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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龙行-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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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势日大,用剿不如用抚。”
钱满皱眉道:“可汪广洋这个人,狡猾奸诈,狠毒多疑,而且现在又自立为王,横行逍遥惯了,哪肯受朝廷约束。你不怕他前脚受你招抚,转个身又做回强盗?”
“招安不过是手段,汪广洋骨子里到底是商人,商人逐利,只要我们的出价合理,不愁没有买卖好谈。”说到这里,龙峻忽然一笑,“狡猾奸诈,狠毒多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朝中的言官在评论我?”
“却也是,你既然这么说,自然已有对策,我不过是白担心。”钱满笑着摇了摇头,但还是多叮嘱一句,“你自己掌握时机分寸,那帮给事中,办事不济,打人不行,张嘴咬起人来,可是入骨三分。”
龙峻微笑点头以示心里有数,转念问道:“阿满,那帮人送钱上门,请你对锐刀门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可曾说过原因?”
“他们怎会告诉我真相,自然各找理由搪塞,倒是我自己道听途说了一些传闻。”钱满嘻嘻笑着斜觑他道,“却不知这些传闻,值得几个钱?”
“你只管吊起来卖,小心无人问津,到头来一文不值。”龙峻冷笑道,“我已知道赵怀义近期得罪了一位朝中贵人,左右不过是卢润、刘靖忠,或者衢州那位,要想核实,也容易得很。”
钱满臭着脸嘟囔几句,瓮声瓮气道:“不用核实了,我这次就亏个本告诉你,确定是衢州那位和锐刀门过不去。”
龙峻顿时皱眉,支颐陷入沉思。那裕王的年纪与当今圣上相差不过几天,且都非嫡子,因元子(皇后生的皇长子)早夭,皇后——如今的故太后——再无所出,众皇子里,又以今上最为年长,先帝便立他为嗣。然而太后却最喜爱裕王,总感觉凭他的贤能,只因迟生几天便与皇位无缘,实是老天亏欠了他。待得裕王就藩之时,她不顾祖宗所定——江南为国家经济命脉,不得在此设立王府——的遗训,以衢州曾建越王府为由,替裕王讨要了衢州作为藩国。以致后来皇帝和太后赌气,也不管云南边陲之地不得封藩的祖训,硬是在太后病重期间,将她疼爱的潞王,尚未成年就赶去了云南。
钱满半晌等不到他回音,便顾自续道:“我想你也知道,衢州那位一直同四海盟眉来眼去,会不会是锐刀门这些年来力助朝廷抗倭,因此货船都要绕着常州走,平白增加不少路费;再加如今姓汪的老娘老婆孩子都落在赵怀义手上,所以汪广洋想通过衢州裕王找赵怀义的晦气?”
衢州那位与四海盟素有生意来往,一直暗中相助结交倭寇,这已经是浙直一带不公开的秘密。而且除去裕王,浙江绝大部分富户大族都通过走私牟利,与倭寇相互勾结,因此浙江形势格外复杂,从衢州建立藩国至今,始终无法取得裕王通倭的确切证据。锦衣卫虽有风闻上奏的权利,可对方毕竟是堂堂藩王,又舍得砸银子,在士大夫中口碑甚佳,即便当今看这位兄弟不顺眼,可福王的事情还没过几年,就算有些心思,也要再缓一缓,除非那裕王先沉不住气。再者,也正如钱满所说,常州因为有锐刀门在,走私的南北货路都需绕道而行,平白增添不少路程花费,裕王和这些大户自然心生怨恨,又加上他本身不可告人的心思,极有可能会同仇敌忾,一致针对赵怀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龙峻忽想起那七巧门探子提供的情报中,关于锐刀门祸事的回复,再加上李玉交给他的那首桂枝儿,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急抬头问道:“阿满,常州有什么?”
他突如其来一句,钱满顿时摸不着头脑:“什么有什么,你能不能说人话?”
“朝廷历来禁海,漕河就成了连接京师和江南的命脉,漕粮、宫廷采办及各地所产各种物品,都需通过漕船运输。”龙峻顾不上和他斗嘴,接着说道,“而常州上通京口,下行姑苏,是漕船必经之地,又毗邻应天府和镇江,只要在常州和镇江这段切上一刀,江南江北的交通就此阻断!”
钱满原本是个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直起身续道:“锐刀门是常州的地头蛇,且年深日久,现下除了本门所在地,南直隶各府县衙门、各行各业都有其门徒。虽说这些人从事职业大多低贱,可胜在人数众多,单单常州镇江两府的漕船上,便有六成赵氏门人在做事。只要收服赵家,就等于控制住大半个常州,控制住了这一段漕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龙峻微微一笑,“漕河、门徒,便是赵怀义手上的璧。”
钱满就他的话再往深处想,猛然一惊:“你是说,衢州那位,想要效法成祖?”不由急道,“可有证据?对方是堂堂藩王,这种话,便是你我,都不可以乱说!”
