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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剑-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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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幻岳扬起一边的眉毛道:
“你兄妹二人又知道些什么?不过只是寡廉鲜耻,罔顾忠义仁信之道,昧着良心捞儿文造孽钱罢了,你们还懂什么?”
阎小仙气得浑身颤抖,连话也说不出了:
“你……你……你……”
南幻岳转身走出,头也不回的道:
“记住,自今天起一个半月之后的那天,‘驻马亭’日出之后,日落之前,过时,就不候了!”
南幻岳转回头来,又向“莫尘山庄”赶去,这一路上,他的情绪没有前一趟那样悠游自在了,心里沉甸甸的老似压着些什么,眼睛看出去,山色野景也仿佛全罩上了一层灰郁苍黄,和他的心绪一样显得那般霾重……
自从由那个幽深绝寂的古洞里重见天日,到如今也有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该办的事仍未办妥,立定的两个心愿也一个都投完成,几个月里,反倒又波折迭出,结下了不少的怨仇,开罪了不少武林强豪,血流得那么多,命残得那么多,到头来,,却竟又是恁般空虚,空虚得叫人帐惘述茫……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到“流泉镇”去找古潇然结清这笔旧帐的,但是,想想与狄修成和杨玲的约定之期早已过了,怕他们等得焦惶——他非常清楚“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尤其是,那种忐忑不可期的等待更令人难以忍受,所以他决定先回“莫尘山庄”打个转,好歹交待一下,也叫那两个苦等的人放下这颗心来……
时光总是这么快的流逝,当南幻岳赶到滇边的时候,空中业已偶尔飘起散碎的雪花了,越过“宁莨城”再有小半日的路程,南幻岳已经可以遥遥望见那座他魂牵梦系好多年的小山——“燕山”,那是一座不太高也不太险峻的小山,它没有磅礴的气势,却有灵巧的韵致,没有榷伟的形魄,却有秀逸的骨神,它是柔美的,飘逸的,每一度起伏,每一处角峰,全是那么匀婷对称,叫人一看,打心眼里就会兴起一种安宁又恬适的感觉,平静、幽寂,该是一处多么宜人的修心养性之所。
南幻岳拼命的催动坐骑奔到山下,在满眼的青柏银辉,白头晕松里沿着那条窄窄的,弯曲的山道奔了上去,空山蹄音,响荡回激,那样冷清清,又那样脆落,别有一种情调,但却又似一声声全踏进了他的心底!
在“燕山”朝阳之南,一面竖立的山壁之前,便是那楼阁精巧相连,亭台盈盈互对的“莫尘山庄”,庄子并不大,但建筑之脱俗,格局之优美却是不同凡响的,就在那云霾缥渺的楼宇之间,在那占地百丈的碧树瑞雪相映的山庄里,在那由山壁之后垂流下来的涓涓玉瀑中,远眺烟霭层峰,上仰浮云西流,啸山风,俯苍林,其中韵味之高雅欲远,自是不在话下了。
“归心如箭”这句话可是一点也不错的,南幻岳在马儿的遍体大汗中抵达了“莫尘山庄”的小巧朱门之前,他甚至连门也不及拍,便纵身越过了那人高的矮墙!
不错,三年有余未曾返家,而家,仍然是“景物依旧”的,一样的碧瓦飞檐,一样的小榭楼台,园庭门墙各处,亦显得十分整洁,而且还看得出有新近修建过的痕迹,嗯,南幻岳不禁心中兴起了各般滋味——又是惭疚,又是赞许,又是迷茫,惭疚的是他对杨玲—向的冷落与疏淡,赞许的是杨玲的能干精细,述茫的却是,感情上该要做的抉择和定夺。站在前围里,他轻轻的长吁了口气,总算到家了,这是他自己挑拣设计、监督,眼看着由一片荒脊山野中一木一瓦盖起来的家,日前来说,初冬的景致固是苍凉凋零了点,但他心中却浮荡着一种贴实的温暖,他相信等到冬去春来,这一切,便又将变得一片新绿,欣欣向荣……
让湮远的回忆温馨浸润着自己,好久,南幻岳才举起脚步缓慢而悠闲的沿着这条瓦砖砌成的便道行向前面的大厅。
杨玲现在正在做什么呢?狄修成是否在和老家人阿福闲聊着,初雪的寒天,也确叫人无聊,尤其在这空山寂寥的“莫尘山庄”,这股子冷清意味,就要更胜于别的地方了。
南幻岳踏上六级的宽大云石阶,又浏览着两边雕镂着龙纹的石栏,浏览着阶梯正中的斜面旭日凸图,这些,除了显得斑驳点点,大约还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三年多的日子,不算太长,可也不算太短。踏进回廊,鼻子里还依稀可以嗅到那新漆的味道,木栏绿门,相当光鲜,南幻岳笑了,这,约莫也是杨玲回来后雇了整理的,他巡视了一会,然后,轻轻叩门:
“杨玲,杨玲,乖乖,我回来了。”
于是,门儿被轻轻启开,南幻岳早已摆成的一张笑脸,却在启门后的瞬息陡然僵凝了——门里的人,不是他意想中杨玲那张如花带怨的美丽面庞,亦非狄修成或阿福苍老含笑的脸,那是一个他绝对意料不到的面孔,那是一张长方形的,横肉累累又形色凶恶的面孔,面这张面孔便生在那个魁梧的躯干上——这应门者居然是一个浑身黑衣,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二、仇深似海气如山
南幻岳惊愕之后的一刹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疑视着门甲的黑衣大汉,黑衣大汉也正以一种冷漠的,严酷又毫不意外的神色瞧着他,南幻岳心里了悟了些什么,也警惕了些什么,于是,他以一种无所谓的声调道:
“唏,阁下何人?”
