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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传奇猎人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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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呀!我是白椿!来人呀,来人救我啊!……”
一只鸟扑噜扑噜地从崖壁上飞起来,尖叫一声,跑了。是只岩鹰。再喊。两只野物又奋蹄远走,大约是两只麻羊。
“人真是个草命!人就这么丢了,无声无息地丢了,然后被风雨剐成一副骨架子,再让风一次,飘落崖下。人就这么不值钱么?昏过去醒过来。醒过来再喊。山高云深,何人能够听见!
也怪这天无绝人之路。放羊的二楞子救了白椿一命。二楞子放羊,看见两只小野猪,就去抓猪。猪没抓住,回头一看,西天一片怪云,云呈金橘色,一圈圈往上飞去,像人的指纹。那指纹云彩是二楞子第一次见到,就看呆傻了。看那云中,还有一圆溜溜的东西,正在反射着傍夕的阳光。“是个大野瓜哩!”二楞子说。心里却想着搁在山上的一坨金子。常有人在这山壁上找到金子——金子是土匪藏进去的。二楞子想这下要发财了,有了金子就可娶老婆了。二楞子快四十岁了。
二楞子就拴了羊,把羊鞭插在腰上,往山壁上爬去。正爬着,盯紧的圆溜溜东西却开口说话了,发出狂乱的呼救声:
“爹啊!救命啊!……”
二楞子拔腿就跑,以为撞上了鬼。跑到村里,叫大家往山腰看。大家看到是个人,那发光体是个光头。毛村长就安排了几个会荡绳采药的人去施救。
施救的人荡近绳子看到是白椿,身子已经凉透了,像一块冰。就把他吊上去。可人已经不能讲话。就架火将他猛烤,像烤腊肉。嗬!一个死人,竟烤活了!
白椿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二楞子的。他听见二楞子说:
“嘿嘿,你是金光灿灿的大野瓜哩!”
八
白椿捡回了条命,他爹白中秋天天给他喂吃的。他已饿得皮包骨头,在半山岩上五天五夜没吃没喝。白椿能吃,吃时发出猪一样的呱叽声。他爷爷咬着烟袋看着他吃,叹着气。
“这么跑,迟早要死在山里的,给他找个媳妇吧。”他爷爷对他爹说。
“我那个苦荞四十了咧!”白中秋叫冤说。
“我不是说苦荞。”
“过去踏破门槛,现在他一个瞎子,还有哪家姑娘要他呀!”白中秋摊开手,一脸霉气。
他就去找苦荞。
鹞子峡的苦荞说:
“我早听见说你儿子吊在半山崖的树上五天五夜,还活过来了。”
“麻烦你给他找个媳妇吧。”
苦荞说:“你家两双筷子打架——四条光棍。一条坐牢了,一条瞎了……”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2)
“就当是你儿子。”
“我晓得。”
“就找个瞎子瘸子,他那样在山里瞎蹿,不是讨兽吃了,就是摔死,哪还有第三条路。”
“问题是,哪来的这多瞎子瘸子呀!苦命哟椿娃,这么标致的一个娃子……”
两个人死活商量来商量去,没个明辙。望着白中秋苦巴巴抽烟、流泪,苦荞也陪着流泪。陪着流泪到天明。
苦荞也是个苦命,有过丈夫,也有过娃儿。丈夫害病死了,娃儿十岁时,在山上放牛,为保护白家的一条犊子,与野物搏斗,让野物啃吃了,还不知是什么野物。找到他时,就剩下一条大腿。
“主要是没钱,有钱的人家,傻子哑糊也能找大黄花闺女。”苦荞说。
“有钱又怎么,有钱你也不认识。”
这白中秋就取笑她。取笑苦荞是有个故事的:苦荞自打守寡丧子后,婆家就把她赶出来,她只好回娘家鹞子峡跟单身的哥哥苦瓜同住。县扶贫办的人来了,听说她的悲惨故事,就给她“扶”了一百元的“贫”。苦荞拿着一百块钱没个感谢的话。扶贫办的人就给村长说这女人不识好歹,活该命不好。这话让村长很恼火,就来批评苦荞。苦荞恍然大悟说:“这是一百元钱啊?有一百元的?”可怜的苦荞,这辈子见过最大钞票是十元的,她哪会知道有这么一天,有人给她送一张百元大钞呀!
