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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之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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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张书记这么随便,真让他感动。雷子建本来就是个黑脸,嗓门又大,很随便的人戏称他雷公。酒到半酣,脸如赤炭,越发雷公了。他粗声大气地发着感慨:“你张书记这个人就是实在、直爽、不来假动作,我们当下级的实在服您。”陈明浩跟着说:“是啊是啊,您同我们在感情上没有距离,只有很随便的朋友间才开口要酒喝哪!”张兆林举了举酒杯,说:“拿什么架子呢?上下级只是个分工。组织上若是现在宣布你们哪位来当地委书记,我张兆林马上听你们的。”两位忙摆手不迭,表示不敢不敢。
今晚雷子建的话也很多,最后扯到了群众告状的事上来。
雷子建有点激动,坐不住了,蹲到了椅子上,说:“明浩同志在这里,我们县委、政府领导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可有人还告这告那的。这个县有告状的歪风。”张兆林按了按手,说:“好了好了,喝酒喝酒,我晚上不办公。不过说到这话,我有个观点,有人告状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没有人告状的领导绝对不是好领导。地委是信任你们的,我张兆林是信任你们的。好了好了,不谈公事了。”
瓶子酒尽,陈明浩叫了服务台电话。马上来人收拾了。张兆林说:“连续作战怎么样?”雷子建说:“太晚了,你还是休息吧!下来也辛苦的。”于是握手道了晚安。
小孟坚持要送两位大人下楼来。雷、陈二人同小孟客气一番,就并肩走在前面。两人腋下夹着公文包,边走边商量工作上的事,看上去很像刚散会的样子:o到了楼下厅外,两人回头同小孟握别。小孟目送他俩上了小车才转身上楼。
马师傅早已鼾声如雷。小孟去洗漱间刷牙漱口,洗了个澡。梳头发的时候,注意打量了自己,发现自己容光焕发,气宇轩昂。他妈的茅台真是好东西,喝过之后觉得自己还像个人。走出洗漱间,见马师傅睡眼惺忪地要来解手。马师傅揉着眼睛问:“这么忙,搞到这个时候?”小孟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唔了一声,就躺到床上去了。他不张嘴,是免得喷出酒气。马师傅见他这么严肃,以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就不便多问了。
小孟最初觉得张兆林这一路反复讲团结和实干问题,实在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但细细一咀嚼,发现这是张兆林安抚人心的一次巡视。阐述团结问题时,张兆林重点讲的是要尊重老同志,要稳定班子。这其实是讲给远在地委机关的老书记陶凡同志听的。张兆林的讲话自然会有人传到陶凡耳朵里去的。
陶凡主持地委工作多年,现在县市和部门基本上是原班人马,张兆林不能不重视这一点。他必须处理好同陶凡的关系,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破绽,不然下面会人心惶惶的。同志们都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张兆林这一着果然有效。因为这些人虽说是陶凡的班底,但张兆林原来是管干部的副书记,在各路诸侯身上的感情投资也不少。如今,他是一把手了,只要他稍稍表示一下姿态,那些头头脑脑谁不乐意归属在他的麾下呢?都变聪明了!说到实干,免不了那几句“看实情、讲实话、办实事、求实效”的熟语,小孟悟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
可还是有人认真领会了张兆林关于实干的精神。地区农业局局长朱来琪同志撰写了一个调查报告,说地区这几年来反复宣传庭院经济的经验,不符合实干精神。原来,这个地区偏僻落后,工业在全省没有位置。山多田少,粮食不能自给,农业也算不上强项。一个地方工作没有位置,领导自然也很难有位置。陶凡每次上省里开会,见兄弟地市发言有声有色,自己总觉脸上无光。后来在农业方面寻求突破,终于总结出了一条千家万户大办庭院经济奔小康的好经验,受到省里肯定。于是,省里有关会议要地区发言,讲庭院经济吧;新闻单位来组稿,宣传庭院经济吧;外地来宾参观考察,介绍庭院经济吧。地委机关有一帮很不错的笔杆子,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对庭院经济的理论和实践做了全面探索研究,弄得很有水平,光文章集子就出了三本。这个地区在全省版图上面醒目起来。可是最近,朱来琪对庭院经济发难,先是在一边讲怪话,后来干脆写了篇调查报告呈给张兆林一份,给地区日报社一份。他认为庭院经济名不副实,不就是农民屋前屋后栽几棵果树,家里养几头猪,喂几只鸡?这是中国农民沿袭了千百年的生产习惯。不能靠写文章写出成绩来,此风不可涨!报社同志觉得此事重大,不敢擅自见报,将文章也送给张兆林。凡下面呈送给张兆林的文字材料,自然是小孟先过手。小孟看了朱局长的文章,觉得很有说服力。的确,正如朱局长写到的,总结得天花乱坠的庭院经济,无论是生产规模,还是生产方式,都没有发生根本变化,无经验可言。不纠正这类问题,将助长下面工作上华而不实,害莫大焉!朱局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知识分子,水果专家,孟维周向来敬佩他。坚持真理,直言不讳,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秉性啊!
