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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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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龙汝霖给他解释说,“自从大人到刑部、内务府任事以来,从无以不知为知之处,其他破除情面,大力整顿内务府差事,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原本大家各兼所职,不好贸然登门,这一次大人遭皇上重谴,去职赋闲,这些人没有了顾忌,自然可以登门拜访了。”

肃顺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遭了本族人的恨,反倒讨好了天下的读书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一句话出口,引得龙汝霖放声大笑起来。

翁同龢和崇实知道肃顺心情恶劣,不好过多打扰,不过两个人在私下里说,还是要想办法为他挽回天心。一则双方是友朋之交;二来,肃顺办事很是勤勉;第三,皇帝怕是也离不开肃顺

听内廷的太监说,皇太后中风病危的消息一传到书房,皇帝霍然而起,口中呼唤的第一个人就是肃顺弄得六福几个都愣住了,还是皇上自己醒悟过来,没有多说什么,改口叫六福到军机处去传入值的军机章京去了。

这件事的真实性莫可分辨,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由此可见,皇帝还是很愿意有肃顺在自己身边的。只是十一月间为了载垕的事情,皇帝大发雷霆,说出‘今后再也不要看到’他的话,怎么样挽回,就要靠他二人从中出力了。

两个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此事宜急不宜缓,而且还要找一个人帮忙,才能成事,这个人便是袁甲三。

袁甲三在当年上过一份《敬呈三事折》,皇帝很不喜欢,不过言官本色就是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而除了《三事折》之外,袁甲三还做了一件事,引得朝臣瞩目,就是弹劾定郡王载铨。

他弹劾载铨是在咸丰二年,折子中称:‘载铨营私舞弊,自谓‘操进退用人之权’。刑部满员尚书恆春、侍郎书元潜赴私邸,听其指使。步军统领衙门但准收呈,例不审办;而载铨不识大体,任意颠倒,遇有盗案咨部,乃以武断济其规避。又广收门生,外间传闻有定门四配、十哲、七十二贤之称。’

这份折子呈上,皇上命载铨‘明白回奏’,载铨只承认在步军统领衙门任职的时候,有折子中所弹劾的‘审理盗案’之事,不过他辩解说,‘绥靖地方,厘剔奸弊’本来也是奴才所管理的衙门应当应为,不可因为成例相关,将‘盗案’移送县衙,就‘袖手不理。’至于其他的内容,他一概否认,只说从无此事,这是袁甲三道听途说,风闻而奏,做不得数的。

皇帝没有很多的表态,只是说,祖宗成例相关,不可为载铨轻易破除,着其今后办差,仍旧照祖制办理,该移交有司衙门的,步军统领衙门不要太多插手过问。对载铨,则是罚俸一年——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件事之后,袁甲三抗直敢言的名头却哄传天下,尤其是在载铨以大不敬罪名被赐自尽之后,皇帝想起了袁甲三,捡拔他做了日起居注讲官,便是百姓经常说的,‘不怕言官言,只怕讲官讲’的讲官,和南书房侍读一样,也算是天子近人。

袁甲三和肃顺是经崇实的引见,才彼此认识,不过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为了尤佳氏的事情,他心中很是不耻肃顺的为人;尤佳氏的来历在朝臣中几乎算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皇帝年少风流,寡人有疾,做臣子的不能多说,便把针对的借口指向了肃顺。

这一次肃顺被祸,给皇帝赶出朝堂,却不想还有翁同龢、崇实等人肯于为他从中奔走?袁甲三略有些不以为然,“叔平,白水老弟,肃雨亭咎由自取,一身所担,皇上又正是在气头上,如何能够劝得?”

崇实和肃顺的感情最称深厚,见袁甲三有推搪之意,心中大急,不过有些话他不好出口,便给翁同龢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在一边说,“其实,在我看来,肃雨亭尚有可取之处,不比那些在朝中两眼漆黑,不懂装懂的旗人,还算高明多多。不提旁的,只是在刑部任上之事,想来午桥前辈也略有耳闻吧?”

肃顺自从到了刑部之后,以前辈琦善为榜样,很是认真的研习大清律例,甚至还把秋审司的提调之一的郑敦谨请到家中,多番请教,这件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袁甲三自己也是知道的。“我知道,和当年的琦静庵一样,肃雨亭也算是有心人了。”

“就是这话喽”崇实在一边说道,“前辈请想,若是时过境迁,皇上身边要是再出现一个处处不如他,却只知道逢迎主上的奴才,岂不是还糟糕过肃雨亭的吗?”

这话可就让袁甲三很不受听了,立刻说道:“皇上天纵聪明,于此等事也不过偶尔为之,怎么可以作为定论呢?白水老弟,老夫劝你一句,这等宫闱艳屑,又岂是我等可以谈的?”