因宗藩都在京师之外,大多路途遥远偏僻,宗室有罪,各级官员只能先行奏闻,不经皇帝批准,不得擅自拿问,唯十恶之罪除外。但《皇明祖训》又定,“凡风宪官以王小过奏闻,离间亲亲者,斩。风闻王有大故,而无实迹可验,辄以上奏闻者,其罪亦同。”各地巡抚巡按等官虽可即时奏闻,但又需掌握确凿证据,而且即便手里有证据,也要提防对方反咬一口,毕竟宗藩地位超然,即便有再多限制,也依然是太祖后代,这就给各级官吏对王府的监督,设置了极大障碍。
龙峻对这层利害自然心知肚明,苦笑道:“我若是有证据,还会坐在这里同你扯皮?”但有一点他却瞒着不曾挑明,皇帝其实早存了意愿让裕王移藩,只是因为刘靖忠收了衢州的诸多好处,用福王之事尚在近前,且太后又刚死不久为理由,一直拖到现在。但是移藩之举,势在必行,或许就在今年。想到这点,他不免心中怀疑,难道说衢州方面对此已有感觉,所以要赶着布置,控制锐刀门,打通漕河,铺好前路?
“你就算有了证据,也要三思后行。”钱满睁大眼睛狠狠瞪视,“别忘了上一任的江南总督,在两个月前,奏报衢州裕王勾结盗匪,意图不轨,奈何证据不全,被裕王联合朝中势力,反奏对方离间亲亲,妖言诽谤,结果现在还蹲在北镇抚司诏狱里。若是你真的进去了,休想我会来探监送饭!”
龙峻笑呸了一声,抬手把那些拓片递了一张过去:“你先瞧瞧这个,也帮我想想。”
听他转口不提,钱满大为不满,正要好好唠叨几句,眼前便塞过来一张拓满文字的布片,一时好奇接过,转眼忘了刚刚要讲什么,问道:“什么东西?”
“你在南京应该已经听到过锐刀门截得一艘货船的事。”瞧钱满点头,龙峻接着皱眉道,“廖文灿说,这些便是那艘货船上,所运载鸟铳的铭文拓片。我瞧这些编号很是眼熟,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钱满再从头细看,只见布片上密密麻麻用油墨拓满了阴文字迹,印有“列字陆仟叁佰伍拾贰号某年某月日造”,或“列字壹万壹仟捌佰玖拾壹号某年某月日造”不等,总数约有百把个。历来兵仗局制造各式铳炮都有编号,手把铳就编为列字,军队领用火器需申请兵部批文,签署核定数量,还要移文工部复核才予以签发。使用期间如有损坏,则交回兵仗局销毁重铸,奏请另颁。粗粗瞧过所有布片,各铭文编号之间跳跃极大,并无相连,看起来像是偶然选取,毫不刻意。他举着那些拓片瞠目道:“这个虽说兵仗局领发报废回收鸟铳的记录,北京南京锦衣卫里都有备份,可我哪会去记这些东西,你这不是在笑话我吗”
龙峻问道:“你出来可曾带着鹞鹰?”见他摇头,忍不住抬手扶额,“我这几只鹞鹰都是直飞京师的,查这些编号,一来一回,怕是时间来不及。”
钱满也举手抱头,旋即猛一击掌:“是了,我怎的忘了小八!他闲着没事最爱记些怪东西,把他叫来问问,说不定能问出个究竟来!”说罢扯起喉咙大叫来人,马上便有小校闻声前来,领了吩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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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第十一章 暗涌(一)
钱满看着那小校快步跑进后院,忽然想到什么,轻拍扶手问道:“对了,这园子好玩得紧,里面有不少密道,你可曾发现?”
龙峻点头道:“收园子的时候,阿虎和小吴发现了两条。”
“岂止两条!”钱满呲地一笑,语带自豪,“还是我家六子能干,不然这园子可真是被你给浪费了。”
听他得意吹嘘,龙峻也不以为意,只笑问:“六子呢?”
钱满嘿嘿笑道:“还在找,边找边画地图,臭小子发现宝贝了,开心得很!”
龙峻一笑:“怪不得我来时不曾见他。”十三太保中的六子酷爱机关消息之术,发现园中另有隐秘地道,自然如同老饕见到美食,酒徒遇上佳酿一般,不把这澄园从头到尾翻个遍,怕是要坐立不安,茶饭不思,连睡觉都没心情了。
钱满一脸笑意,转眼打量身后的“舒啸堂”,这是澄园的迎宾正厅,厅名想必是从陶潜《归去来辞》中,“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一句取来。面阔足有五间,用红木银杏纱隔屏风分为前后双厅,成三二之局。东西两边厅墙分别设了一排开合极大,装饰简雅的长窗,整个厅堂宏丽大气,宽敞明亮。堂内供桌靠椅、花架茶几、盆景花瓶,摆得齐整且极有讲究,诸多家什将一个正厅井然有序地分割为明间、次间和梢间,使厅堂更为典雅繁美。他来时曾粗粗将整个园子逛过一遍,这庄院看起来似乎只是比其他苏式园林更大气雅致些,其实内里屋舍山石树木的方位都极有讲究,再联想到园内的各种布置,心里越发好奇,看向龙峻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这园子哪里来的?听小吴说,是从那什么恒社手上抄来的?”
