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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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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喝道:“小鬼头,是谁叫你来管老子的闲事?我要杀这老家伙了,你滚不滚开?”扬起
大刀,作势横砍。
那小丐道:“这老伯伯是好人,你们都是坏人,我一定帮好人。你砍好了,我当然不滚
开。”他母亲心情较好之时,偶尔也说些故事给他听,故事中必有好人坏人,在那小孩子心
中,帮好人打坏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那瘦子怒道:“你认得他么?怎知他是好人?”
那小丐道:“老伯伯说你们是什么恶徒邪帮,死也不肯跟你们作一道,你们自然是坏人
了。”转过身去,伸手要解那根链子锤下来。
那道人反手出掌,拍的一响,只打得那小丐头昏眼花,左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五根手
指的血印像一只血掌般爬在他脸上。
那小丐实不知天高地厚。昨日侯监集上金刀寨人众围攻吴道通,一来他不知吴道通是好
人还是坏人,二来这几人在屋顶恶斗,吴道通从屋顶摔下便给那高个儿双钩刺入小腹,否则
说不定他当时便要出来干预,至于是否会危及自身,他是压根儿便不懂。
那瘦子见这小丐有恃无恐、毫不畏惧的模样,心下登即起疑:“这小鬼到底仗了什么大
靠山,居然敢在长乐帮的香主面前罗唣?”侧身向大树后望去时,瞥眼见到谢烟客清癯的形
相,登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与江湖上所说的玄铁令主人、摩天居士谢烟客有些相似,莫
非是他?”当下举起鬼头刀,喝道:“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历,不知你师长门派,你来捣乱,
只当你是个无知的小叫化,一刀杀了,打什么紧?”呼的一刀,向那小丐颈中劈了下去。不
料那小丐一来强项,二来不懂凶险,竟是一动也不动。那瘦子一刀劈到离他头颈数寸之处,
这才收刀,赞道:“好小子,胆子倒也不小!”
那道人性子暴躁,右手又是一掌,这次打在那小丐右颊之上,下手比上次更是沉重。那
小丐痛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瘦子道:“你怕打,那便快些走开。”那小丐哭丧着脸
道:“你们先走开,不可难为这老伯伯,我便不哭。”那瘦子倒笑了起来。那道人飞脚将小
丐踢倒在地。那小丐跌得鼻青目肿,爬起身来,仍是护在大悲老人身前。
大悲老人性子孤僻,生平极少知己,见这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识,居然舍命相护,自是好
生感激,说道:“小兄弟,你跟他们斗,还不是白饶一条性命。程某垂暮之年,交了你这位
小友,这一生也不枉了,你快快走吧。”什么‘垂暮之年’、什么‘这一生也不枉了’,那
小丐全然不懂,只知他是催自己走开,大声道:“你是好人,不能给他们坏人害死。”
那瘦子寻思:“这小娃娃来得极是古怪,那树后之人也不知是不是谢烟客,我们犯不着
多结冤家,但若给这小娃娃几句话一说便即退走,岂不是显得咱长乐帮怕了人家?”当即举
起鬼头刀,说道:“好,小娃娃,我来试你一试,我连砍你三十六刀,你若是一动也不动,
我便算服了你。你怕不怕?”
小丐道:“你接连砍我三十六刀,我自然怕。”瘦子道:“你怕了便好,那么快给我走
吧。”小丐道:“我心里怕,可是我偏偏就不走。”瘦子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
看刀!”飕的一刀从他头顶掠了过去。
谢烟客在树后看得清楚,见那瘦子这刀横砍,刀势轻灵,使的全是腕上之力,乃是以剑
术运刀,虽不知他这一招什么名堂,但见一柄沉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使来,轻飘飘地犹如无
物,刀刃齐着那小丐的头皮贴肉掠过,登时削下他一大片头发来。那小丐竟十分硬朗,挺直
了身子,居然动也不动。
但见刀光闪烁吞吐,犹似灵蛇游走,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离那小丐的头顶,头发纷纷
而下,堪堪砍到三十二刀,那瘦子一声叱喝,鬼头刀自上而下直劈,嗤的一声,将那小丐的
右手衣袖削下了一片,接着又将他左袖削下一片,接着左边裤管,右边裤管,均在转瞬之间
被服他两刀分别削下了一条。那瘦子一收刀,刀柄顺势在大悲老人胸腹间的‘膻中穴’上重
重一撞,哈哈大笑,说道:“小娃娃,真有你的,真是了得!”
