十分惆怅。输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或者,他就从来都没有赢过。“为什么不问我蝴蝶为什么不到这里来?”

“蝴蝶为什么不到这里来?”

“你冷不冷?”神医握了握他的手,不很凉,“这下面是个冰窖。”

沧海不禁望了望地面,“……和那地室里的火炉一样都是你造的?”

“这边很冷,而且没有花香和花椒树,所以蝴蝶不喜欢这里。”

“……为什么要弄这些?”看看他,“其实后院很漂亮。我……”顿了顿,又轻轻道:“很喜欢。”

神医两手叠在扶手上,望着他被皙白脸颊衬成漆黑的棕色眸子,瞳孔中的自己,认真说道:“想老死在这里。”和白一起。

沧海的眸子忽然湿润。这是第一次不是被气哭的吧。

沧海低下眼睛,去看碗中的蜂蜜水。“那个罐子,送给你的。洞庭香煞人。”

“谢谢。”

“不用客气。”抬眸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低,“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有时候却发现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不要管了,什么都不要管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

“哪里都好,远走高飞。或者去东瀛?或者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语声急促起来,“或者就我们两个人到深山老林,结庐而居?就我们两个。”

手中香甜的蜂蜜已冷。大概是地下冰窖的缘故吧,造成这秋。

沧海道:“……不,我不能。”

说这话的时候,心却比蜂蜜还冷。

神医叹了口气。垂下头。“我知道。你有你舍不下的一切。”

澈……你明知道会伤心为什么还要问?

神医忽然很快笑了下。转回头看看风景,“你知不知道,这蜂蜜也是我养的蜂采来的呢。”

“是么?”沧海抬起头来看他,试着微笑。

“这山谷后面有一大片椴树林,”神医拎过鹦哥架,食指抚着鸟首的白羽,“我把蜜蜂就养在那里。”

“椴树蜜?”

“对。改天,我带你去看?”依然垂着头。

“好。”

“你试过让鹦鹉在手上走吗?”

沧海摇摇头,“那是怎么样?”将紫檀木碗递过。

“试试就知道了。”神医接过碗,放在几上,解下一只鹦哥脚上的细银链,抓住它放在沧海的手背上。颇尖利的鸟爪立时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的白痕,神医拿开它,皱起眉头,“痛么?还是不要试了。”

“不,很好玩。”沧海接过鹦哥,放在手心里,有点痒有点怕,不过很有趣。“怕它飞走吗?”

“不怕。它喜欢跟着我。”神医拿起一颗花生,剥皮,“名医老师把它们送给我时,它们还很小。”

沧海笑容一僵。他不提的时候,谁也不忍说起。

“现在它们都这么大了。名医老师曾说要看着它们长大的,可是他却先走了。也许等我死了,它们也还活着。”将剥好皮的花生放在沧海手里,沧海愣着。

“啊……”鹦哥抓痛了他,他才回过神来,拈起花生喂给它吃。“澈你别瞎说,你会长命百岁的。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它们会比你先死的。”

“白。”

“嗯?”

“答应我好吗?假如我比你先死,替我照顾它们。”

“……好。”

“呵,”神医轻笑一声,“白,我也有舍不下的东西啊。”抬起眼,沧海却垂眸。

“世上对我最好的就是名医老师了。他教我医术,教我做紫砂,袖炉,臂搁,教我养蜂,养花,养蝴蝶,还送这对鹦鹉给我……我把做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你,可是你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沧海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有茧。那是为了做最好的东西而遗留下来的。

“名医老师年纪大了,走了,可是治还那么年轻……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那么我……”

“你讨厌我,一直。我知道。”

“……其实……”沧海只敢看到他的衣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神医也没有开口。两人对着沧海手腕上的白鹦哥,沉默。沧海将手指埋在它丰满的翅羽中,它的身体很暖,血脉在流动。

“澈,八岁以后就很少看见你,你到了关外去和名医老师学医。我直到现在还想不懂,你那么怕冷为什么还要去?”

“没有关系。名医老师的地底也埋着火炉。”

“可是后来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问‘你冷不冷?’”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问?”

“见到你就被你气到快吐血。”

“白,你知不知道,没有你们的地方到处都是冬天。”

“其实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习惯了好久。”

“是么?”

“嗯。等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你又出现了。”

“五年。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来习惯?”

“也许更久。从第一天早晨没有看见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次明明是你不对,为什么第二天你却忽然不见了。”

“之前我就很喜欢名医老师,但是我怕冷。后来那次之后,我想你可能不想再见到我了,就下定决心和名医老师到关外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等着你用月季花和小松鼠来哄我呢,可是你没有来,为什么也不让我去送你?”

“其实我是当天晚上走的,不是第二天。”

“为什么那么急?”

“就是那么急。”

沧海抬眼看看他,“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问。”与他几乎额头相抵,但是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神医身上百合花熏香掩盖下淡淡的中药味道,没有那么讨厌,反而变成一种特殊的心思。

“对了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去当大夫的啊?”

