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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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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远渡重洋了,再怎麽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余锡裕说:“别这麽见外嘛。我自己也是下乡过来的,最开始的时候特别难受,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是直想掉眼泪呢。”
白染说:“如果一定要说嘛,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最难受。”
余锡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说:“上厕所?要我说,乡下最方便的就是上厕所了,你只要想拉,幕天席地的到处都是厕所。”
他做势要拉裤子,白染被吓了一跳,拉住他说:“这怎麽行?”
余锡裕“嗤”的一笑,说:“有什麽不行?”
白染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时宭住,幸好突然想起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女孩子,说:“还有女孩子在场呢。”
他不自觉地回头一看,才发现三个女孩子竟然不在背後了。而且,他们已经出了芦苇地,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细山路。白染急得赶紧往回走,哪知道走到河滩边的时候,三个女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白染还要接著找,余锡裕却说:“干嘛这麽著急?这麽大三个人了,难道还会丢了?”
白染说:“她们初来乍到的,要是迷路该怎麽办?”
余锡裕说:“你放心好了,这里的路看起来弯弯拐拐,其实很容易认的,有这条河沟嘛,顺著就是下,逆著就是上,她们肯定会知道的。”
白染还是眉头紧皱,余锡裕说:“别杞人忧天了,没事的,这时候一定要找她们也是白废时间。”
白染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说不定女孩子们是自己玩去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他跟著余锡裕在山路上闲逛,好一会儿才渐渐完全放下心来。
两个人的车站25
余锡裕接著逗他聊天,说:“你刚才说最怕上厕所,这有什麽好怕的?”
白染说:“我们住的那个小院子本来是村里的会场,院里没有厕所。我们一来,狗子妈就很热情地跟我们说,他们的茅房就在我们的院子後面,过去很方便。我不太爱喝水,就不大容易上厕所,到昨天晚上半夜里才著急了。怕天黑踩到不该踩的地方,我特地带了一小截蜡烛。去了之後才发现,实在不应该带那截蜡烛。地上是一个黑漆漆的洞,但是下面的东西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棚子里一群一群的苍蝇直往我脸上扑,下面的东西上面一层白花花的,全都是满满的不停地蠕动的蛆。而且,里面非常非常臭,臭得我快要晕过去了。”
余锡裕说:“你还真老实,人家叫你去你就去了?”
白染有些不高兴,说:“这跟老实有什麽关系?谁还能不上厕所?”
在安静的小山道上,四周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一人,余锡裕看到他不高兴的时候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轻轻撇起的嘴角,心里一阵麻痒。他是个很懂人事的男人了,单身一个人也已经有相当的时间,早听说会安排一个男孩子来黄平乡,无论如何都是窃喜的,昨天一见,果然让自己有十足的兴趣。但这事万万急不得,而且就算他不打草惊蛇,也很可能会有别的无聊之徒跟他嚼舌根,所以他要抢先跟白染熟悉起来,否则一旦有了不好的第一印象,後面就不那麽容易了。
余锡裕强压下心头的魔鬼,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继续跟白染扯:“村里的人都是这样,不只是狗子妈,再怎麽割资本主义尾巴也割不掉各人的私心。狗子妈管你们的夥食,也要接管你们的粪尿。村里的茅坑怎麽可能有干净的?正经是跟牲口圈连在一块儿的。人拉的牲口拉的都存著,发了酵,拿去肥地,人家觉得,越臭越肥。要不是为了这点私心,谁会喜欢蹲自家那臭轰轰的茅坑?不过你根本用不著为狗子妈考虑,她拿了你们的口粮,就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著呢。你哪点粪尿要是想洒在别家的田里,也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白染说:“洒在别家的田里?怎麽洒?”
余锡裕说:“也不是一定要在田里,你随便找个地方往大天白日里一蹲就行了。”
白染迟疑了,这事他还真有点做不出来,而且,狗子妈挺热情体贴的,如果她有这个指望,他没理由不照做。
余锡裕说:“这就吓到了?也对,城里人嘛,有的时候迂腐的很。”
白染看他一样,心想你不也是城里来的吗,不过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余锡裕竟然立刻就明白他这一眼的意思,说:“我嘛,早就记不得城里是什麽样子了,就好像已经过了七八辈子一样,其实稍微算一算,也没有多麽长的时间。”
两个人的车站26
白染心里一凛,这正是他最害怕的话题。才来一天就觉得诸事不便,如果将来永远被遗弃在这个小村子里又该怎麽办呢?这个话题已经无法回避,於是说:“你是哪一届的。”
余锡裕说:“我是 68 届的高三。”
白染说:“你五年都没有回城?不是许请探亲假的吗?”