白中秋笑她,她也笑。两个人就倒在了那芭茅铺垫的床上。一顿亲热,缠绵万端。白中秋后来就说他一定要去搞钱,不仅给儿子找个媳妇,还要尽早把苦荞娶回白云坳去。苦荞脸红红的,说:“我就等着了。到时,这床就让给我哥睡了。”
家里就一张床,苦荞睡床,她哥苦瓜睡牛棚,与牛一起滚在草堆里,一年四季如此。
苦瓜、苦荞兄妹俩看着白中秋离去。白中秋觉着那后面未来亲人的眼光是很重的,像铁把他拴着。
白中秋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树上两只雀鸟在交配,看到两只灵猫在山岩上叫春,看到癞蛤蟆在爬癞哈蟆,就在心里大喊:“我们是人啊,我们要有个女人啊!”
路过铁匠六指的门口,心里还翻腾着悲伤的情绪,听到铁锤叮当,就想找六指赊点铁砂子、滚珠。搞钱想得头破,还是只朝山上盯——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野物。听说林场的李八棍这几年偷猎发了大财,抓住了也就抓住了,罚点款又放出来了。那小子听说很会来事,把几个警察都买通了,逢年过节给他们提麂胯熊掌去。管他妈是猪啊羊啊鬣羚啊老熊啊,老子打着什么是什么,怕个卵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遵纪守法你就没钱用没老婆睡,你遵纪守法活着又有什么卵用?
枯瘦弓腰的六指被硫化煤熏得泪水淋淋,从黄烟中挣出头来看着白中秋,没什么好脸相——这六指一见到白中秋就是这副样子。又是赊账的,榨不出点油水来的顾客我凭什么笑脸相迎。
“不行不行。”六指说,一泡痰就从白中秋腋下射到煤槽里。白中秋恨得心疼,可拿他没办法,只能忍着。
过去以物易物,不叫“赊”,也不用赊。过去山上野物多啊,又允许打。打匠们从山上回来,就在门外头往六指铺子里丢一串串的毛鸡子、麂胯、野兔,然后,不用六指监督,自个去缸里舀滚珠铁砂子——这滚珠铁砂子是将铁烧成水,在缸里覆个瓢,铁水顺瓢背往下倒,铁水滚到水里,就变成了滚珠砂子。舀多舀少全凭良心,这东西又不能吃,全是上山害牲口的,大家也不会欺负六指。六指是个老实人。平时刀啊镰啊锄啊,要他打便给你打,有钱给钱,无钱也就算了,也是以物易物,酒啊苞谷啊浆粑馍、酸白菜,都是可以换的。天下最好的人可能是铁匠六指了,坳子里的大人小娃都这样说。可今天——对,就是今天,六指与白中秋摽上了,死活不干,说:“不赊。”
六指说话又不会拐弯,话也少,话比锤声少。白中秋过去赊了,只是多看了他的脸色,今天,坚决不干了。也是,人家铁从镇上背回来,翻山越岭要两天,铁不是别人白给的,也是要钱的。又沉,六指五十多了,像个虾公,背一篓铁回来要睡三天。他不赊为啥村里人不理解呢?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3)
白中秋觉得受了羞辱,梗着一脖子气,因一夜未睡,被六指气了,又被他铺子里的硫化煤熏了,就产生了残忍的幻觉,就听见另一个人在他耳边喊:
“炸死他!炸死他!”
那是另一个白中秋。白中秋在怂恿白中秋。
白中秋踅到包胜的党参大棚,包胜在棚里忙活,包胜的猎狗连人都不认了,朝他大吠。他赶走猎狗,就问包胜要雷管。包胜说:
“中秋哥,要雷管做啥呀?”