黑衣大汉粗厉的道;
“你又是谁?”
南幻岳东张西望了一阵,笑道:
“我想,我们两人总有一个搞错了地方——不是你晕了头,就是我见了鬼啦!”
黑衣大汉硬梆梆的道:
“说话不要太俏皮,我忠告你!”
南幻岳眯眯跟,冷冷道:
“这里可是‘莫尘山庄’?”
黑衣大汉冷森的道:
“不错!”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那么,你是‘莫尘山庄’的什么人?”
黑衣大汉阴冷的道:
“你问我是‘莫尘山庄’的什么人,你擅入私宅,行动鬼祟,我尚未查询你的身份,你居然先问起我来?”
南幻岳笑道:
“我当然要先问你,因为我不认识你呀!”
黑衣大汉怒道:
“同样的,我也不认识你!”
南幻岳道:
“但是我却有权先查问你!”
黑衣大汉眼眉一吊,道:
“为什么?”
南幻岳耸耸肩,道:
“因为我是‘莫尘山庄’的主人!”
狞恶又阴沉的笑了,这黑衣大汉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但这抹笑容,却是如此的邪厉与奸险:
“哦——你就是‘莫尘山庄’的主人,“剑之魂’南幻岳?”
南幻岳平静的道:
“一点不错——而且,你也不要故作恍然之状,我想,你该早已知道我是谁的了!”
黑衣大汉狂笑一声道:
“好聪明,但再进一步弄清楚不是更较可靠么?”
接着,他头也不回却显然是向大厅里某个角落说话:
“古老大,业已验明正身了,果然是他!”
南幻岳怔了怔,在疑惑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古老大?古老大?”
他的疑惑立即使有了解答一黑衣大汉偏身一侧,大厅内的角隅暗影处,施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癯,上唇上又蓄了短髭的中年人物,这个人甫一出现,他身上所带着的那股无形雍容又威严的气韵便像跟着布散于四周,他生得并不雄壮魁梧,但是,他却持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风仪!
“天蝎”古潇然!南幻岳的目光才一接触到这人,心脏便禁不住猛然收缩,呼吸也立即急促起来,此时此景此地,居然和古萧然就这样朝上了面,在他来说,可的确实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简直有点令他愕然了!
古潇然形态从容,举止潇洒,真可谓“潇然自如”了,他站在南幻岳面前五步之处,彬彬有礼的长揖为礼,笑容可掬。
“幻岳,多年不见了,你仍旧英姿飒爽,威武不减昔往,可喜可贺,这一向可好?”
深深吸了口气,南幻岳竭力将自己心中的波动情绪压制住,然后,他才徐缓的道;
“古潇然,你胆子不小!”
古潇然微微一笑,道:
“所谓‘解铃还是系铃人’,当初这个过节是我挑起来的,如何了断,自该亦由我主动解决!”
南幻岳点点头,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乃是最好不过,而且,我老实告诉你,便是你不来,也不会在‘流泉镇’上再过多久的太平日子,我用不了几天便会去找你的。”
古潇然一笑道:
“这个,我自是心里有数,所以才不惮风雪遥路,大老远巴巴赶来‘莫尘山庄’向你请罪了!”
南幻岳冷冷——哼,道:
“只怕你口是心非,另有图谋吧?”
古潇然神色不动,笑道:
“怎么说?”
南幻岳强硬的道:
“你明知道这个‘罪’不是好请的,这段梁子不是好解的,你明知我们只要朝上面便难有全善了之局,你岂会如此大度牺牲?当然不会,而你既是不如此,自也就另有打算,别具阴谋了!”
古潇然安详的道:
“这个,却也不尽然——”
故意顿了顿,他又奸笑道:
“当然,主要是得看你合作的诚意如何——”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合作?老天,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几乎便像叫蛇咬了两口,而这两个字出诸你嘴,感觉上更不啻是叫毒蛇咬上两口,古潇然,不用再提这两个字眼了,三年多前我就是因为与你‘合作’,才陷身古洞,几濒于绝,在那种幽冷黑暗的人间地狱里虚掷了近千个宝贵日子,在那种寂寥无告的魔境中煎熬着自己的魂魄……若非上苍佑我,奇迹发生,只怕我到今天仍不得出仍被活活囚困于深山绝洞之内,说不定早连尸骨也遭了鸟兽之吻了!”