这是为人谋的善言,崇实自然奉命唯谨,赶忙起身答说,“是,前辈教训的是。”他很有点羞愧的点点头,说:“是晚辈糊涂了。”

训诫了崇实几句,袁甲三继续说道:“不过,你的话也并非全然无理,等几天吧,等到天颜转霁,老夫再从中斡旋一二。”

第87节经筵日讲

更新时间:201183015:34:53本章字数:7018

第87节经筵日讲

机会很快就来了,康慈皇太后崩逝的转天,皇帝草拟了一份上谕,内容是这样的:“朕自幼失祜,全赖康慈皇太后鞠养教诲,以至成立,遽遭大故,实增痛伤,哀疚靡尽。今定持服二十七月,以为罔极之痛,朕持于宫中,几政全无旷暇,不令臣民持服,一切俱不禁止,如此可以遂朕本怀。”

上谕交由军机处转内阁明发,天下人皆以皇帝天生仁孝而感动,不过立刻也有奕等人上章,请求皇帝循旧例,以日易月,持服二十七日,皇帝不听。

后来更有诸王大臣与国子监学生数十人上章规劝,皇帝不好把这些人的意见全数驳回,这才以‘国事繁重’为由,‘勉从所请’,不过在新一封的上谕中说,自己还是要在宫中守‘心孝三年’,这是天下人无法置喙的,只好由他去了。

皇太后的梓宫停灵在澹泊敬诚殿中,距离启灵还有几天,皇帝驾临书房,要听袁甲三讲书。这种讲书就是从康熙朝传下来的,所谓的经筵日讲了。讲书的内容都是《四书五经》、《治平宝鉴》或者《帝鉴图说》中的内容。

经筵日讲本来是因为康熙皇帝临朝的时候年纪很小,便从大臣中挑选一些才德俱优的,用文字、图画类的书籍给皇帝讲述前朝历代贤主的嘉言懿行。后来,康熙皇帝年龄渐长,再用这样文字浅显的书籍教授就显得不大合适,便改为四书五经之中的内容——不过,经筵日讲的名称呼却一直沿用了下来。

这一次袁甲三要给皇帝讲的,就是五经之中易经的一段,是《易经》系辞首节。

皇帝读书极多,腹笥也很丰厚,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给他讲,不如说是给和他一起听课的王公大臣们讲。

袁甲三是河南人,不过多年居官在京,说得一口很清晰的京味儿口音,他说话的声音又很洪亮,皇帝喜欢听他说那些前朝闲主的德行还在其次,听他说话好听,倒成了主要的目的。

听他说完,皇帝问他:“朕记得,当年圣祖皇帝曾经于南巡北返之机,临幸衍圣公府,行三跪九叩礼,为古文尚书是否存伪之事,与孔东塘有过好大的一番争辩,可是有的?”

袁甲三想了想,点头答说,“这,有的。圣祖皇帝一代雄主,于曲阜衍圣公府跪读祝文,行旷古绝无的三跪九叩礼,实在是汉家道统,一脉相承,绝无他虞了。”

皇帝莫测高深的一笑,又问道:“那,古文尚书真伪考呢?”

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皇帝东巡,‘时逢甲子,乘时命驾’,其实内中有很大的深意。三藩夷平,偃武修文,康熙十八年特举博学宏词,本来是想罗致前朝遗民志士,同开新局,但岩壑之间的大儒如顾亭林,李二曲,傅青主等人宁死不出,而朱三太子尚在民间,终是隐忧,如何消除这些隐患,是皇帝无日不萦怀的一个问题。

后来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治国之道无它,民之所好而好之,不过仅仅如此还不够,因为长期下去,必成迁就,还须教化。然则满洲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教化百姓的吗?当然没有

拿皇帝自己来说,从小读书明理,读的是什么书?还不就是汉人留下来的书吗?亲政之后,治国平天下,是从哪里来的道理?不也是得力于汉人留下来的书吗?

转念至此,皇帝大彻大悟,要想长治久安,唯一的出路就是认同汉文化他在想:择善固执,不立门户,朕行孔孟之道,则受孔孟熏陶的汉人,自然以万乘之主视朕因此东巡的第一件要务,就是瞻仰阙里,敬礼先师。

消息传到曲阜,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的是,自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因封禅顺道拜谒孔庙以来,历时六百八十年,始再有天子幸阙里;担心的是,他的祖父衍圣公孔元直在顺治初年碰过一个很大的钉子,是为了薙发。

当时薙发令下,有两句简单而狠毒的口号,就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孔元直又想留发,又想留头,便由原任山东知府叫孔文謤的上了个折子,说‘礼之大者,莫过于冠服’,而孔家‘自自汉暨明,制度虽有损益,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来,为之或改,今一旦变更,恐于皇上崇儒遵道之典,有未备也。应否蓄发,以复先世衣冠,统唯圣裁。’

折子呈上去,得旨是:‘薙发严旨,违者无赦,孔文謤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从宽免死。着革职,永不叙用。’