“炸猪。炸猪去。”
“秋天来了,猪扎了一个夏天,只怕是要出来了。”包胜给白中秋敬了一支烟,猛然看到他眉头间一团团黑气,就惊了,说:
“中秋哥,与老熊打架了么?”
“猪。”白中秋说。
“一肚子气哩。”包胜就摇头,不给雷管,坚决不给,死活不给。
“我又不是炸你。”白中秋说。
“炸谁都不行,中秋哥,我寻思你是要报仇。与谁结了仇?告诉我,我给你化解。”
白中秋愤而走了。包胜还在后头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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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给人结仇啊中秋哥,我师傅一家子今年是撞到啥鬼了!……”
白中秋恍恍惚惚踩着棉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死人沟。白中秋对着沟里腾出的腐败臭气大吼了一顿,心里才好受些。那沟里因过去土匪火并杀人,到处是死人的骨头,灌丛通红,在灌丛缝里有人点种的苞谷,不知在被什么掰着,反正总有响动。冷杉站在高处,倒是寂静无声。愈往深处走,愈是雾霭沉沉。爹的那个老地主养父就是在这儿毙的,那两个行刑战士,也是在这儿各自向对方开的枪——他们的坟头就在山坡上。低下头,用脚几扒几扒,就找到了一个弹壳,再几扒,扒到了一颗子弹,又一颗,大的,是机枪弹。白中秋就在沟里扒土,共找到了三小两大五颗子弹。
“六指,你这忘恩负义的人!想想你家两代人是谁养活的?不就是我爹养活的么?还有我爹的几个徒弟。你天天喝酒啃熊掌麂腿,是吃谁的哩?我爹他们不上山打猎,你吃个###,只能啃自己的卵子。现在山上没啥东西了,你就翘皮子了,欺负咱英雄末路,把我不当人,就是把我爹猎王白秀不当人,有你的好!……”
白中秋在兜里捏着几颗生锈的子弹在心里奋勇反击,很解气,有了火药就解气,就踅回六指铺子里,趁六指没注意,把那几颗子弹丢进了煤槽。
过了一个时辰,六指的铁匠铺里,就传来几声连续的爆炸声,一个男人的凄惨尖叫也就响起了。
六指炸掉了两根手指和半边鼻子。
九
“白云坳再次响起爆炸声”。这是一份水布镇派出所治安简报上一篇报道的标题。
文寇所长的心里滴着血,他在街头的一个拐角处看到两个做小生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身边的那些看客一个个吸溜着被北风吹出来的鼻涕,在大声叫好。文寇所长系好被人踩松的鞋带,紧紧抓着他腰里的枪。想向街上的饿狗或者人开枪。那些拍手叫好的人究竟是被什么充盈了大脑?现在,山上野兽们的争斗没了,剩下的是人的打斗,人自身,人自己,自己与自己打斗。这种情势的转移让他还来不及思索,究竟是因为什么,人取代了兽,人开始蛮不讲理,动不动就是爆炸,凶杀,比野兽们的争斗还多了个家伙哩。野兽们只用爪子,用牙齿,人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人比兽凶狠,也恶劣。人不讲理了。在这片山上,在这个地方,暗杀之风正在横行,疯狂地扫遍村村寨寨,坪坪坳坳。
文寇所长抓起苏老倌那个测量身高体重的机器就跑,让那老倌子不知何事。文寇所长恶狠狠地说:
“老子不信就抓不到凶手!”
