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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符-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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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子厚连连点头:“师父说得是,谷首座再要推辞,就未免太见生疏矫情了……”
谷唳魂不便再表示什么,他坐回石凳上,额沁汗水,脸色出奇的苍白。
细细端详着谷唳魂的神气,癫痴和尚一言不发,迅速转身走入内进石洞,看样子,他已经准备开始为谷唳魂医治伤势了。
是的,谷唳魂突然觉得疲倦,非常疲倦,一种少有的虚脱侵袭着他,使他感到全身瘫软,甚至连脑子里也是一片空茫,片刻间,他宛如在飘浮,在四周灰沉的云霭中飘浮,他竟兴起一个意念——要是能永远像这样无边无际的浮游,该是多么消遥自在……
玄三冬早已抢过来拥扶着谷唳魂,他心里明白,在经过连串的艰险危难之后,谷唳魂也已身心俱疲,目前,仅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解脱罢了。水清烟潆,山风自隙口中吹入,不但带着那等湿冷的寒峭,尤其泛着丝丝的幽寂,空谷回岭,气韵萧索,光景是秋暮的凄凉了。谷唳魂穿着一袭干净又柔软的布袍,外罩兔皮翻毛坎肩,静静坐在石凳上,面对隙孔外的流瀑沉思,水声淅沥,恍惚中,似是落着愁人的秋雨。
来到“妙香山”,一转眼,已过去十一天了,在这十一个晨昏中,癫痴和尚悉心医治着他身上的累累创伤,端木子厚不但是亲奉汤药,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甚至还帮他净身沐浴,那样的挚真诚敬法,完全是出自五内,没有些微虚假做作,受的人最能贴切感应到这种由衷的温暖与友爱,那当是无庸置言的契合。
谷唳魂的伤势痊愈得很快,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创痛一天比一天减低,身子也一日较一日轻爽,不独行动越发利落,连呼吸吐纳,亦那么顺畅流润了,精神气色的逐渐旺盛,使他知道康复已在不远。
迎着石洞中淡漾的幽冷,端木子厚蹑手蹑足走了进来,见到谷唳魂,他非常自然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轻声轻气的道:“起来坐着啦?谷首座,今天觉得怎么样?你气色可是大见好转啰。”
谷唳魂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多亏师父同大少主的照顾,我看已好得差不多了,大少主没见我那种胃口?一顿饭能扒上三碗,身子不妥的人,有这么能吃的?”
端木子厚笑嘻嘻的道:“师父说过,还得再调养个三五天才能大致利索,要你多歇息,少伤脑筋,三冬哥怕你吃素不习惯,今天一大早还漫山遍野出去打野味,好不容易打着一只山雉,这会正在外头替你使温火炖着哩。”
谷唳魂低吁一声:“我这身伤,倒是麻烦了不少人,自己想想,都不觉惭愧。”
按着谷唳魂的双肩坐回原处,端木子厚也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圆胖的脸孔上泛现着一抹欲言又止的犹豫神色:“谷首座,有些话,我早想问你,却又不知道该说……”
谷唳魂道:“大少主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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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沉默了一阵,端木子厚才显得有些怔忡的道:“谷首座,‘大虎头会’的当家位子,非要我来接承不可么?”
有此一问,倒令谷唳魂颇出意外,他先是微微一愣,始谨慎的道:“大少主,恕我不甚明白,大少主此言的确实意思是什么?”
大大的眼睛里流露着一抹悒郁的神色,端木子厚滞重的道:“我是说二弟……谷首座,我从心底里就不愿为了争权夺位的事伤害了我们手足间的感情,还有,二娘平日待我也不算薄,如果我们兄弟为了继承基业而发生阋墙之变,二娘一定会难过的……”
谷唳魂深深的注视着这位大少主,这位很有可能成为他新主子的年轻人,不禁心中感触万千,感触的是端本子厚的纯良仁爱,感触的也是他那天真率直的情怀;多么复杂冷酷的一场江山之战、一桩夺权的阴谋,在端木子厚的看法,居然仅仅局限于骨血渊源的牵扯里,谷唳魂觉得不能不加以点化,要端本子厚明辨利害是非,弄清事情的真像:“大少主对手足之情的体恤、对亲谊的顾念,现在全表明了大少主是个重道义、惜血缘的人,但是,实际的内容,却决不似大少主想像中那么简单,先照传统来说,大少主是老爷子的嫡亲长子,自然该由大少主接替老爷子的位置,况且尚有老爷子的信符及口谕;原先,二少主本心亦并不十分热衷于争夺权位,坏就坏在另有一批居心叵测、别有所图的虎狼之辈,暗里怂恿二夫人诱逼二少主出头,在这些人的包围下,时日一久,二少主便不免受到蒙蔽,心思活络了,一朝心思活络,即与他身边那干人相似,考虑不到大义、传规、父命,以及手足之情,满脑子只有利欲、只有权势、只有憧憬中的风采,何尝还将人伦公理置于眼中?”
