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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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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有时吃香的甜的东西,倘若我问她要,她非但不给,反而狠狠打我一顿,骂我:‘狗

杂种,你求我干什么?干么不求你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去?’因此我是决不求人家的。”

谢烟客道:“‘娇滴滴的小贱人’是谁?”小丐道:“我不知道啊。”

谢烟客又是奇怪,又是失望,心想:“这小家伙倘若真是什么也不向我乞求,当年这个

心愿如何完法?他的母亲只怕是个颠婆,怎么儿子向她讨食物吃便要挨打?她骂什么‘娇滴

滴的小贱人’,多半是她丈夫喜新弃旧,抛弃了她,于是她满心恶气都发在儿子头上。乡下

愚妇,原多如此。”又问:“你是个小叫化,不向人家讨饭讨钱么?”

小丐摇头道:“我从来不讨,人家给我,我就拿了。有时候人家不给,他一个转身没留

神,我也拿了,赶快溜走。”谢烟客淡淡一笑,道:“那你不是小叫化,你是小贼人!”小

丐问道:“什么叫小贼?”谢烟客道:“你真的不懂呢?还是装傻?”小丐道:“我当然真

的不懂,才问你啦。什么叫装傻?”

谢烟客向他脸上瞧了几眼,见他虽满脸污泥,一双眼睛却晶亮漆黑,全无愚蠢之态,

道:“你又不是三岁娃娃,活到十几岁啦,怎地什么事也不懂?”

小丐道:“我妈妈不爱跟我说话,她说见到了我就讨厌,常常十天八天不理我,我只好

跟阿黄去说话了。阿黄只会听,不会说,它又不会跟我说什么是小贼、什么是装傻。”

谢烟客见他目光中毫无狡谲之色,心想:“这小子不是绕弯子骂我吧?”又问:“那你

不会去和邻居说话?”小丐道:“什么叫邻居?”谢烟客好生厌烦,说道:“住在你家附近

的人,就是邻居了。”小丐道:“住在我家附近的?嗯,共有十一株大松树,树上有许多松

鼠、草里有山鸡、野兔,那些是邻居么?它们只会吱吱的叫,却都不会说话。”谢烟客道:

“你长到这么大,难道除了你妈妈之外,没跟人说过话?”

小丐道:“我一直在山上家里,走不下来,除了妈妈之外就没跟人说过话。前几天妈妈

不见了,我找妈妈时从山上掉了下来,后来阿黄又不见了,我问人家,我妈妈那里去了,阿

黄那里去了,人家说不知道。那算不算说话?”

谢烟客心道:“原来你在荒山上住了一辈子,你母亲又不来睬你,难怪这也不懂,那也

不懂。”便道:“那也算说话吧。那你又怎知道银子能买馒头吃?”小丐道:“我见人家买

过的。你没银子,我有银子,你想要,是不是?我给你好了。”从怀中取出那几块碎银子来

递给他。谢烟客摇头道:“我不要。”心想:“这小子浑浑沌沌,倒不是个小气的家伙。”

说了这一阵子话,渐感放心,相信他不是别人安排了来对付自己的圈套。

只听小丐又问:“你刚才说我不是小叫化,是小贼。到底我是小叫化呢,还是小贼?”

谢烟客微微一笑,道:“你向人家讨吃的,讨银子,人家肯给才给你,你便是小叫化。倘若

你不理人家肯不肯给,偷偷的伸手拿了,那便是小贼了。”

那小丐侧头想了一会,道:“我从来不向人家讨东西,不管人家肯不肯给,就拿来吃

了,那么我是小贼。是了,你是老贼。”

谢烟客吃一惊,怒道:“什么,你叫我什么?”

小丐道:“你难道不是老贼?这两把剑人家明明不肯给你,你却去抢了来,你不是小孩

子,自然是老贼了。”

谢烟客不怒反笑,说道:“‘小贼’两个字是骂人的话,‘老贼’也是骂人的话,你不

能随便骂我。”小丐道:“那你怎么骂我?”谢烟客笑道:“好,我也不骂你。你不是小叫

化,也不是小贼,我叫你小娃娃,你就叫我老伯伯。”小丐摇头道:“我不叫小娃娃,我叫

狗杂种。”谢烟客道:“狗杂种的名字不好听,你妈妈可以叫你,别人可不能叫你。你妈妈

也真奇怪,怎么叫自己的儿子做狗杂种?”

小丐道:“狗杂种为什么不好?我的阿黄就是只狗。他陪着我,我就快活,好像你陪着

我一样。不过我跟阿黄说话,它只会汪汪的叫,你却也会说话。”说着便伸手在谢烟客背上

抚摸几下,落手轻柔,神态和蔼,便像是抚摸狗儿的背毛一般。

谢烟客将一股内劲运到了背上,那小丐全身一震,犹似摸到了一块烧红的赤炭,急忙放

开手,胸腹间说不出的难受,几欲呕吐。谢烟客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心道:“谁叫你对我无

礼,这一下可够你受的了!”