谢烟客见他以剑使刀,三十六招连绵圆转,竟没有半分破绽,不由得心下暗暗喝采,待
见他收招时以前刀柄撞了大悲老人的死穴,心道:“此人下手好辣!”只见那小丐一头蓬蓬
松松的乱发被他连削三十二刀,稀稀落落的更加不成模样。
适才这三十二刀在小丐头顶削过,他一半固然是竭力硬挺,以维护大悲老人,另一半可
是吓得呆了,倒不是不肯动,而是不会动了,待瘦子三十六刀砍完,他伸手一摸自己脑袋,
宛然完好,这才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来。
那道人和那丑脸汉子齐声喝采:“米香主,好剑法!”那瘦子笑道:“冲着小朋友这份
肝胆,今日咱们便让他一步!两位兄弟,这便走吧!”那道人和丑脸汉子见大悲老人吃了这
一刀柄后,气息奄奄,转眼便死,当下取了兵刃,迈步便行。丑脸汉子脚步蹒跚,受伤着实
不轻。那瘦子伸右掌往树上推去,嚓的一响,深入树干尺许的长剑被他掌力震激,带着大悲
老人肩头的鲜血跃将出来。那瘦子左手接住,长笑而去,竟没向谢烟客藏身处看上一眼。
谢烟客寻思:“原来这瘦子姓米,是长乐帮的香主,他露这两手功夫,显然是耍给我看
的。此人剑法轻灵狠辣,兼而有之,但比之玄素庄石清夫妇尚颇不如,凭这手功夫便想在我
面前逞威风吗?嘿嘿!”依着他平素脾气,这姓米的露这两手功夫,在自己面前炫耀,定要
上前教训教训他,对方若是稍有不敬,便即顺手杀了,只是玄铁令的心愿未了,实不愿在此
刻多惹事端,当下只是冷眼旁观,始终隐忍不出。
那小丐向大悲老人道:“老伯伯,我来给你包好了伤口。”拾起自己给那瘦子削下的衣
袖,要去给大悲老人包扎肩头的剑伤。
大悲老人双目紧闭,说道:“不……不用了!我袋里……有些泥人儿……给了你……你
吧……”一句话没说完,脑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个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树根。
小丐惊叫:“老伯伯,老伯伯!”伸手去扶,却见大悲老人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了。
谢烟客走近身来,问道:“他临死时说些什么?”小丐道:“他说……他说……他袋里
有些什么泥人儿,都给了我。”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人是武林中一个代怪杰,武学修为,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身
边说不定有些什么要紧物事。”但他自视甚高,决不愿在死人身边去拿什么东西,就算明知
大悲老人身怀希世奇珍,他也是掉头不顾而去,说道:“是他给你的,你就拿了吧。”小丐
问道:“是他给的,我拿了是不是小贼?”谢烟客笑道:“不是小贼。”
小丐伸手到大悲老人衣袋中掏摸,取出一只木盒,还有几锭银子,七八枚生满了刺的暗
器,几封书信,似乎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谢烟客很想瞧瞧书信中写什么,是幅什么样
的地图,但自觉只要一沾了手,便失却武林高人的身分,是以忍手不动。
只见小丐已打开了木盒,盒中垫着棉花,并列着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是一十八
个。玩偶制作精巧,每个都是裸体的男人,皮肤上涂了白垩,画满了一条条红线,更有无数
黑点,都是脉络和穴道的方位。谢烟客一看,便知这些玩偶身上画的是一套内功图谱,心
想:“大悲老儿临死时做个空头人情,你便是不送他,小孩儿在你尸身上找到,岂有不拿去
玩儿的?”
那小丐见到这许多泥人儿,十分喜欢,连道:“真有趣,怎么没衣服穿的,好玩得紧。
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他们穿,那就更好了。”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儿虽然和我不睦,但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总不能让他暴骨荒
野!”说道:“你的老朋友死了,不将他埋了?”小丐道:“是,是。可怎么埋法?”谢烟
客淡淡的道:“你有力气,便给他挖个坑;没力气,将泥巴石块堆在他身上就完了。”
小丐道:“这里没锄头,挖不来坑。”当下去搬些泥土石块、树枝树叶,将大悲老人的
尸身盖没了。他年小力弱,勉强将尸体掩盖完毕,已累得满身大汗。
谢烟客站在一旁,始终没出手相助,待他好容易完工,便道:“走吧!”小丐道:“到
那里去?我累得很,不跟你走啦!”谢烟客道:“为什么不跟我走?”
小丐道:“我要去找妈妈,找阿黄。”
谢烟客微微心惊:“这娃娃始终还没求过我一句话,若是不肯跟我走,倒是一件为难之
事,我又不能用强,硬拉着他。有了,昔年我誓言只说对交来玄铁令之人不能用强,却没说
不能相欺。我只好骗他一骗。”便道:“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妈妈、找阿黄去。”小丐喜
道:“好,我跟你去,你本事很大,一定找得到我妈妈和阿黄。”
谢烟客心道:“多说无益,好在他还没有开口正式恳求,否则要我去给他找寻母亲和那
条狗子,可是件天大的难事。”握住他右手,说道:“咱们得走快些。”小丐刚应得一声:
“是!”便似腾身而起,身不由主的给他拉着飞步而行,连叫:“有趣,有趣!”只觉得凉
风扑面,身旁树木迅速倒退,不绝口的称赞:“老伯伯,你拉着我跑得这样快!”