张兆林看了朱来琪的文章,心里起了火。老朱讲得不无道理,但他意图何在,张兆林朗朗明白。这老朱还不是想在林业局局长陈清镜身上弄手脚?陈清镜原来是农业局副局长,是老朱的下手,分管农村多种经营。庭院经济就是老陈那时候最先总结提倡的,得到当时地委书记陶凡的支持。庭院经济很快名声远播,老陈当然受到特别器重。老朱是一把手,自然不舒服。两人的关系便紧张起来。老朱总认为庭院经济是吹出来的,又看不惯老陈,便老盯着别人,专记人家的小账。他跑到张兆林那里反映过几次。张兆林说:“老陈的事我们会考虑的。
陶书记同我通过气,我们有个意见。“老朱暗自得意,以为自己这回把陈清镜搞倒了。过了不久,老陈被调到林业局当一把手去了。林业局那把交椅比农业局好多了。老朱想不到张兆林讲的什么意见,就是这么个意见,有种受骗的感觉,又来找张兆林。这回张兆林很严肃地讲了几句,说:”老同志了,不要用个人情绪来评价干部,也不要在别人小节问题上做文章,更不能对组织上的决定说三道四!“老朱弄得很没有脸面,不再找领导反映了,只在一边讲些风凉话。张兆林也不是瞎子,庭院经济到底怎样他心里自然清楚,但当时他是陶凡的副手,叫他怎么说?现在自己是一把手了,仍要借这顶帽子戴一戴,又能怎么说?再说老朱的动机是很不纯粹的。
老朱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最近,地委书记张兆林同志一再强调要提倡实干作风。张兆林对这一句话非常反感,心想这老朱审时度势的功夫也太差了,他也许以为我说实干是针对前任浮夸来的。这简直把我张兆林当小孩看了。张兆林前段在下面反复讲团结和实干,始终不忘在前面加上“继续”、“进一步”、“更加”之类的话,就是怕别人听偏了,以为他否定前任。必须充分肯定过去一段全区各级干部都是团结实干的,他张兆林才能站得住脚。此事不可小视啊!就像当年毛泽东批评“四人帮”一样,他老朱打鬼,要借我张兆林当钟馗呀!如果听之任之,纵容他老朱泄了私愤事小,我张兆林失去一批老同志和基层干部,那事就大了。于是,他准备写一道严厉的批示,并转有关领导一阅。当然,老朱谈的是工作,他的批示也只能针对工作。至于老朱同老陈间磕磕绊绊的事,他只当不知道。想清楚之后,批示道:阅。①欢迎大家进行工作研究,各级领导要带头。这一点朱来琪同志是做得很好的;②庭院经济的成绩要充分肯定,其经验要发扬光大。对过去的工作采取虚无主义态度不叫做实事求是,更不叫实干;③庭院经济是农民群众生产经营经验的总结,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据此来否定庭院经济,则是思想方法的错误;④目前有一种倾向(不仅对庭院经济),只看到困难和问题,看不到成绩或者否定成绩,这对改革和发展是极其有害的。这一点,务必引起各级领导高庵重视。请地委、行署各负责同志一阅,并呈陶凡同志阅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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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林将批件给了小孟,叫他送秘书科转呈其他领导。小孟接过批件,听见张兆林不经意地说了句书生之见,迂腐之论。小孟听不出这话是对谁来的,不便多言。秘书科在一楼,小孟一边走一边看了张兆林的批示,脑子一下懵了。他想不到朱局长一番耿耿直言到张兆林这里会是这么个反应。也许自己的认识水平太低了?