那东西发出与警笛一模一样的瘮人声音:“呜——呜——呜——”就是这声音吸引了他,让他有了高屋建瓴的奇想。过去,他曾警告过苏老倌,别猪鼻子插葱装象唬人,警笛是你这号烂人随便用的吗?现在,警笛啊警笛,我老子正要石破天惊地唬一唬你们打匠遍地凶杀成风的白云坳,白云坳子里的刁民!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4)
两个合同警察气喘吁吁地背着那个刷过漆改装过的体重身高测量器,拉着这铁家伙里的警笛,向白云坳进发。
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合同警说到了,前面牵着狼狗的老警察胡彪就勒住了狗绳说:
“所长,我看咱们先歇歇,把气势憋足,然后冲进去,一家伙放倒他们。”
两个合同警因为没经验走远路,鞋是皮鞋,脚上都打出了鸡蛋大的血泡,此刻正抠着脚上的血泡,手上血水淋漓。狼狗舔着他们手上的血迹,尾巴摇得像木材加工厂的机器。
“我说,必须狠狠地整死他们,把他们整服,不是挖一个凶手出来就了事,是要为以后咱们别再来了,别再走这趟地狱路……”所长说。
黑暗像一个寡妇笼罩在前头,阴郁的村庄飘动着吊儿郎当的炊烟,漫不经心地恭候着他们的到来。天空无比明亮,云彩划过苍穹,使得这些人异常渺小,把他们的雄心壮志,雄才大略亵渎得狗屁不值,滑稽异常。
一开始就是一出滑稽剧。
“小心坳子里的狗啊。”两个合同警提醒他们说。
白云坳的狗可是有名的,一色的猎狗,又叫赶山狗,紫英英的毛,粗嘴头,狼尾巴,高架子,牙齿比一般菜狗多四颗,常常啃人的脚后跟。为此,文寇所长已将脚严严实实包好,还在两个脚踝那儿插了铁片。
一切准备就绪,胡彪将那警笛声调到最大,将狗一声喝唤,几个人就神速地占领了毛普通村长的房子,前后下了哨,狼狗被文所长锥了几针,叫得像唱花脸的戏曲演员,让坳子变得兵荒马乱,毛骨悚然。
“……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测谎机,谁讲了谎话诓弄警察会被它电死的!”
彩灯闪闪的“测谎机”卧在毛村长的堂屋里,嚣张着,被喊来的人在屋场上排成一行,等待着那世界最先进机器的测谎检验。
“快!快!快!一个一个上!……”
警察们吆五喝六的,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村民赶上测谎台,让他们先解开衣服,脱掉鞋子,一人喝一大碗清水,然后由耳戴耳麦,眼戴墨镜的文寇所长在旁边操作,询问,其他警察大声喝叱帮腔。
“快说!快说!六指是不是你炸的!快!说出来!说出来!……”
毛普通村长已经看出了这东西有点眼熟,他常去镇上。他觉得今天不对劲,文所长干嘛发这大火,干嘛他们今日杀气腾腾的?白中秋一上去就被用针锥了,说是验验他的|穴位。白中秋被人按着,嗷嗷大叫,两个合同警出手(日后要查刑讯逼供文所长就可以脱干系啰),扯着他的头发,把那白中秋扯得眼往上翻,牙往外龇,眼泪簌簌往下掉。
“够了吗?够了么?!啊!”
两个合同警合力扯着白中秋,又拧他的裆里,再拧他的脚趾头。这家伙哑哑地叫不出声了。文寇所长这时按动了一个按钮机器就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嚣叫,好不骇人!
“说,是你吧,马上要电死你了,红灯亮了!只有你亮了!说!说!”
几个人一起吼,那白中秋就是一个坚定的地下党员,咬着牙,只嚎叫着,却一声不吭,一字不吐。
又泼他的凉水。四个人将他仰八叉地拉劈四肢,像五马分尸的大动作,只差把他撕成两半了。回去,白中秋的卵子肿得像个南瓜,自是后话。
这一趟下来,吓翻了六个人,两人小中风,一人完全疯了,说出了二十年前往生产队猪槽里投毒毒死一头母猪的事。
就像在麻将桌上小和了一把。也算无意插柳柳成荫,东方不亮西方亮吧。
十
治爆缉枪的专项斗争开始了!
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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