表面上是在训斥孔文謤,实际上是在训诫孔元直。到了这一次康熙临幸,会不会有什么一反‘攘夷’而改为‘尊夷’的举措,不能无忧。

到了十一月初,皇帝在江宁特遣大员祭扫明孝陵,并御笔题‘治隆唐宋’匾额一方,这一次,孔毓圻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十一月十六日,御驾北还到费县,颁下上谕,祭孔以后,还要举经筵,‘于孔氏子弟选取博学能讲书人员’,先撰写讲义进程,题目由皇帝圈定,就是《大学》开宗明义的第一章。而中选的讲书人员,就是孔尚任。

经讲完毕之后,皇帝传谕,要‘遍览圣谕,着衍圣公、山东巡抚并讲书官引驾’——就是要在衍圣公府瞻仰一番。

于是,由孔尚任做讲解以及顾问,从肃瞻圣像开始,周历杏坛,先师手植檀树,历朝历代的石碑,最后到了孔子故宅——就在御经筵的诗礼堂后面。走到这里的时候,皇帝特别问到‘鲁壁’遗址。

孔尚任答说,“秦始皇焚书坑儒,臣九世祖孔鲋(音富)预藏尚书、论语、孝经于石壁中,到了汉朝鲁恭王想毁臣古宅,拓宽王府,听见壁中有金石丝竹之声,发掘一看,才发现竹简古文,这座壁就是鲁壁,堂则未毁,后世称之为‘金丝堂’。”

“这壁中所发现的尚书,就是所谓的古文尚书吗?”

“是。”

“何谓古文?”

“是。”孔尚任继续答说:“其时为汉朝,今文则是隶书,古文为蝌蚪文,当时几无人可以识得。经臣十二世祖孔安国考定传世。”

皇帝又问:“朱子说过,尚书容易读的,皆是古文尚书;反而是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难读,又说孔安国考订的古文尚书,至东晋方始出现,以前未曾有人见过,可疑之甚,所以有人说,古文尚书是伪书,照你看呢?”

“相传古文尚书是东晋皇甫谧所伪作。”

“这样说来的话,你也认为古文尚书的伪书了?”

“是。”

“那么,孔颖达的《尚书正义》,也就失其凭依了?”

这句话孔尚任不敢再接口了。孔颖达根据古文尚书所作的《尚书正义》一直是为士林奉为正解,考官出尚书题目,士子做八股文,皆不能逾越尚书正义的范围,否则就算违犯功令,绝无取中之望如果自己和皇帝的几句话奏答不确,造成从根本上推翻了尚书正义,势必引起极大的风波群起而攻,如何得了?只好唯唯而退。

今天皇帝突然又问起这件事,袁甲三沉吟了片刻,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来,幸而他善于辞令,肚子中也实在有点货色,便说:“皇上所言极是。古籍存疑者自来有之,或以为伪者,尤胜于不伪者,亦间或有之。”

他一边斟酌着,一边继续说道:“东晋皇甫谧也是当朝大儒,即令伪作,也必有所本,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尧传之舜,舜传之禹,为千古圣君贤主治国平天下世世而授的心法,而危微之语,见之于荀子,可知书伪而言不伪。臣以为,学问之道,择善固执,只问善不善,莫问伪不伪;言之为善,虽伪可取;言之不善,何贵乎真?”

皇帝叹了口气,心中无奈的点点头,他本意是想就奉行不悖了一千余年的科考陋规做一番长篇上谕,就尚书真伪考一事大发阐论的,不过却全给袁甲三的一席话封了回来,又真心佩服和赞同他说到的理论,不断的颔首:“说得好,识得深”

袁甲三赶忙跪了下来:“臣略有所见,也不过发前人之微,不过文字小功。皇上统御四海,使百姓归心仰望,这才是如天功德”

皇帝终究的年轻人,明知道袁甲三是在拍自己的马屁,还是忍不住骄傲的大笑起来。

说了几句闲话,继续讲书,这一次讲的是《治平宝鉴》中的《碎七宝器》一节。讲完之后,皇帝回头仰脸问随侍在一旁的礼亲王世铎:“听得明白吗?”

世铎赶忙躬身答说:“是,奴才听得懂。”

“袁甲三说的是什么,你给朕复述一遍?”

刚刚听过,世铎还能记得大概,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碎七宝器》是讲宋太祖平蜀的故事,所谓的‘七宝器’其实就是一把尿壶。

故事中说后蜀孟昶中年以后,如何奢靡,以致亡国。当他被俘入宋,蜀中的宝货,尽皆运到开封,归于大内。宋太祖发现孟昶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便拿来砸碎。所以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皇帝很满意,“说得不错便如同书中所讲的那样,像孟昶那样,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又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

皇帝站起来,对书房中的几个人说:“前朝之失,天朝之鉴啊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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