古潇然双眉轻皱,颇带同情之状,他“啧”了两声,叹息道:
“那样的日子,想想也确叫人心里寒懔……”
南幻岳突觉热血上冲,怒火如焚,但他一口气硬压下去,再度深深的呼吸,他露齿微笑:
“你也体验到那种生活不好过,是么?”
占潇然颔首道:
“这是可以想见的……”
南幻岳平静的娓娓细述,宛似在叙说一个古老的故事,在追忆一段与他毫无关连的过往—样:
“那样的日子,每天,每时,每刻,全渗着黑暗,全融着孤寂,全糅合着翳闷,最叫人难以抗拒的,还是那种绝望的感受,好像天地之大,这只是个被遗弃的角隅,被世人永远忘怀了的绝地,整日价所听到的,仪有风声鸟语,与偶尔传来的兽嗥,莫说亲人的呵慰,友朋故旧的寒喧,就连人类的声音也没有,那是一种极端的无聊及无比的烦躁的总合,长夜漫漫,白昼又何尝不漫漫?我学会了自己和己对话,学会了与石壁,与鸟兽,甚至与虚无说话,我大声叫,大声喊,大声哭笑,借以宣泄自己久被困制的情感,借以放松自己精神上日渐沉重的负荷,这仿佛是一遭禁制,一种诅咒,能把人疯狂了……黑暗宛似是无尽绝的,那里面有许多幻象时常发生,却多是些凶恶邪蛙的怪诞景物,似真似假,叫人惊粟惶惊……日常,吃得很丰盛,野味杂陈。蜥蝎,虫蛇,山鼠,鸟兽,当然是生吞活剥——那样的美味,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喝的是沿着洞壁流淌的涓细山泉,然后,吃与拉在一个地方,一个转动不及二尺的方圆,除了这些事,便只有再与寂黑打交道,再自己和自己说话……就这样我过了千多个日子,三年余的光阴,而这三年中,我差不多把自己的灵魂都一点一点的割碎,自己的精神也一点一点的熬净了……”
古潇然倾听着,清癯而威严的面孔上连连变化,目光也不期然的阴黯下来,半响,他才强笑道:“真对不住,幻岳,苦了你了……”
南幻岳摇摇头,道:
“那不是光用口头几个字便可以抚慰的创伤,更不是用任何代价便可抹煞的惊怖回忆,古潇然,一切的一切全不能与这千多个古洞中的苦难日子相比拟,你是不会真正验出其中滋味的——除了你自己也尝试过!”
不由自主的感到心腔子猛然上提,古潇然觉得颈后的汗毛也顿时竖立起来,他干涩涩的道:
“幻岳,过去的事,何必再斤斤计较,我认为——”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什么也不能认为,古潇然,因为你根本没有亲身体验过你所给予我的痛苦——刻骨楼心的痛苦!”
古潇然强颜笑道:
“幻岳,你所受的委屈,我明白,我们不是好朋友么?事到如今,实在用不着争执下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将发觉比你原来所想的方式要有益得多!”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有什么意思,不妨说说吧。”
古潇然咽了口唾液,道:
“幻岳,首先,我要求你心肠放宽阔点,过去的不必再追究,让我们重新开始,继续做朋友——真正知心知命的朋友——”
偷偷觑探着南幻岳的脏色,古潇然又接着腆颜道:
“当然,我一时的贪婪意念蒙蔽了我的理智而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承认乃是我的不该,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便善莫大焉了,为了补偿你这三年中精神上与实际上的损失,我答应给予你黄金万两的代价表示一点我的心意,另外‘大理府’中我有三家庞大买卖也双手奉送,条件只是你既往不究,将我们彼此间那段不愉快一笔勾销!”
南幻岳冷冷笑了笑道:
“你可真叫发财啦,古潇然。”
南幻岳这一笑,笑得古潇然有些心中发毛,他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了一下,缓缓的道:
“不要嘲弄,幻岳,我现在和你谈的是正经事……”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谈的是正经事,万两黄金与三家大买卖若还不是正经事,什么事才叫正经呢?”
古潇然略现迫促的答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
南幻岳突然脸色一沉,道:
“古潇然,唯一不正经的是你忽略了我生命与光阴的价值!一千个日子与对生存的绝望威胁,却只值这几个子儿?”
古潇然咬咬牙,忙道:
“你嫌少?”
南幻岳断然道: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
古潇然故作慷慨的道:
“没有关系,只要你肯商量,价钱便好谈——幻岳,我再让一次步,增加五千两黄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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