小丐手抚胸口,说道:“老伯伯,你在发烧,快到那边树底下休息一会,我去找些水给

你喝。你什么地方不舒服?你烧得好厉害,只怕这场病不轻。”说话时满脸关切之情,伸手

去扶他手臂,要他到树下休息。

这一来,谢烟客纵然乖戾,见他对自己一片真诚,便也不再运内力伤他,说道:“我好

端端的,生什么病?你瞧,我不是退烧了么?”说着拿过他小手来,在自己额头摸了摸。

小丐一摸之下,觉他额头凉印印地,急道:“啊啦,老伯伯,你快死了!”谢烟客怒

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快死了?”小丐道:“我妈妈有一次生病,也是这么又发烧又发

冷,她不住叫:‘我要死了,快死了,没良心的,我还是死了的好!’后来果然险些死了,

在床上睡了两个多月才好。”谢烟客微笑道:“我不会死的。”那小丐微微摇头,似乎不

信。

两人向着东南方走了一阵,小丐望望天上烈日,忽然走到路旁去采了七八张大树叶。谢

烟客只道他小孩喜玩,也不加理睬,那知他将这些树叶编织成了一顶帽子,交给谢烟客,说

道:“太阳晒得厉害,你有病,把帽儿戴上吧。”

谢烟客给他闹得啼笑皆非,不忍拂他一番好意,便把树叶帽儿戴在头上。炎阳之下,戴

上了这顶帽子,倒也凉快舒适。他向来只有人怕他恨他,从未有人如此对他这般善意关怀,

不由得心中感到了一阵温暖。

不久来到一处小市镇上,那小丐道:“你没钱,这病说不定是饿坏了的,咱们上饭馆子

去吃个饱饱的。”拉着谢烟客之手,走进一家饭店。那小丐一生之中从没进过饭馆,也不知

如何叫菜,把怀里的碎银和铜钱都掏出来放在桌上,对店小二道:“我和老伯伯要吃饭吃肉

吃鱼,把钱都拿去好了。”银子足足三两有余,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够了。

店小二大喜,忙吩咐厨房烹煮鸡肉鱼鸭,不久菜肴陆续端上。谢烟客叫再打两斤白洒。

那小丐喝了一口酒,吐了出来,道:“辣得很,不好吃。”自管吃肉吃饭。

谢烟客心想:“这小子虽不懂事,却是天生豪爽,看来人也不蠢,若加好好调处,倒可

成为武林中一把好手。”转念又想:“唉,世人忘恩负义的多,我那畜生徒弟资质之佳,世

上难逢,可是他害得我还不够?怎么又生收徒之念?”一想到他那孽徒,登时怒气上冲,将

两斤白酒喝干,吃了些菜肴,说道:“走吧!”

那小丐道:“老伯伯,你好了吗?”谢烟客道:“好啦!”心想:“这会儿你银子花光

了,再要吃饭,非得求我不可。咱们找个大市镇,把金叶子兑了再说。”

当下两人离了市镇,又向东行。谢烟客问道:“小娃娃,你妈妈姓什么?她跟你说过没

有?”小丐道:“妈妈就是妈妈了,妈妈也有姓的么?”谢烟客道:“当然啦,人人都是有

姓的。”小丐道:“那么我姓什么?”谢烟客道:“我就是不知道。狗杂种太难听,要不要

我给你取个姓名?”

倘若小丐说道:“请你给我取个姓名吧?”那就算求他了,随便给他取个姓名,便完心

愿。不料小丐道:“你爱给我取名,那也好。不过就怕妈妈不喜欢。她叫惯我狗杂种,我换

了名字,她就不高兴了。狗杂种为什么难听?”谢烟客皱了皱眉头,心想:“‘狗杂种’三

字为什么难听,一时倒也不易向他解说得明白。”

便在此时,只听得左首前面树林之中传来叮叮几下兵刃相交之声。心下一凛:“有人在

那边交手?这几人出手甚快,武功着实不低。”当即低声向小丐道:“咱们到那边去瞧瞧,

你可千万不能出声。”伸手在小丐后膊一托,展开轻功,奔向兵刃声来处,几个起落,已到

了一株大树之后。那小丐身子犹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好玩无比,想要笑出声来,想起谢烟

客的嘱咐,忙伸手按住了嘴巴。

两人在树外瞧去,只见林中有四人纵跃起伏,恶斗方酣,乃是三人夹攻一人。被围攻的

是个红面老者,白发拂胸,空着双手,一柄单刀落在远处地下,刀身曲折,显是给人击落了

的,谢烟客认得他是白鲸岛的大悲老人,当年曾在自己手底下输过一招,武功着实了得。夹

击的三人一个是身材甚高的瘦子,一个是黄面道人,另一个相貌极怪,两条大伤疤在脸上交

叉而过,划成一个十字,那瘦子使长剑,道人使链子锤,丑脸汉子则使鬼头刀。这三人谢烟

客却不认得,武功均非泛泛,那瘦子尤为了得,剑法飘逸无定,轻灵沉猛。

谢烟客见大悲老人已然受伤,身上点点鲜血不住溅将出来,双掌翻飞,仍是十分勇猛。

他绕着一株大树东闪西避,藉着大树以招架三人的兵刃,左手擒拿,右手或拳或掌,运劲推

带,牵引三人的兵刃自行碰撞。谢烟客不禁起了幸灾乐祸之意:“大悲老儿枉自平日称雄逞

强,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瞧你难逃此劫。”