“就是一个月前悬赏千两黄金的那家。”龙峻随口问道,“这家牙行,你以前可曾听说?”
“和你一样,也是出了悬赏才知道。”钱满哼道,“这种安分守己的普通商号,向来不是我们下钉子的目标,谁曾想它竟会忽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龙峻低眼翻看手中拓片,眉头微皱,似在努力回想上面的铭文:“这澄园记在常州分社掌柜私人名下,那掌柜家里曾出过翰林,背景倒是干干净净,不过看制式和规模,我猜东家或许是卢润。”
听到卢润这个名字,钱满眼光闪了闪,正想再说什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响到正厅后的天井通道上。来者除了小八,身后还跟了两人,其中一位走到正厅偏门旁就止步不前,只在门边探头探脑,眼睛觑着龙峻,欲言又止,钱满转头去看,却是唐稳。另一个跟随的是吴戈,见唐二公子缩手缩脚,颇为无奈地笑笑,边摇头边进门,同小八一起快步穿过正厅,来到檐廊下。
龙峻抬眼打量,这位排行第八的十三太保虽被称呼为小八,人却长得十分高大,一张国字脸,嘴角上翘,像是随时在笑,大眼厚唇,看上去憨直可亲,走路如同跳跃,几步跨到钱满身边站定,咧嘴笑道:“老大,你找我?”
钱满正要开口,龙峻瞥见侧门外徘徊的唐稳,轻咳一声,举手示意稍待,问吴戈道:“小吴,二公子找我有事?”
吴戈点头道:“他自己不敢开口,托我来问大哥,温姑娘身上的‘捆仙索’什么时候能解。说是这药不能久用,时间长了,手脚会残废的。”
想起温家层出不穷的药物和手段,龙峻忽觉头痛:“你叫他先想一种既能限制人行动,又不伤身的药物出来”
吴戈笑道:“二公子倒是料定大哥会这么说,早就告诉过我,他本事不到家,现有的禁制药物温姑娘都能解,她解不了的目前还不曾做出来,除非让温姑娘大睡三日。可看大哥的意思,接下来应该还有事要问,这就有些难办了。”
龙峻支颐皱眉半晌,方答道:“我再想想。”
吴戈转头看唐稳一眼,见他不断拱手作揖,只好婉言催促:“二公子说,还请大哥你想快一点,那药最多还能再等两刻钟。”
龙峻有些不悦,挥手示意心里有数,让唐稳快些离开,却叫吴戈留下。唐稳明白自己不够资格旁听,只得陪着笑脸一揖到地,转身疾步往后院而去。
等人走远,钱满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小八,兵仗局列字号鸟铳领用回收的记录,你有没有记过?”小八刚刚点头,他却并不欣喜,反而马上把龙峻手中的拓片也拿过来,连同自己的一股脑塞了过去,拿手一指,“看看这些铭文,记不记得是哪里领用的。”似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又叮嘱一句,“只需告诉龙指挥这些鸟铳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领的,没问你的不许多说!”
小八撇了撇嘴,仿佛有些委屈,还是老老实实拿起拓片,从头到尾一一细瞧。他眼睛盯紧布片,一目十行,看得极快,边看边嘴唇翕动,也不知在讲些什么,瞧好一张就随手一扔,站在他边上的吴戈忙伸手接住整理。龙峻早听说钱满手下十三太保中的八弟博闻强记,却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只觉有趣。钱满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盯着那小八的嘴不放,右手指头曲张,像是在随时待命,只要小八多说了什么,就要伸出去点他哑穴。
没过多久,所有的拓片都已看完,小八抬手揉了揉眼,说道:“这些是宣大总兵李琦一年前领用的鸟铳,去年年底经由宣大镇守中官张保检验核销,运回兵仗局报废的,总共一百三十把”
“停!”钱满猛地举手打断,紧接着追问,“你没记错?这批鸟铳真的是已经回收报废的?”
“没记错!”小八的神情更加委屈,“列字陆仟叁佰捌拾伍号是工匠崔良所造,重五斤一两,用期五个月;列字玖仟伍佰肆拾叁号是工匠马胜所造,重五斤整,用期八个月;列字壹万”
他滔滔不绝一气直背下去,吴戈在一旁边听边翻找拓片核对编号,直听了二十来个,铭文编号俱都无误,甚至找的都不如他背的速度快,不由咂舌。到他背出三十几个铭文,钱满赶紧举手:“好!够了!小八,你可以走了!”
小八恍若未闻,依然背道:“列字柒仟伍佰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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