端木子厚呐呐的道:“但,但子刚以前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每年回家一次,他见到我都是那么亲热,那么兴奋,从早到晚缠着我不松不放、问东问西,到夜来还愣要和我睡一张床……”
谷唳魂叹了口气:“人总会长大的,人心也会变,大少主,孩提时的无邪,迟早将受到成熟的污染。”
端木子厚道:“可是,我没有变!”
摇摇头谷唳魂道:“二少主不是你,大少主,而你身边也没有那些贪婪狠毒的豺狼虎豹!”
默思片刻,端木子厚突兀的道:“谷首座,如果我不要继承龙头把子的大位,如果我自愿放弃这一片基业,是不是就可以免去兄弟阋墙、免掉这一场即将发生的血战?”
谷唳魂平静的道:“假设可以,大少主,我也赞成你这样做,问题在于,即使你甘愿如此牺牲,亦一样无补于事,更明确的说,你遵从老爷子的谕示接拿大位,尚有可能保存组合延续香火,使‘大虎头会’得以屹立,反之,‘大虎头头’必然四分五裂、转趋邪恶,或是土崩鱼烂,或是落入他人之手!”
端木子厚迷惘的道:
“这话,又是怎么个说法?”
谷唳魂缓缓的道:“任雪樵与严渡那般人,之所以唆使二少主出头搅局,完全是一种机缘上的利用,场面上的交待,俾免落人篡位夺权,大逆不道的口实,等到江山在手,局势已定,他们必然会另出计谋,铲除二少主,甚至连个傀儡都不让二少主做,到了那等地步,‘大虎头会’势将受到任雪樵、严渡一干人的彻底控制,其后果之一是大权旁落,江山移主,后果之二是暗斗立生,各求其利,‘大虎头会’往昔的忠义仁风,只怕就再不可见了……”
拍了拍自己额头,端木子厚有些恍悟的道:“原来真正想篡夺基业的一班人,竟是任雪樵和严渡他们?”
谷唳魂道:“不错,否则他们恁什么甘冒此大不韪,费尽心血力气帮春二夫人母子硬抢江山?目的只等胜券在握,时机成熟之际,自行把持大局,扮他的当家主子,到了那时,二夫人母子不过一双孤儿寡妇,又有何恃?”
端木子厚喃喃的道:“他们把老二抬出来,居然只是做幌子……他们根本不打算叫我们端木家的人继承端木家的基业,他们……乃是起了狠心,待要横刀夺权、斩尽杀绝啊………
用力点头,谷唳魂重重的道:“完全正确,因此大少主如仅愿念手足之情,忌惮人命生死,则不但有违父命,愧负担当,越将引发更大争纷血腥,从而不能圆事,反毁全局,大少主英明,该不会单单着眼于妇人之仁,怜百人之泣竟不惜万人之嚎!”端木子厚深深吸了口气,语调艰辛的道:“如此说来,谷首座,我是非要出头肩起这付担子不可了。”
谷唳魂断然道:“于公于私、于正于反,大少主,你都责无旁贷,难以推托,这不仅是尽人子之孝,维家门之忠,尤须昭大义于天下,为千万兄弟安身立命作打算,大少主,局势的演变,已经不是你个人的进退问题而已!”
咽了口唾沫,端木子厚又道:“那,对我二弟应该怎么办?”
谷唳魂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他平淡的道:“大少主,这不是你该怎么办的问题,而是二少主自己应知如何设身处地的问题,假若他执迷不悟,一竟逆叛,‘大虎头会’的律例订得分明——不论级位,一视同仁!”
蓦的打了个冷颤,端木子厚的脸色苍白,话也就急了:“不,谷首座,不能这样做,他好歹总是我的弟弟,这一层上,你务必得体恤我、谅解我,要帮着我盘算盘算……”
谷唳魂低沉的道:“大少主言重了,既然大少主有以德报怨的心怀,二少主的身份又较特殊,我自将遵循大少主的意思行事,不过,前途艰险,成败未卜,将来鹿死谁手尚难断言,万一我们不幸落了败势,还希望二少主对大少主也有相似的慈悲胸襟才好!”
窒默了一会,端木子厚不免笑得有点苍凉:“尽其在我,谷首座,至于二弟要怎么对待我,那就是他的事了。”
谷唳魂注视着端木子厚,感触良多:
“有朝一日,大少主能够继承大统,千万记住宽宏仁厚固是上应天和,下维心安,但却须择人择事而定,俾以维持体制,贯彻效率,过于宽纵,有时候恐将留下后患无穷!”
端木子厚连忙拱手:“谷首座,我受教了。”
甬道,人影一闪,玄三冬适时走了进来,脚步尚未跨入,大嗓门已在嚷嚷:“那只山雉,炖得滚烂啰,香气扑鼻,好不诱人,我们的首席堂主黄梁梦醒了不曾哇!”