那道人的链子锤常常绕过大树,去击打大悲老人的侧面,丑汉子则臂力甚强,鬼头刀使

将开来,风声呼呼。谢烟客暗暗心惊:“我许久没涉足江湖,中原武林中几时出了这几个人

物?怎么这三人的招数门派我竟一个也认不出来。若非是这三把好手,大悲老人也不至败得

如此狼狈。”

只听那道人嘶哑着嗓子道:“白鲸岛主,我们长乐帮跟你原无仇怨。我们司徒帮主仰慕

你是号人物,好意以礼相聘,邀你入帮,你何必口出恶言,辱骂我们帮主?你只须答应加盟

本帮,咱们立即便是好兄弟、好朋友,前事一概不究。又何必苦苦支撑,白白送了性命?咱

们携手并肩,对付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共渡劫难,岂不是好?”

谢烟客听到他最后这句话时,胸口一阵剧震,寻思:“难道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又

重现江湖了?”

只听大悲老人怒道:“我堂堂好男儿,岂肯与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伍?我宁可手接‘赏

善罚恶令’,去死在侠客岛上,要我加盟为非作歹的恶徒邪帮,却万万不能。”左手倏地伸

出,抓向那丑汉子肩头。

谢烟客暗叫:“好一招‘虎爪手’!”这一招去势极快,那丑汉子沉肩相避,还是慢了

少些,已被大悲老人五指抓住了肩头。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丑汉子右肩肩头的衣服被扯了一

大块,肩头鲜血淋漓,竟被抓下了一大片肉来。那三人大怒,加紧招数。

谢烟客暗暗称异:“长乐帮是什么帮会?帮中既有这样的高手在内,我怎么从没听见过

它的名头?多半是新近才创立的。司徒帮主又是什么人了?难道便是‘东霸天’司徒横?武

林中姓司徒的好手,除司徒横之外可没第二人了。”

但见四人越斗越狠。那丑汉子狂吼一声,挥刀横扫过去。大悲老人侧身避开,向那道人

打出一拳,刷的一声响,丑汉的鬼头刀已深深砍入树干之中,运力急拔,一时竟拔不出来。

大悲老人右肘疾沉,向他腰间撞了下去。

大悲老人在这三名好手围攻下苦苦去撑,已知无悻,他苦斗之中,眼观八方,隐约见到

树后藏得有人,料想又是敌人。眼前三人已无法打发,何况对方更来援兵?眼前三个敌手之

中,以那丑脸的汉子武功最弱,唯有先行除去一人,才有脱身之机,是以这一下肘锤使足了

九成力道。

但听得砰的一声,肘锤已击中那丑汉子腰间,大悲老人心中一喜,抢步便即绕到树后,

便在此时,那道人的链子锤从树后飞击过来。大悲老人左掌在链子上斩落,眼前白光忽闪,

急忙向右让开时,不料他年纪大了,酣战良久之后,精力已不如盛年充沛,本来脚下这一滑

足可让开三尺,这一次却只滑开了二尺七八寸,嗤的一声轻响,瘦子的长剑刺入了他左肩,

竟将他牢牢钉在树干之上。

这一下变起不意,那小丐忍不住“咦”的一声惊呼,当那三人围这老人时,他心中已大

为不平,眼见那老人受制,更是惊怒交集。

只听那瘦子冷冷的道:“白鲸岛主,敬酒不吃吃罚酒,现下可降了我长乐帮吧?”大悲

老人圆睁双眼,怒喝:“你既知我是白鲸岛岛主,难道我白鲸岛上有屈膝投降的懦夫?”用

力一挣,宁可废了左肩,也要挣脱长剑,与那瘦子拚命。

那道人右手一挥,链子锤飞出,钢链在大悲老人身上绕了数匝,砰的一响,锤头重重撞

上他胸口,大悲老人长声大叫,侧过头来,口中狂喷鲜血。

那小丐再也忍不住,急冲而出,叫道:“喂,你们三个坏人,怎么一起打一个好人?”

谢烟客眉头一皱,心想:“这娃娃去惹事了。”随即心下喜欢:“那也好,便借这三人

之手将他杀了,我见死不救,不算违了誓言:要不然那小娃娃出声向我求救,我就帮他料理

了那三人。”

只见那小丐奔到树旁,挡在大悲老人身前,叫道:“你们可不能再难为这老伯伯。”

那瘦子先前已察觉身后有人,见这少年奔跑之时身上全无武功,却如此大胆,定是受人

指使,心想:“我吓吓这小鬼,谅他身后之人不会不出来。”伸手拔下了嵌在树干上的鬼头

刀,喝道:“小鬼头,是谁叫你来管老子的闲事?我要杀这老家伙了,你滚不滚开?”扬起

大刀,作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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