神医忽然抬头看着他,郑重得有些发狠。

“白,为了你啊,白!为了你!”猛然抱住他。冲力大得让沧海向后一仰。秋千急晃。“白,鬼医说他医不好你啊!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学,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医好你!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白……对不起……”

啊,怪不得这些年你都对鬼医爱搭不理的……

“澈……唉抱太紧了……痛啊……”那就这样吧,倒是温暖许多。香甜蜂蜜的味道是你身上的,还是我身上的?或是风吹过的山谷那边的气息。

“……澈?你哭了啊。”

他忽然感到腹肌收紧支撑他们两人体重的酸痛,挺起胸膛将重心压在腰后,没过多久,也同样无法坚持下去。他只好抬手尝试搂住神医的背,像吊在悬崖下脚踩着凸出的石壁却还要抓紧壁间的小树一样谨慎。果然好过很多。神医也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他其实有些单薄。假如他不用蛇和蝴蝶来吓我……

那也会用别的方法来欺负我。

一手小幅度的摸着神医背上长长的头发,一手抚了抚鹦哥的背羽。

鹦哥忽然低叫道:“唉,白,我们到底多少日子没见了,你记不记得?白……”

“白,我好想你……”

“我也是。”

神医身体轻抖。他颈间熏热的体温像地下的铜炉,而长发似冰。沧海的手如同蚯蚓蠕动伸入他发内,贴在他背上,他的长发像一张捂热了的被。

第四十一章地藏本愿经(上)

鹦哥扇扇翅膀,飞到瘿木几上,和另一只鹦哥招呼,一起饮水。

沧海道:“澈,你看它去会佳人了呢。”

神医趴在他肩上,轻轻颤抖,懒懒道:“两只都是公的。”

“……啊?”

“啊什么啊?不然我就有一群小鹦鹉了,你以为我不想。”

“那、那……”

“那什么那?名医老师送给我的嘛,他说一只是白,一只是我嘛。”

“可……”

“可什么可?名医老师没有找到灰色的鹦鹉嘛。我曾经把它涂成过灰色,可是太难洗了。便宜你了,白。”

“什么啊?说我是鸟还便宜我了?!”

“所以我又养了兔子嘛。”

“你!”沧海使劲一推,神医突然大咳起来,满面通红。

“澈?!澈你怎么了?!”沧海只懂抓住他手,一瞬间不知所措。

神医喘了口气,摆了摆手,“没事……岔气了……”继续咳。

沧海眉心一蹙,解开他的绑腕,腕内有两点淡色的疤痕,沧海看了,搭脉。神医动了动,却无力阻止,过会儿平了气,瘫在椅内轻喘。

“遭了,白。被发现了……”两颊异样红晕,唇色苍白。

“闭嘴。”换手。

“我……咳,我只是激动了一点而已嘛,本来没事,谁让你推我的。”手指无力卷着沧海的发尾,“……白,你根本就不想我,你若是想我昨晚就应该去找我才对,我就在那扇门后面等你呢。你却不愿意推开。睡觉还锁门。”

“果然又来骚扰我么——你闭嘴澈。还说对不起我呢,昨晚还不是不让我吃白糖糕。”脉象细数无力,确是中毒症候。

“那是你自己吃不下。”

“你闭嘴!”沧海执起他手腕到他眼前,“这是不是蛇咬的?”

神医浅笑道:“白你眼睛红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你真的担心我吗?”瞟了眼疤痕,苦恼道:“唉唉,早该用药膏擦掉它啊。”

“你还有哪里有伤?”沧海忽然拽开神医肩上的带子,敞开他衣领,“给我看看。”

神医眼珠转了转,“白你想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不用找这种借口吧?”

“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想剥光我检查一下么?或者再干点别的事。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力气反抗,那你要温柔一点哦。”

“你闭嘴!都没力气了还贫!”急促低声掩饰尴尬同哽咽,不敢抬眼,快速替他拢上领口,系好衣带。完美的蝴蝶扣结。拿过绑腕,仔细的缠好。

神医道:“只有这一处。”

沧海两手撑住椅圈,倾身向前,“澈,看着我。”眼眸深沉的红着。

“不看。”

“看着我!”

“你好看就非得看着你啊,我想看的时候你不让我看,”神医转过头,看了沧海一眼,又垂下眼帘,“现在不想看了。”

沧海压抑得咽喉疼痛。

“容成澈,你告诉我,你‘没有’在替我试药。”

神医愣了愣,注视他,又撇开脸。

“转过来,”扳正他对着自己,声音明显颤抖。“容成澈,你养蛇就是为了用你自己替我试药?!”

神医垂眸看着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指,无法转动面庞,只得瞥开眼光。

“切,自作多情。”

捏着神医下颔的手在轻轻痉挛,沧海猛然扑下。

神医呻吟一声,喃喃道:“什么啊,还以为你会亲我呢,那种姿势……”望着怀中人轻耸的肩膀,忽然叫了一声,急道:“白别使那么大劲,疼、头疼……”

沧海移开一些重量,脸还埋在他肩膀,伸出手来摸索到他枕着椅背的头颅。“头怎么会疼的?”

“昨天你踢我凳子磕的,一个包,巨大的包。在后脑勺上。”

沧海动了动。

神医道:“你在笑啊?切,又哭又笑的。”

“澈……很严重啊……”

“嗯。不过我是神医嘛,不会死的,死了就没有办法保护你了。”

“治也这么说过。”

“啧,那你是盼着我死了?我死了你好改嫁是不是?白,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我。你个大笨蛋。”

“你要是只鹦鹉我就摔死你,半分都不会手软。”

“唉。看来,我得尽快找到第三颗回天丸才行。”

“……干什么?”

“医好你啊。那时候你想怎么样我都行。卖了也行。”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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