余锡裕歪著嘴角一笑,说:“跟家里闹翻了,我爸妈都不让我进门,请了探亲假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白染说:“什麽严重的事情至於这样?”
余锡裕说:“你应该能想象那种情况吧?一没偷二没抢,但是别人就是不理解你,不理解就算了,还要来诋毁你排斥你。”
白染想起自己的父亲被游街之後,自己受同学排挤的事,别人当然会理直气壮地想怎麽欺负自己就怎麽欺负,但自己的父母怎麽可能无缘无故就跟自己断绝关系?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没试过解释一下,争取他们的原谅吗?”
余锡裕说:“问题就在这里呀。我就是一意孤行,或者说,实际上我想改变自己也变不了。人和人如果有真正的矛盾,又怎麽可能口头上说一说就化解。爸妈就是看不惯我这个人,光解释又有什麽用?我只知道我自己,上无愧於天下无愧於地。”
白染听得糊涂,说了半天也没说清到底是为了一件什麽事,也就不想再问下去了。
余锡裕说:“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也出不去?不会的。”
白染说:“你又怎麽知道我会不会?”
余锡裕说:“做一个普通的人,必然会走上一条普通的路。你又有什麽特别的地方呢?又怎麽可能被单单挑出来呢?你也许会说,你有背景上的缺陷,条件不如别人,可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白染笑了一下说:“别说这种便宜话了,没什麽意思。”
余锡裕说:“我毕竟比你多混了好几年,怎麽会看不明白?只要你不变得跟我一样,就一定会有跟别人一样的出路。”
白染越听越绕,说:“什麽跟你一样又跟别人一样?”
余锡裕说:“过不了几天,你肯定就会知道了。不过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而已。”
两个人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而是说起其它的无关紧要的事,比如风景好不好拉天气凉不凉拉。白染觉得,这个人想问题实在有些偏激,但是并不古怪,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腔调,更不会乱摆前辈的架子,讲的话题虽然没什麽大意思,但是闲聊起来很轻松自在,再者,白染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别人这麽放松地聊天了,慢慢地觉得心情变好了很多。
白染没去留心脚下的路,只是盲目地跟著余锡裕走,哪知道绕了几个圈子就绕回到了来时的路上、那片长满了芦苇的河滩边。看看树影,马上就要到中午,是该回去吃午饭了。走到村边的一个小路口,余锡裕跟他摆了摆手,就要自己走了。白染问:“你要去哪里吃饭?”余锡裕说:“我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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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想起昨天问起他怎麽吃晚饭时,他也是这种含含糊糊的推托,脑子里灵光一闪,说:“该不会你跟村长闹过什麽矛盾吧?”
余锡裕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白染又拉住他的袖子,余锡裕说:“还有事?”
白染松开了手,又不说话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余锡裕看来真是可爱到了极点,於是巴不得再多看一会儿,并不催他开口。
白染找不到更委婉的措辞,只好直接说:“你住在哪里?”
余锡裕头一个念头就是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了好感,要主动来找自己了,眉毛挑得高高的,说:“村子下边有个大草垛,旁边有个棚子,我就住在那里。”
(我自己的生活经验,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形容方向的时候不用“南北东西”,而是用“上边”“下边”,上边代表上游的方向,反之代表下游的方向)
白染说:“能不能让我搬去住?”