谷唳魂笑道:“便是不醒,叫你这一叱呼也非醒不可端木子厚亦笑道:”亏得三冬哥这一番辛苦,也叫我沾边打个牙祭……“
往石榻上一屁股坐下,玄三冬咧开大嘴道:“说老实话,这些天来净是吃些粗米黑馍,山芋野菜,把他娘肚皮里的油水都刮光了,想吃点荤腥想得发疯,再不出去动动脑筋可撑不住啦,我说大少主,只不知是否会犯大师父的忌讳?”端木子厚道:“三冬哥放心,我师父自己不动手杀生沾荤,但别人弄好了他却不嫌,不但跟着吃,还着实吃得不少哩!”一愣之后玄三冬呵呵笑了:“想不到大师还有这么一条规矩,他老人家既是不憎嫌,我这几日有得好吃的孝敬他;大少主,这‘妙香山’里,可做珍馐佳肴的野味实在不少!”端木子厚不期然的舐了舐嘴唇:“可叫有口福了,三冬哥,附近地形我比你熟,下次让我陪你去四处逛逛。”谷唳魂若有所感的道:“大少主,八年之前,老爷子送你来山上习武,只是目的之一,另外也想借着这个荒僻幽静的环境磨练你的心性,砥砺你的志节,要你吃苦中苦,做人上人;大少主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老爷子先时还怕你忍受不了此般的折磨,但事实证明,大少主是熬下来了,不仅熬下来,并且修为有成,一朝老爷子见到大少主,还不知有多么个欣慰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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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端木子厚不由涨红了脸,有些忸怩的道:“你也别夸我,说真的,起初那一两年,我还委实受不了,三天两头闹着要回家,若不是师父管得紧、盯得严,叫我没辙,差点就私下逃之夭夭了……”
玄三冬奉承着道:“八年苦修,大少主的功力必已超凡人圣,非同小可了,哪一天倒要瞻仰瞻仰……”
连连摇手,端木子厚越发脸红的道:“提起来惭愧,大概是我天性愚鲁,禀赋不高,跟着师父练了八年武,却没有多大个进境,师父老是骂我笨,说我至少还要在道上经历个三年五载,才能上得了台盘……”
玄三冬笑道:“这是大少主客气啦……”
端木子厚正待说话,谷唳魂已接上来道:“大少主,师父的话有道理,你不想想,他自己调教出来的弟子,总不好夸口说如何聪明、如何有能耐,而越是嘴里贬,心中越是赞你疼你,癞痢头的儿,也是自家的好呀;至于谈到大少主必须到江湖上历练,才能成气候,这也是抵实之言,师父的意思,是要大少主多经验、多体认,技击这玩意,光懂得方法是不够的,一定要加以亲身尝试,拼着打熬,方可举一反三,融汇贯通,江湖上任是哪一个出类拨萃的人物,都不可能甫出师门便扬名天下,他们的成就,全是一点一滴,合着白骨血泪挣来的……“
端木子厚讪讪的笑着:“原来师父的话,还包含有这么一层深意在,我竟然不能体会,这不真叫笨?”
谷唳魂道:“你还年轻,大少主,而且八年来所处的环境单纯,思虑方面不够圆熟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换我在你的年纪,犹要比大少主差得远哩。”
端木子厚忙道:“谷首座,你可别这么说,打你十几年前跟随我爹,算算可不正是我现在这个岁数?那时候的你,已经才华横溢,能耐非凡,不但艺业精湛,行事果决,尤其具有独霸一方的将帅之风,在我爹面前,你不只被他老人家依为肱股,更是头一号的谋才死士,我若同你比,才是不堪并论呢淡淡一笑,谷唳魂道:”这是大少主抬举,我可愧不敢当!“
端木子厚非常认真的道:“不,谷首座,这不是我抬举你,这全是事实,而且,每一句夸你的话,都是我爹亲口所说,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他老人家——”
提到老当家端木尚英,不由联想及眼下的飘零处境,前途的凶危艰辛,而这十余年的知遇之恩,却又不知能否回报周全?谷唳魂忍不住内心酸楚,悒郁之情油然滋生,他显得十分索落的道:“大少主,老爷子向来对我关爱有加,份外体恤,这一场存亡之争,我要不能为老爷子达成心愿,纾解忧结,只怕死也不会瞑目!”
端本子厚又是感动、又觉激昂,他不停搓着一双手,词不达意的道:“我们都深知你的忠耿,你就和我们兄弟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不,和我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一样,你真是个好人,挑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忠义之士……”
一旁,玄三冬提高了嗓调:“全是自己人,多余的话就不必提了,倒是大师父去了那里?再不回来,眼看一锅炖山雉就要变成浆糊啦!”
端木子厚喉管里带着隐约的沙音道:“师父到山背后采药去了,约莫过阵子就会回来,谷首座怕是饥了?”
谷唳魂摇头道:“我还不饿,大少主,等师父回来再开饭不迟,光景尚早着。”
就在这时,从石缝的窄道那边,突然响起一个娇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光景不早啦,谷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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