老朱的调查报告在各位领导那里旅行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张兆林的桌子上。大家批的大多是同意张兆林同志意见之类的话。张兆林最关心的是陶凡的反应。陶凡却只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落了个日期。张兆林的目光在那个不太规则的椭圆上定了片刻,琢磨不了陶凡的心思。
分管农业的副专员批了个具体意见,建议在适当时候召开一次发展庭院经济经验交流会,进一步推动这一工作。张兆林正有此意,便批示:同意开个会,请农委做好有关筹备工作。
这天马师傅从哥们儿那里得知1号车的刘师傅在活动,想来取代他的位置。这可不是个好事,他原来进地委办,靠的是当时在地农行当副行长的姐夫同张兆林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毕竟是下级同上级的关系,况且现在姐夫又调到外地去了。当初安排你进地委办,已经是给面子了,还能指望人家长期关照你?人情有时同钞票一样,多大的人情只能办多大的事,而且支出了就没有了。谁知道那刘师傅有什么背景呢?还真让人担心。李秘书长他摸不着深浅,谁知道他同刘师傅关系如何?自己找张书记吗?实在不妥。没有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还只有求小孟帮忙。他后悔自己原先不该对小孟那种态度。不知小孟是大度还是没有察觉到,那小伙儿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不恭。
那天,也是在县里出差。马师傅找了个机会同小孟说:“孟科长,我觉得我俩在一起共事很和谐哩!”
马师傅已好长时间不发牢骚了,而且开始喊孟科长。
小孟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个感觉。”
马师傅说:“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张书记水平高,你同他说得来。我就不行,大老粗,你们谈的有些东西,我听了云里雾里。”
小孟听到这些,便明白马师傅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了。他客气道:“哪里哪里,张书记的水平才叫水平,我当他的秘书,只要不误事就了不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呀广马师傅钦佩道:”你看你看,你这什么功呀过呀,我就讲不来。同样一个意思,有水平的讲出来,味道就不同了。“
小孟不想再听他兜圈子,就启发道:“我就喜欢你的开朗直爽,有什么讲什么。同你一道共事,也是福气啊!”
马师傅捉摸着小孟的表情,说:“张书记我很敬佩,跟着这样的领导,辛苦一点也值得。只要张书记不嫌弃,又同你孟科长搭档,再累也没什么。我们做工的,又不求当官,图什么?就图别人看得起!”
小孟终于明白马师傅的用意了。刘师傅意欲取代马师傅的事,小孟清楚。李秘书长都有些松口了,但张书记不同意。他说都是地委办的工作人员,谁都不错,换来换去没有必要。弄不好还会引起外面的不必要猜测。这事早已定下来了,不知马师傅是否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小孟决计借机行事,在这事I上做些文章。他见马师傅仍在打迂回,便试探道:“你这个岗l位最忙,责任又大,看起来简单,却也不是谁想干就可以干得,了的。要真正按要求干好,也是要花工夫的,辛苦呀!但盯着这个岗位的人还是有的。有些人动机不纯,以为跟着书记跑就可以捞到好处!”
马师傅心想,孟科长分明也知道这事了,只是不便说穿,在暗示自己。已经挑到这一步了,他索性直接问小孟:“是不是有人在做我的手脚?”
小孟笑了笑说:“你自己其实都清楚了,何必瞒着我?”
马师傅便将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小孟一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马师傅听到的真的是过时消息。小孟的算盘是:马师傅如果不知道事情早已定下来了,他就说去做做工作;如果马师傅知道已平安无事了,他就说他同张书记讲过这事。不管怎么说,都要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这会儿他心里有了底,更加卖起关子来:“马师傅,这事我本来不应同你本人讲的,这是违背原则的。不过反正你自己也知道了。详细情况我不讲,你听见了怎么个情况就算怎么个情况。我建议你自己也不要去打听,也不要去活动,那样反而不好。我可以做做工作,相信不会随便动你的。”
马师傅立即表示感谢了。
过了几天,马师傅问小孟:“事情怎么样了?”小孟很神秘地说:“最后还没有定下来。李秘书长有意思让刘师傅来,不过你莫急,最后还得张书记定。你千万别去找李秘书长,他的脾气你知道,弄不好问题更复杂了。我今天就同张书记说说。”
马师傅当天夜里心急如焚,几次想爬起来跑到小孟的单身宿舍去问消息,还是忍住了,太急性了面子上不好过。说到底不就是给地委书记开个车吗?什么大不了的?讲出去是个笑话。可这对他的确太重要。
第二天一早,马师傅的小车照例开到小孟那栋单身楼下,一长两短地按着喇叭,比平时早了五分钟。从张兆林当一把手以后不久,马师傅都是这样,每天早晨七点四十准时来接小孟,再同小孟一道去接张书记。一般赶到张书记家里是七点五十。小孟接过张书记的包,向张书记夫人道声舒姨再见。张书记第一次接受这种服务时没说什么,小孟小马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今天小车到小孟楼下时,小孟还在喝稀饭。小孟把头伸出窗户,示意等一下。
小孟一上车,马师傅就想问,却止住了。小孟有意慢条斯理,等了片刻,说:“我同张书记说了,没问题。”马师傅立即松了口气,连说谢谢。小孟却又说: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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