大灰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羊羔竟然主动往他窝里钻,但这个时候还是急不得,故意做出万分为难的神情,说:“其实那天支书没有骗你,你们现在住的小院子已经可以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而且还有狗子妈在旁边给你们做饭。我住的地方,很破烂的,什麽条件都没有,你肯定住不惯的。”
白染说:“什麽条件都无所谓了,我只是不想跟七个女孩子睡在一个屋里,太难受了。”
余锡裕说:“我相信你是真难受。”
白染眉头一皱,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恼了。
余锡裕说:“这事急个什麽,日子还长著呢。你先考虑几天,实在受不了了再跟我说。”
白染拿不准这话是不是婉拒,因为余锡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古怪的温柔神情。余锡裕在村外的小路上与他分手,再往前走了一阵就陆续看到了几个扛著锄头回家吃中饭的村民,都笑呵呵地跟他点头,他也笑著招呼。突然有人从背後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二狗。
二狗咧著嘴笑嘻嘻地说:“赶著吃饭呀,挺自觉的嘛。”
白染只好说:“吃饭不积极,脑筋有问题。”
二狗说:“我妈煮的饭其实太不怎麽样了,每次叫她改善一下夥食,她就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白染想起昨天的饭,狗子妈肯费心准备单独的两桌,已经算是很用心了,说:“还不错吧,比我自己煮得好。”
二狗说:“你煮饭?真的假的?男人不能煮饭,不吉利。”
白染自己的妈离家出走才轮到他煮饭的,果然映证了二狗的歪理,但这事也不用讲出来,撇著嘴说:“什麽年代了还有这封建思想,该让村长把你好好批斗一下。”
二狗说:“这种事情有什麽好批斗的。你喜欢煮饭,那也是你跟你媳妇要讨论的事。”
白染说:“这麽说还差不多。”
二狗说:“其实我认真想跟你讲的是另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为你好,可别以为我是喜欢嚼舌根子。村里谁不知道,我二狗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那等喜欢说三道四的娘们儿。你问问去,犁地谁有我犁得快?担粪谁有我担得多?”
白染被他说的头昏脑涨,打断他:“你到底在说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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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摇头晃脑地说:“我早上出去砍柴的时候在山上看到你了。”
白染说:“我怎麽没看到你?”
二狗说:“你们到底是城里上,在山里住多少年都比不上山里人,走路脚步实沈,又走不远,又走不快。我走路很快而且很轻的,眼力又好,远远地就看到你了,你还没来得及看到我,我就又走远了。”
白染说:“哦,我走路是不快。”
二狗说:“你可不要怪我看到你了也不叫你呀,我这个人很随和很热情的,也很喜欢跟别人说话的。”
白染说:“我没怪你呀。”
二狗说:“我没叫你是因为当时我不好意思叫你。”
白染说:“大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二狗说:“我也没什麽不好意思,我怕你不好意思。”
白染说:“我又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二狗说:“那你旁边的人呢?谁知道他怎麽想?”
白染心里咯!一下,隐隐有些不好受。
二狗说:“当时我看到你跟余锡裕在一起,就想这个人怎麽这麽不要脸,连一天都等不得。”
白染被他这粗鲁的话吓了一跳,说:“你这是什麽意思?”
二狗说:“我可不是在乱说,不信你问他自己。我还是太客气了,他不是一天等不得。昨天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他就来了,他连一分锺都等不得。”
白染觉得如果自己为了这件事情跟他吵一架的话也未免太傻了,只能做出一副尽量和气的神情,放轻了语气,说:“大家来接我们,当然是在我们先到,怎麽就一分锺都等不得呢?”
二狗说:“他跟我们不一样呀。怎麽能相提并论?”
白染想起余锡裕也说过什麽一样不一样的,问:“有什麽不一样?”
二狗说:“唉哟,我一个老实乡下人,有些事情我实在说不出口。也是那个余锡裕来了之後,我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那种事。城里人到底是跟乡下人不一样,想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白染简直想翻白眼,心想,你说不出口还说个屁呀,也就懒得再问下去了。
二狗说:“我是为了你好。以後不要再理余锡裕,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的名声搞坏。”
白染突然有些理解余锡裕的话。他受到所有人理直气壮的排斥,但他显然没有做过什麽实质性的坏事,比如坑蒙拐骗之类的,否则现在二狗就一定会直接讲出他的罪状了。二狗说这番话当然并没有恶意,但是这种谈话必然是不愉快的。幸亏他们两个要走的路本来就不长,还没来得及让气氛变尴尬,就到村长家了。
狗子妈实在是个好家长,这时候又是两桌子饭菜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二狗早把刚才的对话扔到了九霄云外,对他来说,话讲出来就没牵挂了,至於白染到底怎样或者余锡裕到底怎样,他也没多大关心,把脖子上围的毛巾往条凳上一扔,就拿起大搪瓷茶缸咕嘟咕嘟地灌起水来。
桌边正坐著三个女孩子,原来陈亭亭她们几个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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