走到天黑,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已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谢烟客松开了手。
那小丐只觉双腿酸软,身子摇幌了两下,登时坐倒在地。只坐得片刻,两只脚板大痛起
来,又过半晌,只见双脚又红又肿,他惊呼:“老伯伯,我的脚肿起来了。”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给你医,我立时使你双脚不肿不痛。”小丐道:“你如肯给我治
好,我自然多谢你啦。”谢烟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从来不肯开口向人乞求?”小丐
道:“你若肯给我治,用不着我来求,否则我求也无用。”谢烟客道:“怎么无用?”小丐
道:“你倘若不肯治,我心里难过,脚上又痛:说不定要哭一声。倘若你是不会治,反而让
你心里难过。”谢烟客哼了一声,道:“我心里从来不难过!小叫化,便在这里睡吧!”随
即心想:“这娃娃既不开口向人求乞,可不能叫他作‘小叫化’。”
那少年靠在一株树上,双足虽痛,但奔跑了半日,疲累难当,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连
肚饿也忘了。谢烟客却跃到树顶安睡,只盼半夜里有一只野兽过来,将这少年咬死吃了,给
他解了一个难题。岂知一夜之中,连野兔也没一只经过。
次日清晨,谢烟客心道:“我只有带他到摩天崖去,他若出口求我一伯轻而易举之事,
那是他的运气,否则好歹也设法取了他的性命。连这样一个小娃娃也炮制不了,摩天居士还
算什么人了?”携了那少年之手又行,那少年初几步着地时,脚底似有数十万根小针在刺,
忍不住“哎哟”叫痛。
谢烟客道:“怎么啦?”盼他出口说:“咱们歇一会儿吧。”岂料他却道:“没什么,
脚底有点儿痛,咱们走吧。”谢烟客奈何他不得,怒气渐增,拉着他急步疾行。
谢烟客不停南行,经过市镇之时,随手在饼铺饭店中抓些熟肉、面饼,一面奔跑,一面
嚼吃,要是分给那少年,他便吃了,倘若不给,那少年也不乞讨。
如此数日,直到第六日,尽是在崇山峻岭中奔行,那少年虽然不会武功,在谢烟客提携
之下,居然也硬撑了下来。谢烟客只盼他出口求告休息,却始终不能如愿,到得后来,心下
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硬朗。
又奔了一日,山道愈益险陡,那少年再也攀援不上,谢烟客只得将他负在背上,在悬崖
峭壁间纵跃而上。那少年只看得心惊肉跳,有时到了真正惊险之处,只有闭目不看。
这日午间,谢烟客攀到了一处笔立的山峰之下,手挽从山峰上垂下的一根铁链,爬了上
去,这山峰光秃秃地,更无置手足处,若不是有这根铁链,谢烟客武功再高,也不易攀援而
上。到得峰顶,谢烟客将那少年放下,说道:“这里便是摩天崖了,我外号‘摩天居士’,
就是由此地而得名。你也在这里住下吧!”
那少年四下张望,见峰顶地势倒也广阔,但身周云雾缭绕,当真是置身云端之中,不由
得心下惊惧,道:“你说帮我去找妈妈和阿黄的?”
谢烟客冷冷的道:“天下这么大,我怎知你母亲到了何处。咱们便在这里等着,说不定
有朝一日,你母亲带了阿黄上来见你,也未可知。”
这少年虽童稚无知,却也知谢烟客是在骗他,如此险峻荒僻的处所,他母亲又怎能寻得
着,爬得上?至于阿黄更是决计不能,一时之间,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谢烟客道:“几时你要下山去,只须求我一声,我便立即送你下去。”心想:“我不给
你东西吃,你自己没能耐下去,终究要开口求我。”
那少年的母亲虽然对他冷漠,却是从来不曾骗过他,此时他生平首次受人欺骗,眼中泪
水滚来滚去,拚命忍住了,不让眼泪流下。
只见谢烟客走进一个山洞之中,过了一会,洞中有黑烟冒出,却是在烹煮食物,又过少
时,香气一阵阵的冒将出来,那少年腹中饥饿,走进洞去,见是老大一个山洞。
谢烟客故意将行灶和锅子放在洞口烹煮,要引那少年向自己讨。那知这少年自幼只和母
亲一人相依为生,从来便不知人我之分,见到东西便吃,又有什么讨不讨的?他见石桌上放
着一盘腊肉,一大锅饭,当即自行拿了碗筷,盛了饭,伸筷子夹腊肉便吃。谢烟客一怔,心
道:“他请我吃过馒头、枣子、酒饭,我若不许他吃我食物,倒显得谢某不讲义气了。”当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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